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薛小娥等了半日,不見陸平回來,便讓唐久安去瞧瞧。
唐久安已經盛飯吃上了:“沒事,說不定是殿下請他下館子去了。”
薛小娥還是有點擔心:“當真沒事?”
“沒事,殿下是個好人。”
都打算給她一萬兩了。
雖然她不能要。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院門“哐當”一聲被從外麵推開,傳來一道帶著明顯怒氣的聲音:
“薛小娥!”
“唐永年!”薛小娥一聽這聲音就炸了,拍案而起,“誰讓你進來的?!”
唐久安連忙扶住湯碗。
燉得濃濃的雞湯,灑了多可惜。
唐永年大約是才從衙門下來,還穿著官服,戴著官帽。
在他身後的是文惠娘和唐淑婉。
文惠娘在後麵拉著唐永年,不知勸說些什麽,唐永年甩開她的手,隻盯著薛小娥:“我當年是與你約法三章,永不踏進這扇門,可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麽好事!關老夫人好心給了婉兒一份宮帖,惠娘看唐久安年長,偏疼久安,所以巴巴地給久安送過來。你不收便罷,還任由久安毀了帖子!還任由久安嫁給一個軍中小卒!薛小娥,你這是拿久安的終身來報複我,世上竟有你這樣狠心的女人!”
唐永年說著,一把把身後的唐淑婉拉出來:“還有,婉兒何時又惹到你,將她打成這樣?!”
唐淑婉和她母親一般雙目通紅,眼眶含淚,臉上微腫,此時啞著嗓子道:“爹,我們回去吧,我……我害怕。”
“你是爹的女兒,爹便要為你做主!”
唐永年厲聲道,“我的女兒,絕不容旁人欺淩!”
“你他媽有屁回自己家放去,別髒了我這兒的地!”
薛小娥氣得冷笑,“什麽亂七八糟的破事,糟酒鋪子都沒你家這麽糟心。小安——”
一回頭見唐久安出筷如風,胡吃海塞,頓時更來氣,“還有空吃,給我把人統統趕出去!”
唐久安一麵答應,一麵又嗦掉了一整隻雞腿,起身之際噸噸噸喝了一碗雞湯,然後才施施然走出來。
唐永年道:“久安,跟爹回去,再留在這個女人身邊,她定會害了你!”
唐久安隻管拿起掃把開始掃地。“對不住,各位讓一讓,讓一讓。”
掃把在她手裏宛如一柄長刀,大開大合,橫掃千軍,唐家三人步步後退。
文惠娘和唐淑婉一左一右扶著唐永年。
“老爺,咱們回去吧,久安和姐姐一樣是暴脾氣,一言不合便動手,萬一傷著老爺可怎麽辦?”
“是呀爹,女兒和娘遭點罪沒什麽,您的身體要緊!”
唐久安三年前在京城的時候也很少回唐家,這樣的景象她真有有好些年沒看到了。
薛小娥從來不跟這家人掰扯,因為根本扯不明白。
唐久安從前不懂這個道理,回回都想弄個是非曲直,結果越扯越黑。
但這會兒她還突然就來了興致。
她停下掃把,走到唐淑婉麵前:“你好歹叫過我姐姐,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你的臉真是我娘打的嗎?”
唐久安的眸子微冷,肅殺之氣鋒利如刀,唐淑婉瑟縮了一下,“是、是。”
唐永年道:“久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你娘打的,難道是她娘打的不成——”
他的話沒能說完,唐久安抬手就甩了唐淑婉一記耳光。
唐淑婉原本已經在往唐永年身後躲,依然沒逃過這一下,被扇得跌坐在地上,半邊臉全麻了,嘴裏全是鐵鏽味。
她整個人似被打傻了,完全回不過神來。
隻知道疼,好疼!
她放聲大哭。
唐永年震驚,正要訓斥,文惠娘撲到謝淑婉身前,哭道:“久安,別打你妹妹,你們都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了,小時候你打自家妹妹,人家隻說你不懂事,現在你還打,人家隻會說我們唐家教女無方,到時候還是老爺官聲有損,於前程不利呀!”
唐久安壓根兒不想聽她說什麽,輕飄飄就把她推開,彎腰把地上的唐淑婉拎起來:“再哭我再扇了啊。”
唐淑婉憋住哭,憋得直抽抽。
“一壇酒五十斤,我娘單手拎就跟玩兒似的,所以如果是她打你,力道應該差不多這樣。畢竟當年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娘就是這樣扇我的。”
唐久安慢條斯理道,“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你之前那耳光,是我娘打的嗎?”
