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青山嫵媚(21)

李海倫鏡頭下的自己怎麽樣?程程沒有說, 至少不想和楊新澤討論這個問題。

她就坐在化妝台前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點點有古代女子的樣子——其實衣服已經穿上了,就是妝容和發型還是現代人的。

“今天的頭發很簡單啊...”林姐笑眯眯的, 手指夾住程程一側鬢邊的頭發, 仿佛是千錘百煉過一樣的,輕輕一收就有了一個略略鼓起的發鬢。手藝不好的發型師梳這個, 可能要墊一個小發包,林姐就不用了。

一側做完,另一側照此辦理, 而今天的頭發,全部難度也就在這個部分了。剩下的頭發就是在頭頂結一個發髻, 這個發髻不用一點兒花俏, 想紮丸子頭也可以...因為最後是要戴冠子的, 而且是能把發髻遮完的發冠。

“這個是‘重樓子花冠’,照著《招涼仕女圖》複原出來的。”林姐在給程程化妝完畢之後,才最終帶上發冠, 並在發冠周圍簪了幾朵粉白的真花。

這是一個白色的發冠, 估計有二三十厘米高, 底部是一個銀絲胎蒙紗、裝飾了珍珠的蓮花冠底, 蓮花冠中心空出的部分, 往上高高隆起, 蒙著白綢。另外,蓮花冠底後麵底部接了一截‘帽裙’, 緣邊綴著珍珠的白綢就披在程程背後。

戴上這個‘重樓子花冠’, 加上妝容素雅、眉心點紅,衣裙顏色也很淡...首先讓人想到的就是觀音菩薩。事實上,現代人最熟悉的觀音菩薩形象, 就是在宋元時期固定下來的。這樣的女菩薩形象,肯定有參考當時仕女的形象。

一切神像都是人本身的形象。

“真是活觀音了!”林姐很有成就感的拍了拍手,遞給程程一個白瓷小瓶:“回頭讓誰送個楊柳枝過來就行了。”

程程今天確實要扮觀音來著,準確的說是薛真真要扮觀音。今天要拍的戲份,劇情大概是主角團要刺殺某個蒙元貴族,而這個蒙元貴族不是那麽好刺殺的,他住在戒備森嚴的家裏,周圍又有大量護衛守著......

不過這個人有一個弱點,好美色,而且他偏好染指女尼...據說此人極其信佛,這應該是扭曲了吧。

正好,韓鳳姐打聽到大都城中有一座觀音廟要做廟會,得找人扮觀音——她就想到了讓長相漂亮的薛真真扮觀音,到時候傳出美名去,吸引蒙元貴族的主意,讓他主動將‘死神’帶到自己身邊。

今天的第一場戲,就是薛真真扮好了觀音,從房內款款而出,雖然步子還有些扭捏,但確實是漂亮。對此,同伴們都表現出了驚豔,其中高複乾表麵不動神色,其實才是最心動的...‘觀音刺殺’這一節故事後,就是高複乾對薛真真表明心意了。

高複乾教薛真真穩重、端莊,不要笑...總之就是要做出觀音的樣子來,順順利利選上觀音,然後被蒙元貴族注意到。

“好,不要笑。”薛真真聽話,果然慢慢收斂起了笑。這個時候沒有一句台詞,但從她看著高複乾的樣子,觀眾就是明白,她是在學高複乾的樣子。於是如冰如雪,如玉如雲,高遠又慈悲,凜然又親切。

其實拍這個鏡頭的時候,程程的臉是對著鏡頭的,不關楊新澤的事,他站在一旁而已。然後這個鏡頭過了,程程休息,接下來是楊新澤對著鏡頭做反應了。

楊新澤的助理聽楊新澤說了一句,連忙趕上了程程:“程老師,您等等,您給我們楊哥搭個戲好嗎?”

很多觀眾看來是一個角色對另一個角色的戲,實際拍攝中卻是演員對著鏡頭輸出。不過,如果是比較複雜的戲,演員對著鏡頭又沒那麽好入戲,也有請對戲的演員搭戲的。對戲的演員就站在機器後,有眼神上的交流。

凡是為了戲好,程程都不會推辭,自己沒有戲的時候給其他演員搭戲什麽的,不算個事兒。隻不過給楊新澤搭戲,這算是意外了——以楊新澤的演技,演電視劇,而且是高冷男神這種比較好演的角色,一般是不需要搭戲的。

程程沒有因為這個‘意外’多說什麽,答應了一聲,就返回了拍攝場地,站在了機器後麵,身旁就是攝影師。

戲裏的高複乾看著薛真真,情人眼中出西施,他不是一個在意他人外貌的人,這個時候卻因為薛真真的觀音,先是出神,然後是躲閃......

