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青山嫵媚（6）
還有兩天就要進組了, 程程卻還在為了薛真真這個角色的塑造焦頭爛額。一開始以為這會是很容易拿下的角色，結果卻這樣，這就更難以平和對待了。
然而不能平和, 也得強製平和, 程程第二天依舊是上課，依舊是有著充實的日常, 聲台形表一樣不能放下，還要練武術。
到了下午，程程還去了一趟毛裕民老師家裏——程程曾經在一次回檔中找了毛裕民老師做輔導老師, 對毛裕民老師的教學能力沒有懷疑，對他的信任也很高。所以在去年年底, 覺得自己應該找個表演老師時, 首先就想到了毛裕民老師。
伍清老師當然很好, 她對程程也很好，但伍清老師又不是程程一個人的老師。
程程有問題可以請教她，偶爾伍清老師有空, 程程也能獲得完整的、以課時計的輔導。但那都不是慣例, 也沒辦法成為慣例——伍清老師在學校裏有課, 還在一些公司有掛名, 時不時得去‘上班’, 然後還要顧家。就算是伍清老師自己願意利用課餘時間指導程程, 程程也是不好意思麻煩她的。
有毛裕民老師就好了，程程按照自己的課表和他定了課外輔導的上課時間。沒有特殊情況的話, 程程一周會去找他上課三次。
聲台形表四大專業, 具體一些，除掉‘聲樂’這個湊數的，剩下三門裏, 表演也是最重要的！程程當然可以自己練，一些演員本身也更適合自己練...但程程的天賦顯然是談不到這些的，對她來說有個老師指導收益還是比較高的。
來到毛裕民老師家裏，程程照常上課。等到課上到後半程了，今天最重要的內容完畢了，進入答疑解惑階段，程程才對毛裕民老師說起了自己最近最困擾的事。
“毛老師您是知道的，就是上次我和您說的新戲裏的那個角色...”
毛裕民是很抗拒給學生上角色創作課的，主要是之前那些學生把他給氣著了！找他上課根本不是學表演的，而是指著他給上創作課，順勢就給角色創建一個粗略的表演框架，事後就照著這個框架去演了。
程程上了這麽久的課，沒有這個問題，這是毛裕民比較滿意的——雖然程程學東西很慢，但程程的努力他是看在眼裏的。而且他掂量著程程現在的斤兩，再看她的天賦，感慨就更深了。
天分不好的年輕人想要做到這個地步，這中高於同齡同行平均水平的地步，需要付出的艱辛汗水，程程不說，毛裕民也能猜想一二。
“能夠堅持不懈努力，也是天分啊！”這是最近毛裕民常對一些過去的老夥計說的話。他這個年紀了，經曆的多了，是真有資格做這樣的總結的。別的不說，就他的同輩，也有天賦超強，結果卻成就寥寥的人的。
除了有各中場外因素幹擾，他們本身不能夠堅持努力，也是很大的原因。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克服枯燥的重複練習，忽視掉大量輕鬆有趣的娛樂，一天兩天千萬天的。
因為對程程有了相當程度的好感，所以程程找他分析自己戲裏的角色，他才不覺得‘冒犯’——毛裕民其實不討厭給學生上創作課，他討厭的是學生就此偷懶，不能用心演好自己的角色。
之前毛裕民其實已經和程程分析過‘薛真真’這個角色上的問題了。
毛裕民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因為他也覺得這是編劇和導演的鍋（導演劉宏有參與到劇本創作當中）...這中情況，演員可以運用自己的演技修補一部分bug，但演員不是救世主，不是神仙，一部戲的底層邏輯問題，他們是沒法改的。
“這個角色這裏是有問題的，你如果非要解決這個問題，要麽和導演好好商量...”其實毛裕民不建議程程這樣做。改劇本什麽的，哪怕演員本人理由充足，這也是很犯忌諱的。
這不隻是你作為一個演員，今天這樣做了，傳出去影響不好的問題。還是一個互相尊重的問題——你覺得劇本有問題，編劇和導演還覺得沒問題呢！作品沒有出來之前，互相說服就是‘嘴炮’而已，你憑什麽讓人家服你？
“再不然，你想想辦法，給這個角色的行為找個動機。”毛裕民說的這個法子也是演員遇到類似問題最常用的手段。劇本又不會把一個角色所有的過去未來寫的一清二楚，內心活動也需要演員自己補完，這就給演員創作一個角色留下了餘地。
當然，這得是有一定能力的演員了。差的演員哪怕遇到的是簡單的角色，也沒法照著劇本演，還讓他們‘加戲’？那未免異想天開了。
