第29章
唐久安被抱懵了, 張著雙手,不敢動。
薑璽渾身濕透,雨水滲到唐久安身上,有點涼。
但隨後灼熱的體溫傳來, 薑璽身上燙得嚇人。
“殿下還好嗎?”
不會是忽然間得了急病腦子燒糊塗了吧?
“我很好, 我好得不得了。”
薑璽緊緊抱著一動不動, 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找到了此生最正確的做位置, 他想就這樣一直抱到地老天荒。
羽林衛更懵了。
保護一位將軍和保護一位離宮的太子,肩上的擔子完全不一樣,趕緊手忙腳亂斥退閑雜人等。
在此躲雨的都是小老百姓,驛丞也同樣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並不知道貴人來了如何回避, 一時間場有點混亂。
“……殿下,抱好了嗎?”唐久安問,“要不咱們先回房?”
薑璽抬起頭, 他身上濕漉漉的,眼睛也濕漉漉的, 臉上開始泛紅:“……回房?”
“當著這麽多人不好吧?”
“對, 對對。”
薑璽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他這一刻開心得要命,恨不能與全天下分享這份快樂,但唐久安說的就是對的。
他終於舍得鬆開她,雖然盡量想泰然些,發緊的嗓子還出賣了他。
“你、你房間在哪裏?”
“隨臣來。”
唐久安在前麵帶路。
薑璽看著她的背影心神**漾。
啊啊啊她怎麽這麽灑脫這麽鎮定啊!
好像早就料到他會來一樣!
還叫他進房間!
她是不是早就想要他追上來?
啊啊啊他真是太聰明了!
驛仆正在把浴斛抬出去,並打掃房間, 沒料到唐久安進來。
唐久安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薑璽嗅到一點皂角香,看著浴斛裏的水, 眼睛有點發直。
他忽然覺得身上好冷,很適合進去泡一泡。
但又覺得身上滾燙,再多想一點就要著火。
唐久安沉聲問道:“殿下追來,所為何事?”
正滿腦子胡思亂想的薑璽:“……啊?”
“此處沒有旁人,殿下盡管直言。”
她的神情肅然,眉眼冷冽,類似於在水榭發現異常之時。
“……”薑璽,“唐久安,你不想看到我嗎?”
唐久嚴肅地搖頭。
一國儲君,孤身冒雨而來,一看就有事情。
而且還是大事情。
很要命的那種。
“……”
薑璽整個人僵住,像是被誰卡住了脖子,聲音都變了,“一點也不想?”
所有的百轉千回兵荒馬亂,全是他一個人的?
“自然。”
唐久安答,“但殿下來都來了,有事直管說,臣聽著。”
薑璽一想是這個理沒錯。
他大風大雨趕來,當然是有事要說。
那句話在胸中激昂澎湃,風雨澆不息,沒有什麽能阻擋,眼看就要呼嘯而出。
然後,他一錯眼,瞥見了桌上的東西。
是一幅胡亂卷作一堆的畫軸,隱約可見大片暈開的墨跡。
薑璽:“!!!!”
他眼神一動,唐久安便注意到了,這會兒趕到薑璽之前先一步擋在桌前:“殿下,先說正事要緊。”
“這便是正事。”薑璽伸手要去拿畫軸,唐久安抬手格擋,兩人就在桌前你來我往,換起招來。
薑璽:“那是我的畫!
唐久安:“已經給臣了,是臣的。”
“就算給你了,我看一眼不行嗎?”
“不行。”
“唐久安,你是不是心虛?”
唐久安:“……是。”
薑璽倒給她整得沒脾氣了:“怎麽弄的?”
唐久安默默把畫軸藏身後:“先說說殿下的來意?”
薑璽好氣,抓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就是一通灌。
唐久安深知這種長途急奔之苦,便提著茶壺給他倒了一杯。
燭火昏黃搖曳,薑璽黑衣黑發,濕透了之後顏色更加濃鬱,一張臉好看得勾魂奪魄,一對眸子像是粘在了她身上,一麵喝水,視線卻是沒有挪動半分。
唐久安覺得他這眼神跟從前很不一樣,不由更加擔心:“殿下來找臣到底是為什麽事?”
薑璽定定地瞧著她,一時咬牙,一時又很想再抱抱她,目光一會兒幽深一會兒灼熱。
半晌,道:“跟我回京。”
唐久安大驚:“京中如何了?”
有人造反?!
皇帝駕崩?!
敵國入侵?!
想來想去恐怕是皇帝駕崩,因為薑璽之前撲過來抱住她的樣子就像一條喪家之犬好不容易找到了新主人。
喪家之犬·薑璽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想的肯定不是他想她想的。
他直接扯開領口,拽出那兩枚狼牙:“你說過的,隻要拿著它來找你,你無論生死都會赴命。”
唐久安鄭重地接過狼牙:“臣絕不食言。”
無論是扶殿下上帝位,還是平息叛亂擊退敵軍,殿下都可以開口。
然後就聽這位殿下道:“我要你回京繼續教導我的箭術,當我的老師。”
唐久安:“……”
她看看手裏的狼牙,再看看薑璽,“臣這狼牙,就值這?”