程程就像剛剛自己在戲裏時一樣,模仿高複乾的樣子,做出個觀音模樣——見眾生,也見他。

楊新澤看著程程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眼神迷惑、而後躲閃。這是非常細膩自然的變化,他這個高冷男神忽然就雋永動人了起來。

看到他優質的表演,結束這個鏡頭之後大家都是讚的。攝影師就說了:“所以說,還是要用專業的演員,哪怕是看起來難度不大的戲,用到專業演員,出來的質感也是完全不同的,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嘛。”

其他都說‘是啊’,也是《誅元》的主角團都是專業演員,如果有個人氣歌手、當紅偶像什麽的加入,劇組的人就不會貿然開啟如此讓人尷尬的話題了...圈子裏的人對明星都是哄著的,哪怕私下不憚以最大的惡意辱罵,明麵上也要像伺候皇帝一樣伺候著。

這個時候大家顯然都覺得剛剛的楊新澤是全然的演技,最多就是覺得他今天發揮的真好。倒是剛剛和楊新澤搭戲了的程程,以一個專業演員的眼光回憶著楊新澤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本能覺得不對。

在《誅元》這部戲裏,程程已經和楊新澤對戲不知道多少場了,對他的表演方式很了解,甚至還從他那裏學了幾手。而在剛剛,明顯不是楊新澤習慣的表演方式...而更像是他非表演狀態下的樣子。

程程就這樣看著楊新澤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些事,真是意外又了然。

然而不管是怎樣的意外,程程都沒有要打破現在這個狀態——是的,楊新澤有點兒入戲過深了,雖然不明白他怎麽在這樣並不需要多沉浸的戲裏入戲這麽深(以楊新澤的演技來說,一個高複乾,純粹是手拿把攥的角色,理應談不到‘入戲太深’的),可那又怎樣呢?

人家沒有任何表示,程程又能說什麽。

甚至於,程程偶爾會覺得這樣也有好處,對於戲有好處。

楊新澤的狀態和高複乾重合了,這無疑是有利於表演的。

就在這種狀態裏,程程又在《誅元》劇組呆了一個月左右,這個時候劇組已經不在象山了,而轉道去了大草原。《誅元》這個戲還是有幾個外景的,其中最重要的外景就是草原這邊。

溫佩佩看著程程在事先確定的路線上騎馬,行動如風,瀟灑自然比其他演員更超出一層,心裏是暗搓搓地驕傲。隻不過,當她的視線短暫地從程程身上移開,意外落到了一旁的楊新澤身上的時候,她腦海裏忽然敲響了警鍾。

楊新澤就站在一旁,也看著程程的方向,看的非常專注。

‘因戲生情’之類的關鍵詞從溫佩佩腦海裏閃過,她很快回憶起了這段時間楊新澤對程程的態度——說實在的,楊新澤其實沒有多和程程說話,就是很普通的‘同事’的感覺,有因為拍戲熟了一些,但也到此為止了,甚至沒有顯示出多投機。

要知道很多人拍了一部戲就成為朋友了,而楊新澤和程程,現在分明沒有這種趨勢。

按照這個情況,楊新澤和程程的關係就很普通了——但就是因為普通,他現在這樣關注程程才是不正常的。哪怕關注是意外,不經意間泄露的眼神也不能是意外。

溫佩佩也不能肯定其中有什麽,隻能在平常多關注楊新澤。

“...我覺得程程非常合適,如果程程有這個想法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做個推薦。”在午餐的時候,大家說起了最近圈子裏女演員爭的很厲害的一個電影項目,因為這個事女演員背後的經紀公司和工作室都在發力。楊新澤聽了一耳朵,就自然而然說出這個話了。

因為他說的太光明正大了,以至於其他人以為他是在給程程做人情投資,都沒有太在意的。

程程搖了搖頭...這個項目和《誅元》這個劇接的太緊了,她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當然,以她現在的行內資曆,除非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她沒什麽可能爭到這個機會也是原因之一。隻不過這就沒必要和其他人說明了,前者會讓她顯得傲慢,後者會讓人覺得他太看不起楊新澤的能量。

所有人都把這段對話當成是午餐閑聊的時候,溫佩佩卻警醒了起來...沒發現楊新澤反常的時候,根本注意不到。而一旦發現他反常了,就覺得處處都是問題。

又觀察了幾天,溫佩佩確定:確實有情況!

