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幸好貓化人、人變貓皆發生在睡夢中, 不會影響清醒時的溫存。
宋遂遠前一夜護著細韌的腰肢睡下,翌日晨起,肩頸處窩著一隻熟悉的小毛團。
阿言的貓形是頂尖漂亮的, 沉睡的模樣嬌軟而無害,利爪藏於毛茸茸之下。不過於宋遂遠而言, 小貓隻有柔軟的一麵,他提了下唇角,在貓的圓腦袋落下一吻, 想了想,將阿言轉移到尺玉身旁。
閉著眼睛的小寶寶似乎察覺到靠近的熟悉氣息, 伸出小胳膊抱住了貓。
兩隻可愛的小家夥依偎靠在一處。
宋遂遠眼神柔軟地瞧了半晌,依依不舍地例行去看信。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日他在書房隻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出來時阿言與尺玉正在用早膳。
宋遂遠透窗看到了高高坐在飯桌上的一人一貓,待行至門口, 看清全貌頓時啞然失笑, 止住了腳步。
尺玉崽終於滿足了他昨日的期待,此時在喂爹爹用膳。
將近一周歲,旁人家的小寶寶尚在學習走路時,尺玉已經可以照顧爹爹。
阿言寵溺又耐心地任小崽子鬧騰, 盡管貓臉上一派無望。
尺玉的小胖手使物尚不靈光, 尋常他自己用膳時, 都是小湯匙與手抓並用。此番喂貓是學父親, 小胖手握著大湯匙, 舀一勺粥, 雖然隻能鋪一層底,不過小崽子神情十分認真, 舉著那點粥喂給爹爹,並未灑出來:“啊……”
湯匙與貓嘴不太準,阿言及時不動聲色地挪了一點,舔進了口中,貓眼又暗淡一分。
貓越吃越餓。
看模樣,兩人已然磨合好。
宋遂遠長身立在屋簷下,未曾出聲,饒有趣味地觀看。
尺玉喂了好一會粥,小眼神瞥了一眼小菜,大湯匙轉了個方向,伸向了其中一個盤子:“爹爹吃魚。”
阿言試探著伸爪:“爹爹自己吃……”
“爹爹聽話。”小奶音穩重,包容他的任性。
阿言:“……”
他向另一邊望去,想歎口氣,未歎,亮起雙眸:“宋遂遠!”
尺玉聞聲回頭,彎了彎雙眼:“父親~”
宋遂遠唇邊噙著笑,邁步走上前,揉了揉兩顆腦袋,問道:“在做何事?”
“喂爹爹。”尺玉欣然答。
阿言揣起了前爪,真誠道:“在寵尺玉。”
宋遂遠唇角的弧度不禁又擴大了些,藏起眼中的不懷好意,打算讓阿言繼續寵著尺玉。
兩人如今的默契不必說,小白貓一眼瞧出他的意圖,撐起前腿迅速道:“現下該寵阿言了。”
“尺玉寵?”宋遂遠笑道。
“宋遂遠寵!”阿言答。
“什麽呀?”尺玉聽不懂,奮力舀魚肉舀啊舀,撅起了小嘴巴,“父親,魚壞了。”
宋遂遠視線落過去,瞧見被小崽子戳得稀碎的魚肉,接過湯匙道:“讓父親來看,辛苦寶寶。”
尺玉交出了大湯匙,咧嘴笑著拍拍小手。
用過漫長的早膳,尺玉纏著阿言給他看小奶貓撲鳥。宋遂遠一不留神,一大一小兩隻貓相繼跳出了院牆。
他溫著茶等了片刻,未等到兩隻貓,反而等到雲握川派來叫他的人。
“大將軍何時回府的?”宋遂遠問道,放下手中茶盞。
“回公子,剛到。”
宋遂遠頷首,視線掠過光禿的院牆,先去見一見大將軍。
傳話的人並未提到雲休和尺玉,宋遂遠琢磨著應當是正事,的確也是,雲握川開門見山,提到了歸京事宜。
此番勝仗,驃騎大將軍身為主將,自要提夯夷王的頭顱回京。
而雲握川斟酌的是:“雲休的軍功乃頭等,不過——”
他停頓片刻,宋遂遠提了下唇,溫聲接上:“您不願讓雲休留在雲字軍中。”
雲握川抬眼打量他片刻,垂下眼皮道:“故此,我想這次歸京將你二人婚事辦妥。”
平淡的話落在耳邊,總是運籌帷幄的宋遂遠麵上露出明顯的錯愕。
婚事?
