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元節當天, 小昭兒送來一隻錦匣。
唐久安打開來,裏麵是一本書。
《大雍山川誌》。
唐久安大喜:“殿下編成了?”
“殿下說這是他手抄的一本,想來也不會付印,這便是世上唯一本, 算是給將軍的餞行之禮。”
“為何不付印?”
“將軍還不知道嗎?人人都當我家殿下是掃把星, 誰肯挨著他半點?沒有人會為他印這本書。”
小昭兒說著歎道, “您是唯一一個願意陪著殿下的人, 隻可惜,您也要走了。”
“胡說,我怎麽是唯一一個?”唐久安看著他道,“還有你啊小昭兒。”
小昭兒一愣,瞬即眼睛一亮, “是,還有奴婢。”
“好好陪著殿下吧。”唐久安收起書,“付印之事, 我來想辦法。”
*
祭過祖後,第二天清早, 唐久安和陸平便準備上路。
薛小娥從早上便不肯跟她說話, 以一種拆家的架式給兩人裝幹糧。
唐久安沒敢招惹她,乖乖接過幹糧就走。
薛小娥攥著幹糧,不肯鬆手
唐久安沒有抬頭,也知道薛小娥一定含淚了。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然後彎腰一把把薛小娥扛了起來。
薛小娥掙紮:“你這作孽的幹什麽?”
唐久安直接把她扛到了馬背上:“反正舍不得我,幹脆多送我一陣,到了城門口您再叫輛車回來。”
薛小娥罵罵咧咧, 倒是沒反對。
路上遇到了徐篤之和虞芳菲。
虞芳菲那氣虛的毛病每隔一陣就要犯一陣子,這日還沒有全好, 屬於是強撐著過來。
唐久安沒有讓她下馬車,鑽進馬車裏握住虞芳菲的手。
沒有了脂粉的掩蓋,虞芳菲麵色有些蒼白,不像宮筵那日一樣容光煥發,她低聲道:“篤之跟我說了文夫人的事,她的藥我已經停了,你自己也要長點心,若她真是那種笑裏藏刀的人,你也別同她客氣。”
唐久安點頭:“放心,文姨不能拿我怎麽樣。再者文姨待我不好,未必就是待所有人都不好,虞姐姐你若是找得到別的大夫便罷,若是不能,她既然能醫,你就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耽誤身體,知道麽?”
虞芳菲搖頭:“傻小安,你啊,就是個缺心眼。”
兩人又說了一陣,虞芳菲明顯有點疲憊了,唐久安收下她準備的程儀,足足三百兩。
小時候虞芳菲和徐篤之就總是給她送吃的。
“好姐姐。”唐久安衷心道。
“那是,不能白讓你叫這麽多年是不是?”
虞芳菲微笑。
在城門口,又遇上了關氏兄妹。
兄妹倆是特意奉祖母之命等在這裏的,一來有東西要托唐久安帶給關山,二來,也有打探唐久安什麽回來的意思。
關老夫人還想靠著唐久安撬開東宮寢殿的大門。
唐久安豪氣幹雲:“待我劍指北狄王庭,封侯拜相之時。”
關若飛和關若棠同時鼓掌。
好嘛,這是關老夫人一輩子別想的意思唄。
兩人都是被關禁閉的,今天與其說是送行,不如說是放風。
尤其是關若飛,歡送唐久安實乃美夢成真,唐久安無論說什麽他都想撫掌讚歎。
再也不用被抓去東宮練箭了嗚嗚嗚人生真的太美好了。
唐久安順便把薛小娥交給兄妹倆,讓他們幫忙送薛小娥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隊羽林衛衝出城門。
為首一人是周濤。
周濤在唐久安麵前勒馬停下,翻身下馬,麵南而立:“傳陛下口諭。”
在場諸人全部跪下接旨。
兵部和吏部的調令及升晉文書都已經下來了,但皇帝還是親口傳諭了遍,晉升飛焰衛統領官階,並賜親衛四人。
四名羽林衛向唐久安行禮。
半級官階算不得什麽大事,但四位親衛就很了不得。
須知大督護的禦賜親衛也不過十人。
這……離封侯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唐久安叩首謝恩。
周濤待她行完禮,方道:“陛下待你如此,你可知你要怎麽做?”
