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遭驟然安靜下來,一時間,秦玥隻聽得見戚少麟粗重的呼吸聲。

即便是隔著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這人在發高熱。顧不得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她急忙抬手覆在他額頭,微涼的手心瞬間觸及一片熾灼。

她費力地撐著他的雙肩,“戚···阿野,醒醒!”

桌上的程力和另一位大哥見狀趕緊上前幫忙,將他從秦玥身上拖了下來。程力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皺眉對秦玥道:“薑姑娘,你弟弟燒得不輕,最好趕緊找個大夫看看。”

隻是這客棧附近連人家都沒有幾戶,更別說大夫了。他們離越州也還有半日路程,等人送過去,就算順利進了城,也怕撐不到那個時候。

程力看出了她的為難,想了想咬咬牙道:“我家離這隻不過半個時辰,我娘子懂得些醫術,村裏人得了傷寒也多是讓她看。你要是信得過我,就隨我回家。”

秦玥看著戚少麟這副人事不省的樣子,自己不能就這麽撒手不管,略思索一下便答應了,“那麻煩程大哥你了。”

“出門在外都各有難處,不必說這些客氣話。”程力擺擺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架著戚少麟往外走,吃力地將他塞進了車裏。

車身很快晃動起來,隨著匆促的馬蹄聲一往向前。為了快些趕到,程力加快了速度,車內的人難免被顛得難受。

車廂內一片漆黑,不能目視,偶爾發出些物品碰撞聲。秦玥先沒在意,在又一聲響動後,聽到戚少麟難耐的悶哼。

“怎麽了?”她輕聲問道,以為他醒來了。

黑暗中沒有回應。

戚少麟背對著她蜷躺在底板上,她摸索著朝他的方向探去。指腹碰到他粗劣的衣料,她左右摸了摸,意識到手下是他的腿。

她輕輕拍了拍,又問了他一遍:“你醒了嗎?”

“咚”的一聲,她聽清了,應當是他頭撞到了車壁上。她拿過隨身的包袱,一手往上找到了他頭的位置,托起後將東西墊在了下方。

戚少麟終於被這一連串的動靜喚醒,迷迷糊糊地吐出幾個字:“娘···這是哪兒?”

秦玥見他總算醒了,稍稍鬆下一口氣,小聲回他:“你病了,我們去看大夫。”

他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最後安靜下來,昏睡了過去。

秦玥撩起車窗簾子,清爽的夜風呼嘯而來,將她心底的憂慮吹散少許。戚少麟的病早有端倪,她若是稍用點心,早就能發現,也不至於成現在這樣了。

不過多時,馬車緩了下來,程力在外敲了敲,“薑姑娘,到了。”

秦玥掀開車簾走了出去,隱約能看出他們在一所鄉間的房屋外,半人高的籬牆修葺整齊,上麵纏繞著藤蔓。

程力將馬鞭別在腰間,敞開嗓子衝屋裏喊了聲:“芸娘,我回來了。”

霎時過後,一聲清脆的男童聲從屋內傳來:“爹!爹!”

然後,昏黃的一團燈光冒了出來,穿過圍欄,走到了他們眼前。

“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不是說···”端著燈的是個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身上披著件衣裳,語氣溫和。她手裏還牽著個七八歲的男童,話說到一半,發現程力身邊還站著個容色清麗的陌生女子後,沒再繼續。

她攏了攏肩上的衣裳,睇了程力一眼,問道:“這是?”

程力將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遭,末了道:“人病得實在厲害,我就先送回來,讓你看看。”

“那還不趕緊進屋。”芸娘也是個爽快熱心的人,明白事情緩急後,催促著程力去搬人。

秦玥對芸娘道了謝後,也走過去幫他。

戚少麟橫在馬車上人事不省,最後是芸娘也來幫忙,三人合力才將他送進屋抬上床。

弄完這些,程力退開了幾步,抱著兒子在一邊看芸娘治病。

芸娘手挨著戚少麟時便被嚇了一跳,“怎麽燒成這樣?再這樣下去,人都要熟了。”

“程大嫂,那他還有得救嗎?”芸娘這樣一說,秦玥忍不住往壞了想。

“叫什麽程大嫂,你也叫我芸娘就行。”芸娘號了他的脈象,淺笑道:“放心,沒那麽糟,這郎君長得這樣俊俏,就這麽沒了豈不可惜。他身子骨沒那麽弱,我去煎碗藥,喝上幾頓應該就沒大礙了。”

芸娘語氣輕鬆,秦玥卻怎麽也放不下心來。芸娘隻以為他是發熱,她自己明白,戚少麟的摔傷或許要嚴重得多。

一家三口都出去後,屋裏隻剩秦玥與昏睡不醒的戚少麟。她這才得空打量了屋子一圈,這間屋雖然不大,陳設簡陋,可到處都歸置整潔。窗邊掛著幾隻竹編玩物,想來是他倆的兒子平日睡的。