若說非喜事從天而降,那是假的。
隻不過,說回方才,若是大將軍不願雲休從軍,遞上的折子春秋筆法一番,再為他討個賞,並無不可,那為何是此時提到了他與雲休的婚事?
雲握川自有條件:“他日後留在京中,你要竭盡所能護住他。”
換言之,宋遂遠需有護得住鎮國公世子、潛在戰神的能力,與身份。
宋遂遠聞此言,麵上透出幾分恍然,甚至勾起了一些未曾放在心上的回憶。
若鎮國公一直對他抱著如此期待,那他加冠之時,雲皇後的賜禮與駙馬親至,或許並非太子所為。
長睫低垂,蓋住眼底思緒。
世人眼中,宋遂遠自甘墮落,但他近來所為,雲握川看在眼裏。
若說他排斥做官,可做起事來之順手,勝於朝中多數大臣,難懂。
“賀家勾結夯夷一案中,你所做的功課定然無法隱瞞,天子乃至日後之君——太子,不任用,才是昏庸之為。”雲握川剖心與他道了一番事實。
……
歸京之日雖未定,但也近在咫尺。
宋遂遠帶著尺玉,自然與鎮國公夫夫和真世子同行。再說夯夷族短短幾月,曆經兩回奪位內亂,實力削弱,鎮國公也無須再似往年一般全年駐守西北,故此下一次回雁回城,不知時日。
宋遂遠與雲休還有一件事未盡。
帶崽回宿山。
通往宿山的道路,前日日子被大將軍特意打了回來。
山高綠野溪流,兩匹駿馬奔馳,馬背上二人皆是窄袖勁裝、高馬尾利落,意氣軒昂。行了半日,一路暢通無阻,最終抵達了一片野杏林。宋遂遠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雁回城中杏樹花已白,而這裏仍蔓延著粉紅。
雲休熟稔地帶路,在杏林前率先拉住了韁繩,座下駿馬踢踏了幾步。
“籲——”宋遂遠隨之停下,視線掃過無路的前方,疑問道,“到了?”
“到了,接下來要走上去。”雲休回頭答。
話落,他的懷中便探出一顆奶氣的小貓腦袋,剛睡醒的模樣:“喵~”
兩人翻身下馬,取下了行囊,往返至少需要五日,必備幹糧,宋遂遠的大一點,內裏並有禦寒衣物。
雲休拍一拍馬身,兩匹馬便極有靈性地一前一後跑開。
宋遂遠瞧了一眼馬匹的跑遠背影,與雲休並肩走入野杏林。野杏林寬廣,中無雜樹,走幾步便要拐個方向,足跡甚無章法。
宋遂遠當真好奇:“當初你爹爹是如何走上宿山?”
“誤打誤撞。”雲休回頭道,“宿山霧的隨筆似乎提起過,不過爹爹一直未曾尋到上山的路,那次原是想尋雪蓮的,尋到了阿言。”
他笑了一下。
宋遂遠也揚起笑意,張了張口,忽地拉過他的手:“小心。”
一隻蟲子險些跳到雲休身上。
尺玉方才也發現了,瞪圓了貓眼徹底清醒了,要跑下去揍蟲子:“尺玉打!”