確定有情況之後,溫佩佩就想和程程說一下這個事。但這種事說到底是楊新澤因戲生情,又不是程程因戲生情,冷不丁地說這個,還真要找一個切入點。所以溫佩佩是到了第二天,在程程盤腿坐在草地上休息時,才蹭了過去。

她走過去,順著程程地目光看過去,看到是正在走動線的楊新澤,心裏更緊張了。脫口而出:“程程你在看什麽?”

好懸沒把最想問的話說出來——‘你和楊新澤是怎麽回事兒’...劇組裏人多眼雜、隔牆有耳,很多事是不好直接說出來的。

程程指了指楊新澤的方向:“在看他們確定動線...那個攝影師助理是不是個傻的?”

“嗯?”溫佩佩茫然。

“太不專業了...我看楊新澤老師要抓狂了。”

“哦。”溫佩佩明白了過來,回應幹巴巴的。她是想了想,才找到了一個話題:“《夏了夏天》要上星播放了。”

這年頭,網劇轉為上星劇還是比較罕見的,也就是《夏了夏天》是現象級的劇集,這才有了這樣的待遇——一個月以前《夏了夏天》就在深紅視頻順利收官了,這部劇直到結局也沒有讓觀眾失望,清爽、青春、熱烈如夏日,一以貫之。

在完結之後理所當然被打上了神作標簽,成為‘開年巨獻’,也被認為是今年最重要的電視劇之一。或許這一年過去後,《夏了夏天》不會在國內重要的電視節上拿到‘受歡迎獎’以外的獎項,但這改變不了其地位。

這就像當年從港台傳來的第一部 偶像劇,難道其中有什麽了不起的內涵,演員的演技超神,服化道考究...都沒有,但也不妨礙那成為神作,成為一代人青春回憶的一部分。或許再過十年,追看過《夏了夏天》的年輕人也會記得自己為劇情抓心撓肺的日子。

“上星播放?那很好啊。”對於已經結束的作品,程程一向是如此‘現實’的。她當然很感激《夏了夏天》的爆火,首先得到這麽多人的認可她也會有成就感,然後這些讓她接下來接戲變得有選擇多了...但也就是這樣了。

她本身是已經不太關心《夏了夏天》再有怎樣的發展了。

“對,最近《夏了夏天》的熱度降下來了啊,不過上星播放的話,很可能再掀起話題。”一部在網絡世界火爆的劇集,可能對看電視的群體還是陌生的,所以如果能完成再一次征服的話,《夏了夏天》確實可以重回熱榜。

聊來聊去,終於,溫佩佩‘圖窮見匕’,冷不丁說:“程程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嗯?”程程不明所以。

“楊新澤他...他是不是有點兒......”溫佩佩還是擔心拍攝現場人多口雜,說的含含糊糊的。但她看著程程,以眼神示意,覺得程程是能理解她的意思的。

程程確實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

“哦。”

之後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就去準備下一場戲上場了。

溫佩佩不理解程程是什麽意思,但大致明白這是讓她不用管的了...溫佩佩歎了口氣,也隻能不管了——不然怎樣呢?她現在已經不是先鋒的大經紀人了,而是受雇於程程的‘小經紀’罷遼,還真能決定雇主的事不成?

她出於職業敏感,下意識排斥藝人‘因戲生情’,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仔細想想,事情遠稱不上糟糕,現在是楊新澤因戲生情,又不是程程。就算、就算程程年輕懵懂,被楊新澤這麽個前輩打動,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其實往這方麵想的話,她反而輕鬆了...程程隻是人年輕而已,以溫佩佩的感覺來說,她有著遠超同齡人的穩重,而且目標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應該不是那麽容易被搞定的...哪怕楊新澤是帶著光環的前輩,是大明星。

她這種女孩兒在圈子裏,這麽漂亮,要是個事業心爆棚的,成為美女蛇一樣的人物也不奇怪。至於說反過來想要拿下她們的男演員、男導演什麽的,就隻能‘終日打雁,被雀啄了眼’了——在溫佩佩看來,其實程程也是事業心爆棚,隻不過她想要專注於做個單純的演員,這才讓某些人‘逃過一劫’。

