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青山嫵媚(10)

第一次拜訪於博老先生成功之後, 程程就多了一個新的‘副本’。

每隔幾次回檔,她就會去一趟於博老先生的四合院,求一次指導, 既是指導, 也是陪練。雖然於博老先生年紀已經挺大了,但手底下的功夫料理程程還是挺輕鬆的, 特別是動到兵器的時候,程程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

程程的拳腳還在練,但在於博老先生這裏, 她已經開始將劍練起來了。

練劍其實是比較順利的...按照關師傅說的,於博老先生的劍是花俏, 實戰意義不強, 隻是很適合拍戲——但話說回來, 劍的實戰意義本來就不強。不是說劍不能實戰,隻是比起很多兵器,劍的實戰意義遠不如它的地位。

拍戲的話, 劍就更是談不到實戰意義了, 也沒法談那個。從這個角度來說, 於博老先生的劍法成為現在這樣, 也是有原因的。

而就是這樣的劍, 對於程程來說是真的好學——花俏好看的劍法看起來眼花繚亂, 但本質上對功力的要求就很低了。

程程學了些劍術之後,還常常去於博老先生那裏, 是因為看上了人家的槍法。相比起劍法, 於博老先生的槍法就要厲害的多了,索性‘薛真真’也有用槍的時候,程程願意學東西, 就跟著學了起來。

又是一次回檔,程程提前了一些來拜訪於博老先生。照例,於博老先生讓她練練。

程程就又耍了一套拳...是同一套拳,但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距離第一次來於博老先生這裏,又過去了五六十次回檔。五六十次回檔就是五六十天,對一般的學武者,五六十天或許經驗不會增加很多,但程程不一樣,她這是回檔中。

她不計受傷、不計勞損,經常打實戰,用危險性很高的訓練方法,這就讓她的經驗飛速增長起來。即使沒有身體上的進步,她的五六十次回檔也頂別人按部就班訓練半年了。

半年對於於博老先生這樣的武者來說,變化不會很大,但對於程程這種年輕的‘初學者’,進步就能很大了。

程程在四合院中走了一趟拳,於博老先生眼睛越看越亮,等到成打完,跳下台階,擺開形意拳的架勢:“好啊,程小姐的氣勢不一般,要不是你說了來曆,我還以為你是練家子呢...不,程小姐已經是練家子了!”

“我與程小姐過過招!”

來於博老先生這裏總免不了這一遭,程程也喜歡借機和於博老先生對練,當然不會拒絕——她為什麽要提前來,不就是不想被人打擾這場對練麽!

當即非常爽快地答應下來:“還請於前輩指教!”

雙方不動兵器,完全是拳腳對碰。於博老先生功夫更深,程程則是對他更了解,而且還年輕...所謂‘拳怕少壯,棍怕老郎’,亂拳打死老師傅的事都有,可想而知年輕力壯、反應迅捷對拳法有多大影響了。

正是因為身上有這些優勢,程程才能在功力遠不如於博老先生的情況下,和他打的有來有回。

一場打完,於博老先生沏茶給程程喝,感慨:“真是老了老了......”

連一個小女娃都拿捏不住了。

其實程程就是仗著自己的速度快而靈巧,以及女性下肢的力量利用的好的話,不輸給男人的優點,硬吃了他。別說是年輕時了,於博隻要年輕十幾歲,是自己五十幾歲時,也不至於被這樣‘欺負’。

程程捧著茶碗微微一笑,並不多話。這個時候謙虛嗎?沒那個必要。安慰老前輩嗎?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這個場麵不是程程‘第一次’遇到,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

兩人喝茶的時候,四合院的院門被敲響了,不一會兒有一個男人推門而入:“老於,你這......”

“咦?你來客人了啊?”

於博老先生老伴兒幾年前就去世了,他有一個兒子在政府上班,做了一輩子快退休了也隻是個小科員。這個兒子和於博老先生有些不和,雖然不到父子成仇人的地步,但兩邊是不住在一起的,隻有孫女會時不時來看於博老先生。

平常照顧於博老先生的是一個保姆,不過這個保姆並不住四合院這邊,而且每天隻上半天班——因為於博老先生不太喜歡家人以外的人在自己的家裏走來走去,更接受不了住在自己家。

所以這人一進來,見到程程,就說於博老先生來客人了。

程程站起來,點了一下頭:“南芝老師。”

演藝圈的,逢人叫老師都是習慣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摘下了蓋耳的雷鋒帽,瞳色偏淺的眼睛先是疑惑,然後又是了然,笑了:“是來找老於學武的演員嗎?”