芸娘動作快,不過幾炷香的功夫,就端來了一碗褐色藥水,濃烈的味道頓時彌漫在屋內。她將碗放在桌上晾著,又讓程力去井裏打了一盆水。

“等藥涼一些你就喂他喝下,再用涼水給他擦擦。”她說到這頓了頓,又道:“我們房子小,就兩間屋子,得委屈你和他睡這屋了。我聽程大說你們是姐弟,他還···”

秦玥懂她的意思,以他們現在的處境,能有人收留都已經謝天謝地了,怎麽還會在乎這個。她接過話:“芸娘,我們能住在這已經很感激了,今夜多謝你和程大哥,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說什麽謝不謝的,你且放心在這住下,等他病好了再走。”

芸娘又和她寒暄了幾句,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才出去。

秦玥試了試碗的溫度,還有些燙手,於是她拿起盆邊的帕子,絞幹水,將戚少麟露在外邊的肌膚都細細擦洗了一遍。

放下帕子,藥也已經溫得差不多,她把碗放在床沿,用白瓷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戚少麟唇邊。戚少麟薄唇燒得嫣紅,像少女上了口脂的嘴,平白給他添了幾分脆弱之感。

她費力地喂完藥後,坐在床邊冥思出神。

雖說這樣想有些不厚道,可戚少麟這場病的確解了他們眼下的困難,至少讓他們有個去處。等在這待上幾日,他病好了,越州防備也應當鬆懈不少,那時出門總要妥當些。

可萬一沒那麽順利,他們又當如何?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又動起了擺脫他的心思。不如留下些銀子在芸娘這,將人托付給她,等他病好後再送他去越州官府。

一旦動了這個念頭,她腦中便開始設想自己獨自一人如何回涇州。思及此,她站起身準備去看包袱裏還剩多少銀子。

身子剛離開床,右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回眸低頭時,看到戚少麟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住了她,他手心灼熱的溫度隔著衣裳一點點散發到她身上。他微側著頭,虛弱地半睜著眼凝視自己,目光專注而溫柔。

戚少麟手上動了動,稍使了一點力,看著秦玥啞聲道:“你是不是又要走?”

他說完難受地蹭了蹭枕邊,神色黯然,似是喃喃自語道:“你是不是又要丟下我?”

卑微而又委屈的模樣總能喚起人的惻隱之心。

秦玥怔在原地良久,直到聽到戚少麟低低地□□,她才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許下諾言:“我不會走,你先睡吧,等你病好後我們一起回家。”

戚少麟半睡半醒之間聽見了她這句話,精神又好了幾分,他完全翻身對著她,自顧自地講述著:“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我很害怕。”

“可你突然出現了,帶著一盞燈籠,拉著我往前走,我便什麽都不怕了。”說到這,他停住,深深看了秦玥一眼後,才接著道:“所以你不要再扔下我,我一個人會迷路的。”

秦玥笑笑,有些不信問道:“你夢到了我?”

“嗯,我每次睡覺都能夢見你。”

秦玥好奇地想問他其他夢的內容,可戚少麟一臉憔悴,說話時氣息不穩,還是早些休息為好。她蹲得累了,轉而坐到床邊,鬆開他握住自己的手,“你好好休息,想要做什麽給我說。”

“我想喝水。”戚少麟立即提了個請求,服下藥不久,他口中全是苦澀的味道,難以忍受。

秦玥倒來一杯清水,等他喝下後,又問:“還要嗎?”

戚少麟搖搖頭,眼皮都快合攏了還強撐著不肯入睡,“你睡哪兒?”

這間屋能睡的地方隻有這張狹窄的床,秦玥總不能叫他這個病人讓出位置給自己,自認倒黴道:“不用管我,你先睡。”

木床狹窄,戚少麟盡力往裏麵挪了挪,也隻空出小半張床的位置,“睡這兒吧。”

睡意席卷而來,他逐漸閉上了雙眼,一臉恬靜地悠然入睡。

他這廂睡得安穩,秦玥卻放不下心,依照芸娘的話,每隔半個時辰就為他涼水擦拭消熱。及至天邊泛出微光,就快黎明破曉之際,她才趴在桌上眯上了眼。

本以為困頓至極,能迅速入睡,可她神誌卻清醒得很。適才對戚少麟說的那番話不完全是為了哄他,她後來仔細思忖過,以目前戚少麟對自己的倚賴,若是病好後不見她,還不知道會瘋成什麽樣子。程力夫婦定是製不住他的,那不如還是帶著他一起走吧?

對,不能讓他禍害其他人,還需得帶他走。她心中說服自己道。

作者有話說:

戚大傻這次病後會慢慢明白玥兒不是他娘,不過人還是傻的,開始發展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