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深人靜,清墨院偏房裏,戚少麟仰麵臥於**,睜著眼看著頂上的床幔。

霍然躺下,疲乏席卷至全身,可他卻睡不著,腦中不斷回響起無意中聽到的話。房裏窸窸窣窣地,是戚二傻在啃咬東西。他聽得煩悶,正要開口訓狗,就見它支起腦袋,豎著耳朵警覺地看著窗戶。

“咕咕~”窗外傳來兩聲鳥叫。

戚少麟起身靜步都到床前,輕手拉開窗栓打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外麵小心警惕的莊遠。

莊遠翻身進屋,小聲嘀咕道:“世子,你這屋可真難尋,我翻遍了大半個院子才找到這兒。”

又偏又遠,比他在侯府的住所還簡陋。

“廢話少說,查到什麽了?”戚少麟亦是壓低了聲音。

莊遠湊近道:“謝家是城中首富,各路生意都有所涉獵,手下掌控著不少馬幫漕運。項家平日隻做些小買賣,兩家似乎並無生意上的往來。”

小買賣?戚少麟玩味,若真隻是小買賣,怎麽養得起這偌大項府裏的那麽些人,單是那些身手不凡的護衛,一年都要耗費不少銀子。何況他記得謝季容曾說過,謝家有意與項家聯姻,兩家私底下絕對有更緊密的聯係。

莊遠繼續道:“不過我聽說謝家大公子今日出門,貌似是要去延靖縣,連自家祖母的壽辰都不參加。”

延靖縣是西南邊上的一個小縣,並沒有什麽可以交售出大價錢的貨物,除了一樣——礦石。項之耀也是今早臨時出的門,此番一聯係,戚少麟心中有了猜想。他思忖少頃,對莊遠道:“你連夜通告知州,讓他備下人馬,明日謝家府外聽我指示。”

“為何不直接捉了這起子人?”莊遠問道。

“項家在涇州盤根這麽多年,想一網打盡沒那麽容易。再者說,我還等著他們帶我去京城,看看在他背後的到底是誰。”

他仔細想過,現在動手難免打草驚蛇,容易從這斷了線索。單憑一個項之耀,翻不起多大的風浪,但他身後的人卻不一定了。尤其是他們拿捏著秦玥,既不真心待她,又處處對她恭敬,不知道究竟隱藏著什麽陰謀。

戚少麟又吩咐了一些其他事,才讓莊遠離去。

“屬下告退。”

***

謝府盛宴,涇州豪貴幾乎匯集於此,謝家更是包下了城中最大的聚福樓供賓客玩樂。

項之耀不在,對外應酬的擔子就落在了項池身上。秦玥身份特殊,不想跟在他身旁,就獨自到樓外的水榭中休息。

她坐下不過幾炷香的功夫,許久不見的謝季容就出現在了她身後。

“阿玥,別來無恙?”他還是那副散漫不羈樣子,絲毫沒有主人家的忙碌。

“三公子怎麽還得空?”

“有我父親和二哥在,這些事輪不到我。”謝季容走到她對麵坐下,“小表弟怎麽沒一起來?我還特意囑咐阿池了。”

今日一早秦玥便直接出門了,沒有知會戚少麟,免得他又要纏著來。

“阿野身子不舒服,在家養著。”秦玥覺得在外麵走了一遭,她也變了不少。從前她奉承以誠待人,現如今這樣的謊話信手拈來,說起來臉不紅心不跳。

“是該不舒服。”謝季容意味不明地笑道:“畢竟挨了那麽一頓打,若是尋常人早沒了半條命。也多虧表弟皮厚,耐打。”

秦玥聽他話中有意,問道:“三公子知道阿野受傷?”

謝季容卻是不肯再多說,隻道:“阿玥,看在你這次幫了我一個大忙的份上,我還有一句忠告。”

他用之前勸她提防項池的語氣對她道:“今日你若是遇上麻煩,便到城西的萬安茶肆,那是我的地方,或許能幫得上你。”

他說得雲裏霧裏,但無半分玩笑。秦玥忍不住追問:“我如何幫你了?”

她成日都在項府,鮮有出門,與謝季容的交集僅在上次共同回涇州。算下來是他幫了自己才對。

謝季容欣賞了一番她茫然疑惑的樣子,壓身靠近,低著嗓音道:“你幫我除掉了大哥這個對手,可不是幫了我天大的忙?”