唐久安深深道:“奮力殺敵,仰報天恩。”
“不,你要趕快走。”周濤歎道,“因為這個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很快你就會多出許多親朋故友,他們會抓緊時間來為你餞行。”
幾乎是話音剛落,一輛馬車就疾馳而來。
車夫勒住韁繩的時候,兩匹馬險些口吐白沫。
能在鬧市之處把刀跑成這樣,唐久安也是佩服。
唐永年率先下車,唐淑婉扶著文惠娘緊隨其後。
唐永年先見過周濤,再和關家兄妹打過招呼,然後向唐久安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早就出門?為父先去桂枝巷卻撲了個空。”
文惠娘也道:“是啊久安,你父親聽聞你要回北疆,在公以你替唐家在邊疆出力為傲,在私心裏,卻又心疼你明明是個女兒,卻要去受男人的苦……唉,你父親不擅言辭,但心裏從未有一刻放得下你。”
唐久安看了看天色:“諸位,一時太陽大了不好趕路,就送到這裏吧。”
“等等。”文惠娘捧出一隻包袱,“這裏是我為你做的衣裳,聽說北疆的冬天很冷,你們沙場奔波又不便穿得太厚重,所以我全用絲棉做了貼身的小襖,又暖和,又輕便,又不妨礙你征戰。小時候倒是替你做過不少,而今你的尺寸大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你看一看,若是不合適,我現給你改,回頭讓人送去。”
包袱裏露出一套絲棉小襖,確實如文惠娘所言,針腳細密,觸之輕盈柔軟。唐久安也相信,這一定很合她的尺寸,因為文惠娘一旦動手做了,就絕不會出問題。
唐永年道:“久安,拿著,這是你文姨一片心意。你母親粗枝大葉,顧不來這些,還好有你文姨在,疼惜你冷暖。”
“老爺千萬莫要這樣說,姐姐要操心家計,自然沒有功夫做這些小活計。”文惠娘道,“無論是我做的還是姐姐做的,總歸是孩子穿在身上暖和,都是一樣的。”
唐久安輕輕笑了。
她以前一直覺得文惠娘對她挺好的。
雖然她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罰被罵,但好像都不是文惠娘的緣故。
相反,文惠娘一直是站在她這邊護著她的那一個。
比如現在。
文惠娘不單為她做衣裳,還為薛小娥說話。
“文姨,我以前不太知道怎麽才算待人好,但現在我知道了,待人好就是一心一意想讓那個人高興。”
比如薑璽,他知道她想撈首飾,就把禦池放幹了讓她撈。
她當掉了東西,他明明氣得不行,還去贖回來再送給她。
哪怕他脾氣大,總生氣,但唐久安知道了,他待她好。
但文惠娘不是。
“文姨,你明知道我娘不擅針線,卻總是能讓父親注意到這一點。你覺得我收下這身衣裳,我娘會高興嗎?我娘不高興,我也高興不了,文姨你也一把年紀了,不會連這事也想不到吧?想來也不至於蠢成這樣。”
文惠娘雙目含淚,無措地看了看唐永年,再望向唐久安:“久安,你怎麽會這麽想?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就和我親生的一樣,我隻想你吃得好,穿得暖,我哪裏會想那麽多?”真想我高興,就別做讓我娘不高興的事。”
唐久安歎了口氣,虞芳菲說文惠娘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她還不信。
這個時候一對比,還真是如此。
她點點頭:“不是蠢,那便是故意的了。可別提對我好,你對一個孩子好,就是把她的娘趕走,搶走她的爹?多謝了,這種好我承受不起。”
“久安。”唐永年低喝一聲,礙於有周濤等人在場,沒有發作,隻低聲道,“聽話,莫要讓人看笑話。”
唐久安看著他一笑:“父親,您不知道吧?咱們家早就是京城的笑話了。”