摘下雷鋒帽後,露出的是輪廓清晰的精致麵容,以及剃了板寸的頭發...真的是演藝圈唯一一個,即使剃板寸都能有一種風情的男演員——‘風情’並不是女演員的那種風情,而是一種中性化的魅力,純粹的魅力。

就像是‘美神’,很多原始的美神都是沒有性別,而超脫於性別的。

南芝,傳奇般的男演員,和喬迪並稱。兩人差不多時間出道,都是顏值與實力都很讓人印象深刻的那種。喬迪的商業成就比南芝稍高,南芝則是在獎項上有壓倒性優勢。華語區的獎項喬迪還能拿一些,但在國際上,他就顯得和南芝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了。

麵對他,程程很乖巧地點頭。

南芝走到屋簷下,圍著程程轉了一圈,‘啊’了一聲,想起來一樣:“我記得你,斯詠和我說過,她拍《致命遊戲》地時候遇到過一個漂亮年輕又會演的新人,就是小妹妹你啊。”

一旁的於博給南芝指了一個位置:“坐吧,怎麽今天有功夫來看我?”

南芝是一個很奇怪的男人,雖然每次在於博老先生這裏,程程都會遇到他,但她還是有這種感覺——他好像有一種特別的能力,讓人就是很相信他,獨特的親和力。

於博和南芝熟悉是在他最後一部電影裏,於博飾演大反派,南芝飾演男主角,那個時候南芝出道沒多久,但已經是非常受歡迎的男演員了。

南芝當時的演技其實算不上頂尖,但他有魅力,大家買賬是真的。當時那部電影是武俠題材,少不了打鬥,而那個時候的南芝還沒有任何武打功底...於博作為那部電影的反派boss兼武指,那段時間可給他上了很多次課。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性格上又合得來,可不就成了忘年交了麽。

於博讓南芝坐,南芝不坐。自顧自跑到客廳裏去,弓著身在幾個櫃子裏翻來找去的,翻出一些吃的和茶葉來,聲音遠遠傳到外麵:“你怎麽這麽小氣,給小妹妹就喝那茶啊?”

南芝抱著一堆東西出來,於博眼睛都瞪大了,伸手去拿他懷裏的一包茶葉:“這個不能動!”

然而於博搶回去隻是一下,南芝又再次奪走:“拿來吧您!”

再一次印證了那句話,亂拳打死老師傅...反應速度下降,現在南芝也能‘欺負’於博了。

南芝拿茶葉給程程看:“看呐,這也是花茶哦,不過是窨了八次的茉莉花茶,老於當個寶貝...要我說,這又不是普洱,放陳了不也是糟蹋了嗎?來,我們做善事,把它們喝掉一些,不要浪費了。”

“喝那個窨了六次的就行了!窨了八次的茶,你喝的出來差別嗎?”於博心痛死了。

程程陪著一起喝茶,窨了八次的茉莉花茶果然非常好喝...至於那些看起來就很好吃的老式茶點,她也吃的很開心呢。雖然老式的點心不是糖多,就是油多,甚至兼而有之,但這關正在回檔期的程程什麽事呢?

不管怎樣,她都吃的很開心呢!

不同於‘回檔’期才放縱自己的程程,南芝吃的很開心就是因為他幹吃不胖的體質了...這種體質其實很少見,而南芝就是這極少數的幸運兒,這一點在圈子裏也是很有名的。

南芝這一次來是探望於博的,見他生活還好,甚至有空收了一個徒弟,就沒什麽擔心的了。喝了茶,吃了點心,戴上那頂雷鋒帽,這就要走了。

程程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扮演薛真真時遇到的困境,雖然‘第一次’見就尋求幫助不太好,但程程也管不了那些了,開口問:“或許...南芝老師能請教一下嗎?”

“可以啊,說說看...”南芝答應的很爽快,幾乎是程程問出口,他就答應了。南芝看著程程,露出了非常好奇的眼神,似乎是覺得這很有趣一樣。

這一刻,程程對南芝充滿了感激!前輩這樣好說話且樂於助人真的太好了,心裏暗自決定,以後遇到需要喬迪南芝二選一的情況,她一定支持南芝前輩!

壓下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程程抓緊這個機會,把‘薛真真’這個角色大概說了一下,然後又把這個角色的問題說明:“...事情就是這樣,我實在拿不準該怎麽演出薛真真的那種別扭,無法認同啊,南芝老師有什麽好建議嗎?”