他越說越繞,秦玥不解其意,隻聽他吐了一句“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後,又恢複平日的紈絝模樣,對著邊上的涇河直抒胸臆,吟了一首豪情壯闊的詩。

秦玥也遠眺流逝平緩的河水,心中不停揣度他方才的話。她明白謝季容雖然看起來閑散遊惰,但私下裏為人絕不簡單,否則也不會以庶子的身份走到現在的位置。他是知道了什麽,而且那件事還與自己有關。

河風襲來,吹亂了她鬢角的碎發。她的思緒也如纏繞的青絲一般,繁複交雜,理不出一點頭緒。從回涇州開始,她就仿佛置身於薄霧中,周圍的一切虛虛實實看不清楚。

當局者迷,但好像除了她,其餘人都是旁觀者,眼睜睜看著她迷失在這錯綜複雜的棋盤之中。

“阿姐。”

她凝神苦思之時,身後響起一聲輕喚。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幻聽,回過頭時,竟真的看到戚少麟長身立於廊下。他額上的傷還很顯眼,原本俊逸的麵容多了幾分憔悴,一眼望去十分突兀。

“你怎麽來了?”秦玥記得出門時項池又多派了一倍的人手看住他,怎麽還是讓他跑了出來。

“為什麽不帶著我?”戚少麟語氣平靜,不是撒嬌,更不是埋怨。

秦玥心底生出一絲說不出的古怪,當著謝季容的麵,她語氣如常道:“阿野,你傷還沒好,我讓人送你回去。”

“表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阿玥何苦趕人家回去呢。”戚少麟還沒來得及說話,反倒是一旁的謝季容開口打圓場。

戚少麟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對秦玥道:“我不回去。”

秦玥心裏犯難,暗暗給了秋嵐一個顏色,示意她去找項池。秋嵐默契地一點頭,默默走出水榭。

三人鼎峙了一陣,最後還是謝季容充當好人,指著河邊的一艘遊船對兩人道:“幹坐無趣,不如去河上散散心。”

來水榭中小坐的人越來越多,秦玥不想戚少麟暴露在眾人眼下,便頷首答應,提步往渡頭走去。

謝季容起身正要跟上,前方的戚少麟忽的頓住腳步,側過頭睨他:“謝三公子就不必去了。”

謝季容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那祝世子與阿玥玩得盡興。”

戚少麟挑眉,頗有些意外道:“你倒是聰明。”

“哪裏,比不得世子萬分之一。”

戚少麟不再理會他,大跨步朝秦玥走去。

遊船小巧,隻能容得下幾人。船夫在一頭撐船,秦玥與戚少麟對坐在船尾。

水波粼粼,映照著河邊的景色,岸上人影綽綽,是一派熱鬧的景象。遊出一段距離後,秦玥讓船夫往回劃。秋嵐去通知項池,走遠了待會她找不到自己。

她目光一直放在岸上,沒有留意到對麵戚少麟的臉色越發幽暗。適才在水榭中與謝季容相處時她還言笑晏晏,現在與他獨處便一字不發,連裝都不願裝了。

昨夜說的那番話想必也是她心中所想,想來也是,秦常鋒本就是個手段厲害的,他的女兒又會好到哪裏去?

“阿野,”秦玥突然開口,“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戚少麟停下腦中的臆想,問她:“什麽事?”

“不論之後發生什麽,我都想···”

秦玥剛起了一個頭,岸邊便一陣糟亂。她停下聲望去,遠遠看到人群中項池騎在馬上,對她大喊:“阿玥!”

他後麵還接了什麽,隻是隔得太遠,她沒聽清。項池勒著韁繩,麵色焦急地又喊了幾聲。聲音被風斷斷續續吹到秦玥耳邊,隻字片語中,她明白聽懂了他的話:

“阿玥!快走!”

秦玥猛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麽,她回頭看向戚少麟,發現他也才收回目光,正含笑看著自己。

水波泛起的光影打在他臉上,襯得他清絕出塵。明明五官依舊,可在他鋒銳如隼的眼神中,秦玥頓時醒悟。

他恢複了,不再是阿野,是戚少麟。

戚少麟玩賞著她臉色的變化,俯身貼近她,聲音如勾魂的鬼魅:“阿姐,你都想什麽?”

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秦玥雙手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戚少麟這副勝券在握的神情,加上項池的慌亂,這附近一定有他的人手。她握住船沿,強作鎮定道:“你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她偽作的沉著在戚少麟眼裏猶如船下的河麵,看似縝密,實則船槳輕輕一碰即碎。他正坐起身,笑道:“如果我說是在前晚就想起來,你信嗎?”

秦玥想起前晚發生的一切,那夜戚少麟對她說過的話誠摯坦率,絕不會是眼前人。

戚少麟見她不回話,自顧自道:“你們明日不是要帶我去京城麽,那便一起回去吧。”

他身子微微往前,秦玥本能地緊繃全身,牢牢地抓緊船身穩住自己。遊船在兩人的動作間不經意晃動一下,船底漾起一圈漣漪。

秦玥看著河水,腦中忽然閃過一件事:戚少麟怕水。

她深吸一口氣,敏捷地端坐起身,在戚少麟詫異的目光中,一腳踹到了他胸前。

船身劇烈晃動,船夫回過身,見船尾的兩人已經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說:

戚少麟:報不報仇的都無所謂,你出去玩為什麽不帶我!(省略內心戲500+)

秦玥:花自在開

戚少麟怎麽老是被踢(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