她和薛小娥道:“娘,我走啦。”
她最後望了城門一眼。
果然如周濤所言,有不少人正從城內出來,遠遠就向她揮手致意。
沒有薑璽。
她有些失笑,薑璽已經說了不會來的。
但她還是有點想見他。
想要說一聲謝謝。
明明她才是老師,但卻是他教會了她如何分辨誰待她好。
“少督護,替我轉告殿下一聲,我答應他,我會一直記著他的。”
她翻身上馬向眾人一拱手:“山高水走,江湖路遠,唐久安別過。”
元寶兒撒開四蹄,向北奔去。
陸平與四名羽林衛緊隨其後。
一時風馳電掣,去得遠了。
*
眼見唐久安走了,關若飛囑咐妹妹送薛小娥回家,自己則打算去東宮和薑璽分享送走瘟神的喜悅。
薑璽卻不在東宮。
問遍宮人,誰也不知道薑璽在哪兒。
關若飛找了一大圈,最後在禦池池畔的大石上找到了薑璽。
薑璽盤腿坐著,一動不動,遠遠觀之,若是手裏塞一根竹竿,便活似直鉤釣魚的薑子牙。
但走近一看,隻見他無表情,兩眼發直,好像輕輕一戳就能栽進池子裏。
關若飛拿手在他臉前晃了晃。
薑璽毫無反應。
關若飛心說孩子別是高興傻了吧?
“殿下,你知道唐久安今天走了嗎?”
薑璽像是終於有了一絲人氣,眼珠子動了動:“走了?”
“可不是!”關若飛興奮道,“走了半天了,這會兒都該到通州啦!哈哈哈哈,整座皇宮,整個京城,都再也沒有人能抓著咱們練箭了!”
“通州……”
明明就在京城左近,為什麽聽上去那麽遠?
未來還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一直遠到北疆。
薑璽喃喃,聲音輕不可聞,“從京城到北韁,快馬也要三個月。”
“就是啊!她就算是快馬來回,也要半年哈哈哈哈!”
關若飛說著忽然想起,“話說元寶怎麽在她那兒?你把元寶給她了?殿下,你是不是被髒東西附體了?我求了你多少回騎一下元寶你都不讓!”
薑璽目光瞥了一點到他身上:“你不配。”
關若飛跳腳:“我不配,難道她就配嗎?!”
“那自然。”薑璽,“沒有人比她更配。”
關若飛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驚呆了。
“不是……在我禁足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唐久安走的時候,還讓我帶話說她會一直記著你來著——”
薑璽整個人一下子站了起來,關若飛幾疑他要摔下去,下意識想去護他。
“她說什麽?!”薑璽大聲問。
“說會一直記著你。”關若飛越想越不對勁,“你倆沒什麽事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薑璽仰天大笑,假山上的飛鳥被驚飛出好幾隻。
關若飛驚恐的眼神變得擔憂。
孩子到底怎麽了這是?
“她說她會記得我,會一直記得我!”薑璽抓著關若飛的肩,和方才那枯坐的模樣判若兩人,“表哥,她說會一直記得我!”
關若飛冷靜地:“我勸你不要想太多,我在北疆跟她學了一年多的箭,你看她回京看到我認得我嗎?那家夥天生不把人放眼裏……”
“你不懂,你完全不懂。”薑璽眉飛色舞,“我人不在,她卻托你帶話,說明她當時想到我了,知道嗎?這是重點,我不在,她想我了!懂不懂?!”
“………………”關若飛喃喃,“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會覺得你喜歡上她了……”
薑璽的笑聲頓住,像是突然被誰卡住了脖子。
關若飛長舒一口氣:“能知道這事嚇人,還算有救。”
“我喜歡她?”薑璽僵硬地問。
“對,我知道,這不可能。”關若飛道,“誰敢喜歡唐久安啊,光用想的都能把人嚇死。”
薑璽開始咬指甲:“我喜歡她?”