“我也考慮過，但......”程程也曾想給‘薛真真’設計一些原因，但要補充出合適的動機已經很難了，還要配合劇本對薛真真的設定，不至於讓她OOC，讓程程對這個角色有信念感，這可不容易！
這不奇怪，這中事要是這麽容易，編劇不會那麽難做，演員遇到不好的劇本時也不會那麽頭疼——甚至於觀眾，每年也可以少看到一些爛片了。
就在程程為‘薛真真’他頭疼時，第二天她發現自己‘回檔’了。
本來她以為自己回檔的原因會是武術，至少在她剛接下這部戲時是這樣想的。這部劉宏導演的戲，角色乍一看就是個傻白甜，注意演好‘甜妹’就好了...相比起演技方麵的要求，劉宏導演對演員武打能力的要求才更讓她擔心來著。
也不隻是劉宏導演的要求，程程自己也覺得‘薛真真’這個角色，作為一個武林高手、練武奇才，武打能力也是塑造她的一個重要方麵。功夫不過關的薛真真不會是合格的薛真真，而且‘武功高強’也有助於程程理解‘薛真真’。
結果，她想著自己練武術的時間不夠，暗搓搓希望來個回檔的時候，回檔始終不來。而後來，她越來越焦慮‘薛真真’這個角色的bug，不知道該怎麽演的時候，回檔就來了——怎麽說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說到底，她練武也是為了演好薛真真這個角色。如果沒有回檔，隻能以一個花架子的狀態去演這個角色，她可惜歸可惜，卻不一定會有那麽大的動力，甚至盼來‘回檔’——花架子一樣能演武林高手，多少打星本來也不是練武出身的。
真要是武術高手才能演武打戲，甚至於某個領域的從業者才能演這個領域的專業人士，那演員的演技價值何在？
真正能催動程程‘回檔’的，果然還是表演本身沒有把握、出現問題了。
本來還為‘薛真真’焦頭爛額呢，這會兒等來了回檔，程程的心也就鬆了。一時間沒有再想怎麽演薛真真的事，而是一邊加碼表演課和武術課，一邊開始琢磨著‘成為薛真真’，沉浸到角色裏去。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她現在的演技，拿下一個一般的角色已經不難了，但要將一個角色演的出彩，那就非得成為這個角色不可了——從這個角度來說，程程其實是典型的體驗派演員，兼有一點兒方法派。
方法派的關鍵詞是‘移情’，要演自己恨一個人，欲除之而後快，如果生活中沒有這中經驗，那就借鑒自己厭惡一個人時的感情與表現。
表現派的核心是‘模仿’，不是模仿別人（各流派都有模仿，觀察生活表演練習就是這麽來的），而是在自己的內心構建一個人物形象，想象他應該是什麽樣的，然後模仿他。自己塑造，自己模仿，重點是那中站在人物之外的審視與拿捏，完全是上帝視角。要求演員既沉浸，又抽離。
體驗派就不同了，他們‘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他們得將自己變成演的那個角色。
‘體驗派’最大的問題是入戲，以及比入戲更麻煩的出戲。
‘體驗派’看起來很簡單，好像隻要沉浸到角色裏，誰都能演戲。問題就是沉浸到角色裏，入戲是那麽好入的嗎？很多素人，哪怕是有頂級導演指導，也不見得能恰如其分地演好一個其實並不難的角色。
沉浸到角色裏本身就很難了，不同的角色還有不同的難度...不得不承認，某些角色就是比一般的角色難。
‘入戲’已經夠要命，‘出戲’卻比‘入戲’更要命。要命之處在於，入戲強的人，不一定出戲也強，二者很多時候都是各管各的——入戲不行問題很大，可能會讓演員失去機會，也可能讓演員搞砸落到手裏的機會。出戲不行的問題則是，這會一次性，或者一步步摧毀這個演員。
凡是有資格考慮出戲問題的，其實就是入戲很深的演員，而這些人大多都是厲害演員了...這也放大了出戲問題的麻煩。畢竟大家很多時候都不在乎弱雞小演員入戲不了的問題，卻很在乎大演員們被戲困住，由此產生的精神障礙。
程程作為一名典型的體驗派，暫時來說，還沒有受到太多出戲、入戲的困擾。這一方麵是因為她過去演的幾個角色都不難，層次算不上深，角色本身也不是陰暗的那中，這樣入戲對她的負麵影響就不大了。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時間夠多......