南芝大概考慮了有五秒鍾,摸了摸下巴:“這個角色...這不就是外熱內冷嗎?”

程程:“嗯?...哦哦哦,是有外熱內冷的意思。”

南芝飛快點頭,自豪:“對吧對吧,我說的很好,對不對?”

“簡單來說,這個角色對人是熱情的,然而她本質有非常冷漠的一麵!現實生活中不是也有這種人,是非常熱情、非常陽光的,但很不好接近呢!如果別人走向他們,他們反而要躲開。”南芝侃侃而談,說到和表演相關的話題的時候,他總是很有話說。

程程想到了班上一些同學,發現班上這種外熱內冷的人還挺多...這大概和演藝圈的‘磨練’人有關吧。

南芝一言驚醒夢中人,給程程抓住‘薛真真’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幫助,直到這一天回檔結束,程程的興奮程度都是很高的——但程程也知道,南芝的一句‘外熱內冷’並沒有解決所有問題。

將薛真真設定為‘外冷內熱’本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畢竟原本的劇本裏沒有明確的提到這一點,想要讓這一點成真,就得演員為之做很多設計。另外,就算設計出來了,怎麽演也是個大問題。

如果演員知道一個角色該怎麽演,就一定能演出設計好的感覺,那就不會有那麽多稀爛演技了...找個好老師,拍戲的時候就指點著演不就行了嗎?

程程的回檔重心很快由武術、騎馬這些東西轉到了表演上,這裏的重心不是說花時間多少,而是生活是圍著什麽安排的。

程程在以‘外熱內冷’為核心重新給‘薛真真’寫人物小傳,同時摸索著該怎麽演這個角色——難度並不低,要知道薛真真在劇本裏真的就是經典傻白甜的性格,如果不是感情線的別扭,說她外熱內冷就是典型的閱讀理解過度了。

這種情況下,要將‘外熱內冷’的特質毫無違和感地加在她身上,是真的有點兒難。

程程在舞蹈室裏看著整麵牆鏡,姿態和神情都在變化,她想著薛真真的身世。

故事裏說她出身於武林世家,有一個雙胞胎弟弟,隻是不同於她是練武奇才,弟弟從小體弱,武功平平。她小的時候和弟弟一起習武,常常被父親打扮成男孩子,裝作弟弟去和世交家,以及大派弟子切磋。

那個時候父母還存著希望,覺得弟弟隻是小時體弱,長大之後就會好。讓女兒代替,也是為了武林世家的麵子。直到後來父母終於意識到,自家兒子天賦就是不行,不是長大了身體好一些了,就能改變的。

這個時候就不再讓薛真真裝成弟弟出戰了,當然,這也有年紀大了,女扮男裝沒那麽容易的原因。

薛真真離家出走的原因是家裏給她定了一門親事,未婚夫是另一武林世家家的孩子。薛真真不滿意,所以逃婚,這才有了離家出走的事。

劇裏對這段來曆描寫不多,這也很正常,武俠劇嘛——武俠小說裏的主角,往往要麽無父無母,不知來曆,要麽父母清楚,但都已經死了。少數還有父母的,父母在他們的故事裏也是隱形的。

這很正常,武俠小說在這一點上和冒險小說有異曲同工之處,家庭,特別是原生家庭,常常是牽絆孩子冒險腳步的因素。為了免掉這一層糾結,創作故事的時候就幹脆不要這些了。

所以網絡小說裏的穿越人士,常常是無父無母,來自孤兒院...同樣的意思,不影響敘事,反而少了一層麻煩。

但現在程程想想薛真真的來曆,忽然就覺得這個故事可以是薛真真性格‘別扭’的開端。

薛真真的童年,真的是乍一看沒什麽問題,但仔細想想,到處都是問題啊!

當初編劇給了她一個這樣的身世,大概是為了說明她的高強武功是怎麽來的(從小和男孩一樣習武,得到了很好的教導),也是為了塑造她堅強而超越時代的性格(能吃苦,也能反抗包辦婚姻)。

而現在,仔細想這個身世,就覺得薛真真小時候應該受過不少傷害吧...對於家人來說,她算什麽呢?或許家人確實是愛她的,隻是不夠愛她而已。她很長時間裏就是弟弟的替身,她不能像家中姐妹一樣輕鬆,完全是為了給弟弟樹立一個天才的名頭,給家裏掙麵子。