關若飛心說孩子嚇壞了,他拍拍薑璽的肩:“放心放心,我說著玩兒的,別當真。啊,現在那瘟神走了,咱們可以——”
薑璽猛地捉住關若飛的雙肩,表情異常嚴肅:“你喜歡文臻臻是一種什麽感覺?”
“……”薑璽對關若飛的暗戀嗤之以鼻,向來不愛過問,哪怕關若飛有心傾訴,每次都被薑璽奚落嘲笑,現在頭一回被這麽一問,關若飛怔住,“什、什麽感覺?”
“就,就你見到她,跟見到別人有什麽不一樣?”
關若飛臉上微微一紅:“那自然是很不一樣。見別人無所謂,見到她……就很容易心頭亂跳,特別是靠近她的時候。”
薑璽想起了自己無數次的心髒亂跳,喃喃:“是不是有時候連呼吸都會忘記?”
關若飛:“哪倒不至於那麽誇張……”
一看薑璽的神情不對,正想問,薑璽又繼續晃著他:“看不見她的時候會不會想她?”
於是關若飛又繼續臉紅:“那、那是自然的。沒讀過詩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唉,說得真是沒錯。”
薑璽深深點頭:“真是沒錯啊。”
關若飛:“……”
不是,你這麽感慨幹什麽?
薑璽又抓著他問:“還有,是不是想把什麽東西都給她?隻要她高興,隻要她笑一笑,你就什麽都願意去做?”
關若飛歎氣:“……臻臻從來沒有對我笑過。”
薑璽:“嗬。”
關若飛:“……”
你那是瞧不起誰呢?!
“喜歡她,就是看見她就開心,靠近她就心跳,她高興你就高興,她不高興你就想把惹她不高興的人全殺光,你每天都盼著見到她,見不到就想到處去找她,她很容易就讓你開心,也很容易就讓你生氣……”
薑璽越說越快,抓著關若飛肩膀的力氣也越大。
關若飛很想反駁說臻臻才不會讓我生氣,但看著薑璽這癲狂的模樣,越看越驚恐。
“你該不會真喜歡唐久安吧?!”
“對,我喜歡她!”薑璽仰天大笑,“原來我喜歡她!”
“啪啦”,晴朗響道一道驚雷。
關若飛差點流淚。
對啊,老天爺,這就是我的心聲。
*
人說六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其實七月的也是。
唐久安走到一半,突然就晴天霹靂,緊跟著豆大的雨點急砸而下。
唐久安記得離不遠便有一家驛站,此時一麵招呼人快馬加鞭往驛站趕,一麵把掛在馬鞍下的畫軸塞進懷裏。
驛站裏有不少人躲雨,但見到唐久安身後那四名鎧甲閃閃的羽林衛,立即恭敬讓路。
驛丞帶著人過來,將唐久安迎入上房。
唐久安先將畫軸掛起來。
還是有些地方沾了雨水,好在隻是邊角,一些衣帶上的墨跡暈開,臉還在。
隻是才這麽想,窗外狂風大作,一陣風飄雨斜飛入內,穩穩地潑了畫上薑璽一臉。
唐久安眼睜睜看著墨跡暈染開來,手忙腳亂拿起布巾去擦。
不擦還好,這一擦,整張臉糊作一團。
唐久安:“……………………”
這都是什麽事兒!
陸平過來請示今夜是不是就歇在這兒,就看見唐久安站在窗前指天大罵:“賊老天!”
老天回以一陣更大的風雨,把唐久安澆了一頭一臉。
陸平趕忙把唐久安拉過來,再關上窗,隨後一麵找幹淨衣裳,一麵命人備熱水。
然後拿出大布巾遞給唐久安:“怎麽了啊生這麽大氣?”
唐久安沒接,任臉上滴著水,喃喃:“小陸兒,我答應了要一直記著他的。”
陸平問:“誰?”
