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夜時天上便壓了厚厚一層烏雲,料峭春風攜雜著潮氣,吹得院中花草翻飛。
正淺睡三分時,秦玥被一道悶聲轟響擾醒。她半睜開眼,屋外的雷聲更甚,伴隨著陣陣轟鳴,閃電飛光一下下打亮整間屋子。
她緊了緊身上的被衾,翻個身準備繼續睡。床幔外忽地一閃,在簾上投出一個漆黑的身影。
秦玥頃刻間睡意全無,側手撐起身,盯著外麵的動靜。朦朧輪廓中,她尚能分辨出幾分熟悉,試探開口道:“戚少麟?”
雷電暫止,屋內又恢複一片寂靜與幽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她才聽到那人低低地回到了一字:“嗯。”
秦玥稍安下心,轉瞬之間,她一顆心又懸了起來。深更半夜,他悄無聲息地來自己房裏,多半也是為了那事。
床簾揚起,戚少麟入了榻,兀自掀開被褥躺下,一床的熱氣因此散了大半。
見他隻是靜靜躺著,並無其他動作,秦玥心中暗疑他是否走錯了房,將這當做是自己寢屋了。正想著,戚世子便發話了:“你要是不想睡,那就做點其他事。”
他語氣疲倦慵懶,不帶一絲繾綣旖旎,左手也隻是虛虛搭在被上。
縱是如此,秦玥也不敢大意,將身上這床錦被讓給他,又從內側扯出一床新的。將自己牢牢裹好後,才離他遠遠地躺下。
黑暗中,雷聲點點響起,她聽著戚少麟粗沉的呼吸聲,立時明白了他這時來此的目的。
他這是在怕打雷。
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可以收斂偽裝,可他心底裏懼怕的東西卻是難以隱藏的。他恢複後,仍然怕水,那必定也是怕打雷的。
堂堂世子竟然如孩童般畏懼雷聲,恐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表露,讓莊遠等人陪他,所以才會到自己房裏來。反正她已經見過這最不堪的一麵,自然也不怕叫她多看一次。
秦玥心裏揶揄,麵上卻是不表,一動不動地閉眼睡覺。
雷聲漸大,戚少麟忍了一陣後,終是煩悶地將手伸出去,扯開身旁人緊壓的被角,將她一手撈進了自己被中。
天氣漸暖,秦玥入睡時隻著單衣,現在隔著薄薄的兩層,戚少麟的呼吸震顫無不傳到自己身上。她偏頭往前靠了靠,盡量讓自己離這灼熱的氣息遠一些。
淡淡的幽香撫平了他的煩亂,戚少麟低頭埋首在她頸側,汲取這些救命良藥。他的手隨著雷聲一點點箍緊,直到秦玥身上的味道將他密不透風地包圍,最後兩人之間再無間隙。
床簾因風搖動,不知怎地,秦玥忽然想到了那時回涇州的馬車上,他央求著想離她近一些的樣子。在那昏暗狹窄的車廂,他們也是這樣相擁而眠。
她心神惝恍,一時忘了閃躲,就像以前那樣縱容他。
懷裏人短暫的乖順依從,便給了戚少麟有隙可乘的機會。他這時也不怕打雷了,溫軟的雙唇貼著柔膩的肌膚,舌尖撥開纏繞在頸上的青絲,一寸寸朝前移。
濕熱的觸感猛地驚醒秦玥,她手肘往後,抵在他硬實緊繃的腰腹上,“戚···唔”
才說出一個字,餘下的話便都被堵住。
與以往的粗劣不同,秦玥唇齒間是極盡溫柔的挑動與不遺餘力的勾惹。她被動地仰起頭,呼吸被攫奪的同時,理智似乎也一並被攝取。
直到微涼帶有薄繭的指腹摩過,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她眼前劃過一道亮光,雙手推開上方的人道:“戚少麟,你放開!”
她躬著身子往後躲避,“既然我們現在是···”她頓了頓道:“各取所需,那你便不能再這樣強迫於我。”
各取所需,戚少麟細細咀嚼這四個字,打住了手上的動作。
有時想來,連他都覺得奇怪,分明秦玥就在他掌中,又無反擊之力。隻要他願意,大可以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地占據便是。可或許是上次在圍場時她的那點主動與順從實在太過稀罕,他還沒有嚐夠,此時也不想那般強索攘奪了。
他手背撐著衣料,掌心與她隔出距離,“各取所需,我這裏倒有點消息,不知道秦姑娘需不需要?”
秦玥身前空****的,冷氣尋了空子鑽入,驟然有些發涼。她聞言開口問道:“什麽消息?我父親的?”
戚少麟另一手撐在她身側,慢條斯理道:“這幾日古禹國使者入朝,我偶然間從他們口中得知一言半語,不知道秦姑娘是否想知道。”
“古禹?”秦玥對這個小國不甚了解,隻知道父親當時的罪名和它似乎有關。她接著道:“你繼續說。”
那人偏就止住話頭,乘勢道:“既是各取所需,戚某也不做虧本的買賣,我不勉強秦姑娘。”
說罷,他就要從她裏衣中抽出手。
秦玥明知他有意如此,卻也不得不上鉤,難堪地開口道:“就不能用其他的麽。”
“其他還有什麽?”戚少麟稍稍停下手,給她一點考慮的餘地,“昭王找的東西你又不記得,除此以外,我並不對其他事感興趣。”
秦玥緊咬下唇,閉上眼道:“那你先說。”
戚少麟得逞,唇角在黑夜中露出一絲弧度。他低下身,在秦玥耳邊道:“我聽那使者說,在古禹地境曾見過秦常鋒。”
來不及考慮這話的真假,秦玥急切地追問道:“什麽時候見過的?在古禹哪個地方?”