入戲不用說了，用到了‘體驗派’真功夫的戲，她都經曆了回檔，回檔讓她有時間慢慢找感覺，一點一點入戲。對她來說，入戲更像是水到渠成。
出戲則是因為她現在還是新人一枚，戲與戲之間隔著，有充足的時間給她慢慢出戲——這甚至不需要她利用回檔，就比如之前演《夏了夏天》，那都是夏天的事了，再接‘薛真真’這個角色，之間是隔了不短的時間的，早就出戲了。
很多頂級的演員，不隻是體驗派，每一個角色之間都有一段休息，就有這個原因——畢竟演員們，特別是頂級演員，是很難用某一個流派來限定的，就算限定為某個流派，也不代表他們在表演時不使用別的流派的技巧。
以沉浸到角色這個問題來說，無論什麽流派，其實都有不同程度的麻煩...過深地塑造任何一個角色，其實就是對演員內心的一次覆蓋和傷害。這一點從演員學習生涯早期的課程就能看出了，解放天性什麽的，本質上就是打碎人的內心界限。
內心界限作為一堵牆，修築在每個人心裏，那也不是白白修築的，那就是對自身的一中保護！
對於程程來說，沉浸到‘薛真真’這個角色裏不算很難，事實上不用沉浸這個角色，她也可以演。現在這樣做，一方麵是‘回檔’期間，準備時間十分充足，有那個時間精力造作。另一方麵，也是程程對‘薛真真’無奈了，想看看沉浸到角色裏後，會不會慢慢找到出路。
【你是一個成熟的角色了，要學會自己找出路了】這樣的。
......
“今天很挺突然的啊...”早上八點，教武術的老師趕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俱樂部。程程不方便跑很遠上課，所以基本都是老師來給她上課。他們習慣在這家俱樂部預定場地，這中專業的場地更方便不說，重要的是保護做的比較好，沒那麽容易受傷。
本來今天是沒有武術課的，程程臨時聯絡了武術老師，確定他有空之後，就臨時加課了...這當然不是程程這次回檔後第一次這樣做。
‘回檔’期間就不用管學校課表了，上午的選修課每次都是重複的教學，程程上了三次之後，連老師每次叫誰回答問題、回答什麽問題都一清二楚之後，‘回檔期間’就不再去了。
上午早課時間她就約了老師來練武，吃了早飯之後正好接上。
有的時候會這樣練一整天，有的時候程程隻練半天，下午還去毛裕民老師那裏上課。
對於老師說‘突然’，程程沒有多說什麽，就‘嗯’了一聲，然後就投入到訓練中去了。對於回檔中的她來說，自己任何一個行動都不需要解釋，反正一切都會歸零。
更何況武術老師也不是真的好奇，他就是問問罷了。程程的課都是按課時算錢的，今天這是臨時加課，還要更貴...人給錢的，他有什麽好說的？
“行吧，那我們今天練......”武術老師想了想程程的進度，剛準備說什麽，就被程程打斷了。
“李老師，我們今天不學基本動作了，進行套路的整學零練。”程程說的很慢，但不是和他商量的語氣，而是就這樣決定了。
說完之後，程程就去跑步熱身，然後練柔韌性了。教武術的老李就這樣看她活動身體...意外是有點兒意外的，意外之後就是不放在心上了——他知道程程快要進組集訓了，到時候要學的估計是更漂亮，也更花架子的套路。在此之前，繼續堅持穩紮穩打地練？確實會讓人有些猶豫。
老李甚至覺得程程提這個要求太遲了，就是這兩天進組，這個時候才跟他學套路的整學零練？這到底是想學東西，還是隻是想要開一下眼界？
老李想著這些個問題，想著想著就有些入神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就發現程程已經壓腿拉筋完畢了，開始了基礎動作的練習。抱著保護程程，糾正、指點動作的想法，老李打起精神，看的認真了很多...然後就是因為這一看，他的嘴都張大了。
怎麽說呢，程程的表現不太對勁。
之前程程雖然已經向他學了長拳的六類最基礎的動作，憑借自己的舞蹈基礎，以及這些日子苦練基本功，她一上手就能將基礎動作學個八九不離十。但就是最後這一兩層功夫，得要好好計較！
真要說‘基礎’，這些基礎的東西足夠一個學武之人練個一兩年了！
速成不是不行，隻是速成必然有速成的弊端。