“這就是最要緊的。”薑璽道,“老師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唐久安握緊了狼牙:“當然不會。隻是……”
薑璽才不聽她的“隻是”,“老師說話算數就好,在此歇上一夜,明日雨停,我們便回京。”
薑璽說著打了個哈欠,伸懶腰,“這一路可累壞我了,勞煩老師讓人為我準備一間屋子。”
唐久安答應著,剛邁步,薑璽便動如脫兔,一把抓住桌上的畫軸。
畫軸“刷”地抖開,上麵墨跡斑斑,一張臉糊得麵目全非。
“……”
唐久安抬腳就走,迅速關上房門。
“唐、久、安!”
裏麵薑璽的怒吼聲砸在房門上。
*
這所小驛站隻有兩間上房,薑璽來了,陸平當然就得讓位。
其它屋子都住滿了人,有懂事的羽林衛要挪位置。
薑璽經過,“咳”了一聲,提了一句:“你們是禁衛,莫要與邊軍總混在一處。”
羽林衛默默放下了請陸平入內的手。
驛丞瞧出了貴人的意思,也不敢給陸平騰別的房間。
陸平本人是個省事的,不聲不響下樓去。
薑璽一麵瞧著唐久安房中的動靜,一麵看著陸平卷著鋪蓋去了柴房,心中十分滿意。
哼,就你這黑塊頭,怎配在我老師身邊?
他甚至懷疑那畫是陸平弄壞的。
畢竟將心比心,自己的未婚妻帶著別的男人的畫像上路,薑璽一天能把那畫撕爛八百回。
薑璽拎著酒壺去敲唐久安的門。
唐久安無事便要早睡的,已經要上床了,開門見是薑璽,問:“殿下有事?”
“有。”薑璽肅容,“畢竟吏部和兵部皆出了公文,老師回京名不正言不順,咱們總得商議商議。”
唐久安心說真難為你,倒也知道這事名不正言不順。
她讓開門,然後才看到薑璽拎著酒。
不單有酒,甚至還拎了個小小椿箱,裏麵還有幾道小菜。
唐久安:“……”
太子殿下聊正事的款式真是別具一格。
薑璽殷勤地布設杯盞。
他已經想明白了,唐久安現在不想看到他,不代表將來不想看到他。
重要的是他又可以見著她,還能聽到她的聲音,還能和她一起吃飯喝酒。
一切來日方長,未來充滿機會。
斟好酒後,他掩袖打了個噴嚏。
“殿下,你淋了這麽久的雨,又一路急奔,應該去泡個熱水澡,好好喝一碗薑茶。”唐久安把酒壺拎到自己麵前,“酒就別喝了。”
薑璽頓住,眸光濕潤,喃喃:“你關心我?”
“自然,殿下是一國儲君,身子貴重。”
“若我不是儲君呢?”薑璽看著她,“若我隻是個普通人呢?”
唐久安不是很會假設虛空之事,費力地想了想,還是道:“那也還是身體要緊,生病總是不好。”
薑璽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目光灼熱滾燙,手也是。
唐久安垂下眼睛看著他的手。
薑璽見她若有所思,忙誠摯道:“老師如此關心學生,學生真是十分感動。”
“……”
薑璽言辭越是懇切,唐久安就越是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但哪裏怪,又說不大上來。
遂聊正事。
“殿下想好如何擺平兵部和吏部嗎?”
“沒有。”
唐久安趕緊撇清:“殿下不要指望臣,臣擺不平的。”
“我沒有想,是因為那兩處地方根本用不著擺平。”薑璽朝唐久安眨了眨眼,“隻要擺平父皇就好了。”
唐久安覺得有道理:“那殿下打算如何擺平陛下?”
“還沒想好。”
“……”唐久安,“……要不您回去好好想?”
“一個人悶坐著也想不出來嘛。”薑璽拉了拉唐久安的袖角,臉湊過去低到唐久安麵前,“老師幫著一起想想?”
薑璽對自己的臉是有點自信的。
此時嘴角帶笑,眸子閃亮,眼神裏充滿溫柔希翼乃是方才特意對著鏡子練習出來的最佳表情。
唐久安愛看美人,這是個非常好的優點。
因為他剛好就是個美人。
唐久安的眼神果然柔和了一下。
但就在薑璽準備再湊近一點的時候,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
“啊啊啊啊小安!!!!!”
陸平抱著被子跳到唐久安**,緊緊縮在床角,“有老鼠,有老鼠!”
唐久安立即扔下薑璽,過去摟住陸平:“不怕不怕,這裏沒有老鼠。”
“有,有,有!”陸平絕望大叫,“柴房裏有老鼠!”
薑璽還保持著那擰著腦袋的姿勢,一時回不過來。
他對陸平那蒼白如死的臉色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見過會演戲的,但沒見過這麽會演的!!
而方才還對他露出溫柔神情的唐久安,此時抱著陸平,用一種比方才看他時更溫柔一百倍一千倍的語氣道:“不要怕,我在這裏,我這裏沒有老鼠,永遠也不會有老鼠。”
“可可可可是柴房……”
“讓柴房見鬼去,你為什麽要去柴房?”
“我我我沒地方睡,就去柴房睡。”
“你為什麽沒地方睡?”
陸平畏畏縮縮地看向薑璽。
薑璽慢慢擰回了脖子,坐正來。
眼神鋒利,殺氣四溢。
嗬,大意了。
這黑塊頭竟是個深藏不露的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