假若戚少麟沒有說謊,這好似也能說得通了,他們在大梁找了近十年,都無半點父親的消息,原來他人大有可能已經不在這兒了。
話至此,他又不肯繼續說了,半點不肯吃虧道:“我已經說了一半,秦姑娘也應當表示表示,不要白占戚某便宜的好。”
他微涼的指尖向下點了點,暗示對方。
秦玥掙紮片刻,輕聲開口道:“戚少麟,你別騙我。”
她仿若是在戒飭他,又猶如在說服自己。
戚少麟薄唇吐出四個字:“童叟無欺。”
秦玥抿緊唇,最後撐起身,顫巍巍地送到他手中。
柔軟重新充盈在掌心,戚少麟覺得自己一顆心也被填滿了。他低下頭,撬開緊封的唇索取夠後,才說了另一半:“就這幾年,在古禹的都城,他當時還活得好好的。”
可惜現在已經死了。
剩下這句他自然沒說出口。秦常鋒遺骸之事隻有幾個親近大臣才知道,秦玥整日被困在這府中,如何能知曉真相?況且他說的並無半句虛言,就是秦玥當真知道了,也怪不得他食言誆騙。
秦玥竭力讓自己忽略那些時重時輕的力道,穩住聲音問他:“那後來呢?後麵還有人見過嗎?”
戚少麟半伸出手,以虎口將層層綢布盡數推上,而後俯身含糊不清道:“當著一眾朝臣,我若是問那麽細,恐怕要被視為同黨了。”
“那、”鋒硬掠過,引起一絲痛意,秦玥瑟縮一下道:“那使臣什麽時候走?走之前你能問清楚嗎?”
“還有幾日。”戚少麟總算放過這處,跪起身在一片漆黑中抻了幾下。
秦玥目不能視,揪緊了被褥又道:“那你私下多問幾次。”
少了礙事的衣物,戚少麟重新俯下身,“好。”
屋外雷鳴聲息,細細的雨打了下來,沿著琉璃瓦流到屋簷下。
淅淅瀝瀝的雨聲掩蓋住了秦玥口中低不可聞的氣音,戚少麟停下動作,偏頭吻了吻搭在肩頭的腳腕,“腳上還在痛?”
“嗯。”秦玥順著答道。
夜深幽靜,她隻想快些結束,早點睡覺。
戚少麟低低笑了兩聲,他鼻間已經聞不到那庸醫開的膏藥味道了。他手滑到她的腿彎,托起人道:“我句句屬實,但阿玥總是誆我。”
***
古禹使臣在大梁攏共待了十日,以一盒白骨及秦常鋒當年的貼身之物,換取了兩國間暫時的和睦。
聖上龍體欠佳,多數時候便由趙朔代為召見。這位看似尚且年輕的太子,行事作風卻顯老辣,加之身旁有一眾能人,使臣減少納貢的要求並未被采納,最後遺憾而歸。
戚少麟白日裏在朝堂上應對使臣如魚得水,夜裏便將這些手段盡數用到了秦玥身上,自那夜起便沒回過自己寢屋。一句話掰成了幾段講,既讓人挑不出錯,又得不了關鍵。
這一陣忙完,他總算暢意睡了一宿,早早起來去武場讓莊遠陪練了一個時辰。
世子回到院中時,惜雲正好端著藥碗從玥姑娘屋裏出來,見到他躬身道:“世子。”
戚少麟瞥了一眼她托盤中的瓷碗,碗底還殘留一圈藥漬,“這是什麽?”
秦玥上次受的傷在腳上,他不記得有服用的藥物,況且那傷早就好了,哪還用得著吃藥。
惜雲支支吾吾,被世子淩厲的目光注視後,才諾諾道:“是姑娘的避子湯。”
戚少麟聞言一怔,麵上喜怒不辨,“她一直在喝這個?”
“是。”
“誰讓你們送的,我戚家難道還養不起一個孩子?”戚少麟冷聲道,留下一句話後大步離去,“以後不許給她。”
惜雲連連應道。她這句聽出來了,世子的確是不高興了。
往書房的路上,戚少麟思緒早已不知飄到了何處。他已過了弱冠之年,雖暫無娶妻的打算,可總會有那麽一日的。
秦玥性子倔,不比尋常女子溫柔,但他是個男子,左右多遷就她幾分就是了。
秦常鋒雖然十惡不赦,可畢竟當時秦玥年幼,與她無幾分幹係。現有個孩子對她也不算壞事,往後娶了正妻,他仍給她個名分,教她們母子餘生安穩。
思及此,他不由得想到,秦玥若真是生下孩子,究竟會像誰多一些。
還是像自己吧,否則定是個忤逆不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