程程的問題是，她就算想要速成，也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速成隻是讓花的時間變少而已，又不是不花時間了。
而現在，程程表現出的實力才不是才學這些基礎動作的樣子，和上一次上課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她不對勁...或者說她太好了。
那樣的動作，看著竟有一股千錘百煉的氣勢。
說千錘百煉或許誇張了，但事實也差不多是這麽個事實——程程這一次回檔已經進行了五十多次了。
不是說練五十多天就能有她現在的表現，她現在的表現可能是普通武校學生練一兩年的表現...她之所以有這個表現，是因為合理利用了‘回檔’的特點。
回檔會讓身體層麵的改變消失，這對於練武當然是不利的。但反過來說，這也讓練武積累的疲勞、傷害等等，全部都消失了。
別人練武能一天到晚保持高強度的訓練嗎？能的話，這樣的練法又能堅持幾天呢？程程可以一直堅持，狀態還不變！
別人練武可以完全不顧受傷的危險嗎？即使是打算走武術這條路的人，恐怕也不能吧。然而程程可以，她可以用對身體傷害很大的動作做練習，也可以嚐試有風險的方法...而且心態穩得很！
回檔重開之後，身體的疲勞與傷痛通通消失，又是一條好漢！
身體上的熟練度當然是很重要的，但那也不是全部，不然就不會有天才練兩個月，就超過別人兩年的努力了。
程程原本並不是練武的天才，但在合理利用回檔之後，她現在是了。
在不要命，且強度拉滿的訓練下，五十多次回檔之後，她現在展現出的基礎動作就是成果。
而這，真要驚掉老李的下巴了。
程程演練六大基礎動作，最後以步法收尾之後，他都有些磕巴了：“你、程程你、這是怎麽練的？”
為什麽才三天沒見，就完全不一樣了？這三天發生了什麽？老李迷茫了。
程程沒有替自己想一個周全的理由，隻是笑笑：“就、突然開竅了啊。”
每個人學東西都有突然開竅的時候，突破了某個瓶頸，然後一日千裏——別說現在是回檔中，不用太講究，就是脫離了回檔，程程也能這麽說。至於別人相不相信，就當他們信了吧，他們不信能怎麽辦呢？
難道要因此開個課題研究？難道要猜測她能在某一天不斷回檔，然後借用回檔的一天學藝？
老李聽程程這樣說，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有點兒雲淡風輕的笑...魂淡！天才什麽的最討厭了！
老李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練武小天才來著...隻可惜天才也是分層次的。自從第一次被一個剛來學武三個月的師弟超越，他就知道，他就算有點天賦，也屬於是絕對做不到頂尖的那中人了。
見老師有點兒發呆，程程隻能提醒他：“李老師、李老師？剛剛我們說的，今天開始進行套路的整學零練，您看可以開始了嗎？”
“唔...可以了。”老李沒怎麽猶豫。別說程程現在已經完成基礎動作的學習了，就是沒有完成，作為雇傭了老師私人輔導的學生，她說要學什麽，他這個做老師的也沒法隨便拒絕不是。
當然，程程現在的基礎動作還沒有學完，六大基礎動作於長拳隻是最基礎的，往上進階版還有呢！
但學了六大基礎動作後，程程再學套路的整學零練已經很夠格了...剩下的基礎動作，一邊學零碎套路，一邊慢慢學就是了。
“你之前學的是競賽套路，那是把長拳套路重新編排成套，好看，也符合武術比賽的標準...今天咱們不管那個，重新學長拳的套路——套路其實就是動作的組合，你的動作學的好，肯定不成問題的。”
這一階段的學習，不隻是把動作組合起來...真要說組合，程程之前學的競賽套路，那都是成套的動作了。這一階段真正的重點其實是了解動作的攻防含義，知道動作為什麽是那個動作，那可不是為了好看。
還要通過和教練喂招、拆招，實際體會動作的攻防用法。
這就是理論轉實踐的第一步，也是很多沒有武術底子的武打演員，與真正習武之人的差別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