薑璽趴在牆頭上,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爬牆時看到的景象。
燈光自屋中透出來,將唐久安照成一道剪影。
那時她在洗頭。
長發濕漉,發絲上的水一直往下滴。
在悶熱的夏夜,薑璽回味著那一臉的清涼,莫名有點懷念。
然後他在心裏悄悄勸唐淑婉——姑娘啊,我勸你從了吧,唐久安一旦這麽慢吞吞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接下來要幹的事情一定非常殘暴。
但唐淑婉顯然聽不到他的心聲,她大概是嚇傻了,想哭又不敢,隻知道抽抽,外加求救地望向文惠娘。
於是唐久安抬手又甩了第二個耳光。
“妹妹,你體會一下,這一下是我的手勁,我審奸細的時候,一巴掌能扇下他兩顆大牙,在你這裏我已經留了點勁兒了。我再問一遍,你臉上原來那記耳光是誰打的?”
這一記耳光讓唐淑婉的臉高高腫起,嘴角破裂,她崩潰大哭:“是我娘,是我娘!”
“是我,是我!” 文惠娘已經哭得淚人似的,拉著唐永年,“老爺,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來送宮帖……老爺,你快去求求久安,放過婉兒吧。”
唐永年已是氣得渾身發抖,一疊聲喝命:“來人!來人!”
隨從們一湧而入。
陸平趁機跑進去。
“薛小娥,看看你把女兒教成了什麽樣子!”唐永年厲喝,“把大小姐綁回家去!”
薛小娥天上從廚房抄了菜刀,沒聽到那一句,隻站到唐久安麵前,大喝,“誰敢動我的女兒?!”
唐永年臉色鐵青:“薛小娥,你以前說了什麽?唐久安是唐家的大小姐!”
“她若是在唐家當大小姐,那我攆也要把她攆回去,可她若是在唐家當冤大頭,那你便是搶也搶不走。”
薛小娥轉過臉,看向女兒,“小安,別客氣,今兒來的都是人渣,你放開了揍。”
唐久安笑了。
牆外,在底下當人凳的趙賀隻見原本趴在牆頭的薑璽忽然蹲了下來,忙問:“殿下,是被發現了嗎?”
薑璽捂著臉,不想說話。
他從來沒有見過唐久安這樣的笑容,暖得像暮春的陽光,清得夏日的溪流。
明明燈光昏黃,連人看起來都有點模糊,他卻覺得眼睛好像都被這個笑容閃到了。
他得緩一緩才能接著趴上牆頭。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裏麵已經打起來了。
陸平不愧是跟著唐久安十年的,前麵說話的功夫已經扛了刀與箭出來。
薑璽隻見過唐久安射箭,還沒有見過唐久安使刀。
□□共長七尺,舞起來宛若一條遊龍。
薑璽身為太子,什麽樣的名將沒有見過?虎虎生威者有之,殺氣騰騰者有之,但唐久安這樣灑脫飄逸者卻是第一回 見。
力量仿佛流水一樣,從唐久安的腰上發源,然後流動到肩,再流動到手臂,最後流淌到刀上,七尺長的□□在唐久安手裏乖順得如一條綢帶,這仿佛是一場舞蹈,而非一場戰鬥。
薑璽還沒看夠,家丁們就躺了一地,嗷嗷叫喚。
文氏母女緊緊依偎在唐永年身邊,臉上都帶著明顯的驚恐。
多年來唐久安對她們都是愛搭不理,她們從來不知道唐久安已經厲害到了這種程度。
唐淑婉隻覺得腿軟,想逃。
文惠娘也終於發現,現在的唐久安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任由她抹黑欺負的小女孩。
唯有唐永年,尚在震驚之中。
“父親您看,她已經承認打她的人是誰了,這件事算完了嗎?”
唐久安把刀扔給陸平,將一個躺在自己腳邊哀嚎的家丁踹遠些,然後道,“當然您也可以不信,那下次就找點像樣的人來,再找這種軟腳蝦似的,實在太不經打了。”
“……”
牆頭的薑璽莫名覺得自己中了一箭。
這種話他好像也聽過。
唐永年終於緩過神來,怒喝:“好,好,唐久安,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忘了你是唐家的人了!
“這倒真沒忘。”唐久安答,“現在是,以後就未必了。”
“你什麽意思?又要提什麽自立門戶的蠢話?我告訴你,但凡我唐永年活著一日,你便永遠得死了這條心!”
“小時候不懂事,父親還記得呐?我知道的,大雍有律,凡父母不允,不可自立門戶。”唐久安說著笑了笑,“唯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天子封侯,功蓋祖宗,可自請出族譜,開宗立族。
薑璽在牆頭,喃喃低聲:“原來這家夥是因為這個才這麽拚命的啊……”
“還杵這兒幹什麽?”薛小娥揮了揮手裏的菜刀,“還不滾?”
文惠娘也低低勸說,但她越勸,唐永的氣性便越來上來,恨聲道:“好,唐久安,來,你有本事,就連我也一起揍!”
薑璽心道:這可不興說啊。
果然就聽唐久安道:“您要是堅持,那女兒也隻能聽命。”
她用黑色手帕蒙上眼睛,然後拉弓上弦,箭尖對準唐永年。
“我數三聲,父親要是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薑璽趴在牆頭,從另一個角度看到唐久安這般模樣,忽然就有一種感覺。
就像一塊堵在胸口的石頭被大水衝走了。
莫名痛快,莫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