然後,在確定弟弟沒希望之後,她也就被放棄了,家裏給她定了一樁婚事,一樁和自己的姐妹們沒什麽不同的婚事——程程猜測,家裏可能還會讓薛真真學起女兒家的東西,做女紅,讀《烈女傳》什麽的,

如果是這樣,那她曾經辛苦練武,真的就一點兒意義也沒有了。

沒有人認可她努力的結果,她的存在隻是這個家族的女兒,在此之上她無論做了什麽,都是無用。

鏡子裏的程程在向著她心中的薛真真靠攏——眉梢眼角要帶笑,都是劇本中說的甜甜的樣子。但與此同時,她的眼睛是亮堂堂的,不經意間就會露出一絲鋒芒,畢竟她是江湖兒女,武功高強。

然而,哪怕是笑著的時候,薛真真的甜裏麵也帶著一絲涼。不是涼薄,就是冰涼,隱約間讓人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兒矛盾,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程程在一點點接近‘薛真真’,完善薛真真的設定:

她並不是出生在很壞的家庭,家人並沒有不喜歡她,也不是完全不為她著想。事實上,她的父母姐妹、弟弟,應該是愛她的,也心疼她,這樣的愛與善待,讓她有了小太陽的暖意,讓她能夠愛人。

隻不過,所有人都愛她,但沒有人足夠愛她,很多時候她的喜怒哀樂都被似有似無地忽視了——忽視她的感情的人也經常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總得以‘大局為重’。

這讓她長大以後,本能的不能接受被愛,或者說,不相信被愛。

所以高複乾愛她時,她的本能反應是拒絕與逃離。她其實是‘有病’的,是他治愈了她。

從這個角度來說,薛真真與高複乾的關係也符合華夏戲劇裏經典的男女主角關係——華夏其實很喜歡女性角色先強後弱,男性角色先弱後強。

一開始是女性保護男性,然後是男性保護女性。

這可能和‘母性’主題有關,因為母親與孩子的關係就和這差不多。所以這一點特色的集大成者就是《白蛇傳》,將許仙與兒子許仕林合二為一看就很明白了——一開始是白素貞在照顧、保護許仙,最後白素貞是因為兒子許仕林獲救。

劇情開始,薛真真武力無雙,簡直就像是個bug,很多時候高複乾的計謀出現不可抗因素影響,又或者有意外發生,薛真真都能憑借武力破局,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而劇情至於中盤以後,陰謀越深,局麵越大,智計的作用越來越強,高複乾漸強!

感情上也是如此,開始時是薛真真強勢扯出了將自己困在殼裏的高複乾,最後卻是高複乾溫暖治愈了薛真真。

邏輯盤到這裏,就已經很完整了,薛真真這個角色終於讓程程相信了...再然後,就是程程設計種種表演細節,讓這個角色體現出這層邏輯,而不是劇本那樣,讓人看了忍不住滿頭問號。

設計細節是一個細活兒,但說不上難,無非就是費心費力費時了,而這些對於回檔時期的程程,都不是問題。

程程一邊設計細節,一邊試著去演繹這份細節...當她沉浸到自己設計的薛真真一角時,她成為了她,於是。‘薛真真’逐漸真實可信。

到了這個時候,程程關於‘薛真真’其實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她理解了薛真真的思路,明白了她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那樣。但明白歸明白,信服卻還差一點兒。

這有點兒像是當初的《致命遊戲》,在沒有程程參與之前,張原導演看劇本的時候,理解了安思北的動機,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樣複仇,但卻不能真正被說服,那實在是突破一般的‘常理’了。

程程沒有經曆過薛真真的過往,生活中也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人。明白了她的心理,卻還是差了點兒什麽。

最後程程被搞煩了,給自己通訊錄上的所有好友群發了一個短信。

‘如果可以選的話,你是願意愛人呢,還是被愛?’

真奇怪,薛真真可以毫無顧忌地愛人,卻無法接受被愛。

陸陸續續有回複的,凡是願意認真回答這個問題的,大都說了‘被愛’...大家都是非常正常的利己主義者嘛。

第一個說願意愛人的是夏喻,程程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撥通了他的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程程沒有寒暄,單刀直入:“為什麽是愛人,而不是被愛呢?明明被愛會更輕鬆吧?”

夏喻似乎被程程嚇到了,也不太理解她怎麽會問出這麽明顯的事。他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當然是愛人比較好,別人的愛不可捉摸,隨時都可以失去。自己的愛卻在掌控之中,由自己決定,是不會‘失去’的。”

“而且,被愛的話,是不重要的事吧——很多人愛我,也很多人愛你,這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