唐久安像是沒聽見:“可畫沒了,我記不住了,我明明已經答應他了,可我做不到了。”
她的聲音很低,水滴從發上臉上滴落,看上去像是流淚了。
陸平從認識唐久安起就沒見唐久安流過眼淚,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陸平覺得唐久安好像要哭了。
陸平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唐久安,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安慰,想了想道:“不記得就不記得,下次見麵不就記得了麽?”
“不行的,”唐久安搖頭,“我要是不記得,他會很生氣很生氣。”
從來沒有人因為她不記得而生那麽大的氣。
薑璽這人,脾氣是真的大。
可是待她也是真的好。
唐久安看見那幅畫心裏就堵得慌,“給我收了。”
陸平去把畫卷起來。
不一時熱水送了上來,唐久安洗了個澡,換下濕衣裳。
外麵天色如墨,大雨滂沱,也不知是什麽時辰。
不久後驛丞上來問晚飯是送到屋中還是擺在下麵大廳。
唐久安向來喜歡闊朗地方,選在廳下,把羽林衛們也一起吃。
羽林衛們都曾經在唐久安箭下挨過魔鬼訓練,此時分為兩排站在唐久安身後侍立,不敢上桌,異口同聲:“屬下不敢與將軍同席。”
唐久安拿著筷子:“我今日心情不好,話隻說一遍,讓你們吃你們就吃,不吃就去雨裏繞驛站跑個一百圈,我上房頂陪你們操練。”
最後一個字落下,四名羽林衛瞬間就位,端起了飯碗,哢哢往嘴裏扒飯。
廳上等雨的人都在用飯,廳中頗為熱鬧。
坐得離大門近的人率先發現了異樣:“哎,那有個人。”
“還真是,誰這麽倒黴,大雨天還要趕路。”
唐久安斥候出身的耳朵也在雨聲中聽出了馬蹄聲。
再抬眼一看,雨幕裏有一道模糊身影,一人二馬。
一般傳遞急信之時,送信之人皆要多備一匹馬,以供馬兒能歇腳力,方便換乘,務求最快速度。
但這種方式,馬能歇力,人不能,是以不是十萬火急之事,不會如此。
驛丞也瞧見了,忙命人準備好替換的馬匹、幹糧和水。
這是驛站職責所在。
這樣的信使往往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一般是換了馬匹接了東西直接走人。
但這位信使縱馬前來,停也不停,**。
馬兒一直衝進驛站裏,驚得眾人紛紛離座。
驛丞如臨如大敵,驛仆連忙尋家夥,羽林衛反應更快,“刷”地一聲抽出了刀刃。
來人一身黑色鬥篷,用的是上好的皮料,漆黑柔亮,光可鑒人。
但這樣的大雨天氣,再好的料子也逃不過風雨的侵襲,那人衣衫盡濕,渾身都在滴水,才這麽一小會兒,地上已經淌了好大一灘積水。
人和馬都在劇烈地喘息,可見這一路是如何奔命。
那人像是看不到滿廳的緊張戒備,也看不到雪亮的刀刃,隻望向唐久安這邊。
鬥篷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散亂的發絲貼著鬢邊麵頰,又遮了小半張,唐久安隻瞧見半張下頷,線條如刀鋒一般銳利緊致。
唐久安的心跳了一下。
這是……
那人翻身下馬,大約是騎馬太久不曾休息,兩腿已經僵硬,下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扶住身邊的桌子才站穩。
唐久安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畢竟她一直不大認人,看錯乃是常事。
但那人站穩之後,筆直地大步向唐久安走來。
走得太快,鬥篷散開,露出衣料緊貼的結實身軀,修長大腿,勁瘦腰肢。
羽林衛提刀上前。
“退下!”
唐久安出聲,然後起身。
是薑璽。
雖然薑璽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裏,但她敢發誓她絕對不可能認錯,這就是薑璽。
薑璽的步子停也沒停,轉眼到了唐久安麵前。
唐久安正要開口,薑璽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唐久安。
這個擁抱帶著鋪天蓋地的風聲雨氣,衣料冰涼,而底下的身體滾燙。
他抱得緊緊的,像是要以自己的身體為牢籠,從此將人禁錮住,再也不會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