就在溫佩佩這種微妙的心態轉變中,劇組的進度一步步推進,到了五月初(公曆)的時候,整部劇即將迎來殺青。

最後一天拍的戲並不是劇裏的大結局,而是中間靠後的一場戲。

‘薛真真’又一次完成了非常難的任務,也受了傷,徐景珍為她處理傷勢。這也是一個推動感情線轉折的情節,因為高複乾向薛真真表明心意之後,薛真真不答應、不負責,之後又疏遠了他,高複乾也是有些芥蒂的。

他搞不懂薛真真了,也有些‘傷心’。

薛真真受傷,讓他有了理由來看她、關心她。

楊新澤在鏡頭下默默看著程程,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這是高複乾該有的反應,也是他自己的反應。他想伸手摸摸程程的頭,然後又收回了手:“我該拿你怎麽辦啊...”

此時正是安靜的午後,劇本裏隻說了兩人靜默無語,程程不說話歸不說話,眼睛卻是會說話的。她的眼睛裏閃過很多東西,是高興,也是憂懼,看到她這一刻的反應,沒人會懷疑她喜歡高複乾。

但她不敢讓高複乾喜歡自己。

‘未婚夫’出場的那一段,薛真真就吐露出了自己的少年經曆,當時雖然沒有明說,但在程程的表演之下,觀眾很能明白她是受到了家庭的傷害。她習慣於愛人,卻害怕被愛...不夠被愛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而‘被愛’本身就是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東西,太讓人不安了。

楊新澤看著程程,他敢肯定自己是入戲了,代入了高複乾的情感。或許,還有當初‘安思北’的殘留?但要說入戲有多深,其實是沒有的,因為高複乾就不是一個複雜的角色,這種角色的代入影響是有限的。

他沒有難以自拔,但也不能說風過水無痕...這更像是指頭上的小小傷口,傷口很小,但十指連心,就是讓人不能忽略。過了一段時間,傷口愈合了,還留下了一朵小小的疤痕。他一看到這陳舊的疤痕,也能想起某個午後,他曾對一個女孩子歎氣。

這種經曆對楊新澤來說也是‘新奇’的...他不是沒有入戲過深的時候,但因為入戲喜歡上一個女孩子,這還是第一次——不是情意深重、非她不可,沒有你死我活的熱戀,而是沒有開始就要結束的平淡。

他從沒有說過什麽,因為沒必要,他很清楚自己是受到角色影響了。同時也能猜到,程程未必不知道,她或許是故作不知。

既體貼,又冷淡。

對於她來說,自己大概隻是合作的同事,哪怕他已經表達了相當的好感,她也沒有接納的意思,甚至連利用都不想——從這個角度來說,楊新澤甚至有一點點慶幸,他顯然認識了一個好女孩,一個在圈子裏少見的好女孩。

在他最昏了頭的階段,她要是懂得該怎麽做...這類事情,圈子裏真的不少,甚至他親眼見過,也曾經曆過,隻不過那個時候他沒有上鉤罷了。

“哢!”劉宏導演喊了‘哢’,然後停了一下,宣布‘殺青了’!!整個劇組都鼓掌,程程也從**坐起來,和大家一起鼓掌。

楊新澤無話可說,看著她就笑了,隨著她鼓掌。第一次對她開口說:“非常愉快的一次合作,我們交換個微信吧。”

剛進劇組的時候就交換電話了,是出於禮貌,也是方便聯係,但除此之外的聯係方式,他們是沒有交換的。而相比起‘正式’的電話,現在的人使用更多的當然是各種通訊軟件。

程程很爽快地找徐甜拿手機,和楊新澤加了好友。

再然後就是晚上的殺青宴——殺青宴之後各奔東西,隻有後期錄音什麽的還會碰麵(很可能還是各錄各的),倒是幕後主創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還會再一起。

“楊哥?”經紀人湊過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殺青宴結束之後,先回酒店的程程和溫佩佩她們。作為緊跟楊新澤的經紀人,他其實有些猜到楊新澤喜歡程程了,不過也沒太擔心,楊新澤是演員,又不是偶像,談個戀愛不算什麽,就算被發現了,也就是那麽回事兒。

“楊哥,你和程老師說——”

楊新澤微笑著搖頭,在經紀人不理解的眼神裏,他慢悠悠說:“‘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我小時候讀到這裏,總覺得文人就是想得美,憑什麽呢?從就不是你實心實意,就能換到別人一心一意的。”

楊新澤已經開始出戲了,也不是很遺憾,但春夏之交的這個夜裏,確實若有所失、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