雲休低頭,用空的手掏出小貓崽:“去吧。”
圓滾滾的尺玉跳著跑開,實是貪玩。
小插曲過後,宋遂遠續上方才的話:“阿言與人間有緣。”
雲休晃了晃交握的手:“對啊,阿言生來就是要做人的。”
貓喜歡人。喜歡做人,喜歡好多好多人。
……
宿山俊秀,山中萬物皆似有靈,植物的每一種色彩都十分純粹,小動物瞧著也比其他地方的要機靈許多,隻是有些怕雲休。首次“回鄉”的尺玉崽玩瘋了,他知道小動物們怕爹爹,於是小到甚至能淹沒在草叢中的貓崽子肆無忌憚地去追野鹿。
雙親正在小溪旁歇腳,兩人坐在一塊不大的石頭上,肩並肩,腿碰腿。
宋遂遠負責看顧著白團子,笑道:“若你在山中長大,幼時大抵便是如此模樣。”
“大概。”雲休啃一口餅,再遞到宋遂遠嘴邊,喂得十分平均。
尺玉追遠了些,那頭逃跑的小野鹿忽地停了下來,似乎離開了雲休的威懾範圍。
小貓崽子也停了下來,頓了頓,舉起小前爪試探地嚇唬野鹿。
懵懂的小野鹿動也不動。
小貓崽仰著腦袋,圓嘟嘟的小背影都寫滿了“尷尬”。
注視著崽的雙親不約而同笑出聲。
“不大概、不大概。”雲休彎著圓眼小聲道,“我比崽崽厲害!”
尺玉後來跑了回來,小家夥裝作無事發生一般,但接下來兩日很少往遠一些的地方跑,多數時候窩在父親懷中睡覺。宋遂遠已披上了大氅,為小崽子提供了舒適的睡眠地。
九溪撿到雲休的地方,不在宿山山頂,卻比山頂更遠。那是一片似是被山頂護住,終年積雪的地方,唯一一處不見雪,土地被高大的樹木覆蓋,枝幹遮風擋雨雪,待在樹下身體都回溫一些。
“爹爹當初便是在這裏撿到我。”雲休道,懷念地摸了摸地上的青草,他其實夢回時總有一些印象。
這一路行來,除過積雪,了無痕跡。
宋遂遠蹲坐一旁,安撫地揉了揉雲休的腦袋,想起宿山霧曾提過繁盛末期的宿山貓族,親眼看到眼前這天地間隻能聽見風聲的一小片草地,當初小阿言便是獨自一人在此處。
難免心疼,卻又無處去訴,隻餘一腔悵然。
尺玉跑到了草地上,盤起尾巴蹲下,好奇地歪頭:“爹爹為何,跑這裏呀?”
雲休盤腿坐於地上,笑著揉崽腦袋:“這是爹爹的家。”
“爹爹家,玉家!父親家!”尺玉歡快道。
小奶音消散風中,但氣氛溫情了許多。
雲休與尺玉回到此處似乎都變得更有靈性了一些,不知是故鄉的饋贈還是何故,但兩人的確變得更有精力。他們在此地足足待了一日,中途還試圖尋找過其他生靈,未果,天色漸晚,此地著實不適合留宿,才離開回到昨夜留宿的洞穴。
生了一叢火,兩人一貓蓋著唯一的大氅,大氅下軀體擠擠挨挨。
宋遂遠撫摸著掌心溫暖沉睡的尺玉崽,微微偏了些頭,頰邊抵上雲休柔滑的發絲,輕聲道:“或許下山便要歸京。”
雲休撒嬌地蹭了蹭頭頂:“那便回。”
反正他們總在一處。
宋遂遠低垂下視線:“歸京後,與我成婚好不好?”
成婚。
雲休微微仰起了腦袋,貓眼去瞧他的桃花眼:“真噠?”
貓眼中隻有興奮。
宋遂遠眼中溢滿笑:“自然。”
雲休小幅度但瘋狂地點點腦袋:“好!”
宋遂遠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將他摟緊了些。
上一世朝中博弈、勞形苦心,重生之初他隻想遠離朝堂。而今已無甚所謂了,此朝非彼朝,身邊有太多人陪著他,他也擁有了必須要守護的人。
任職而已,他再擅長不過,此世開局又是如此大好局麵,若他想,輔佐名君,開創大楚盛世又有何難。
宋遂遠想到此處,不免失笑,怎麽有種……及冠之年的宋遂遠回來了。
太過遙遠的那個擁有一切、前途無量、大勇若怯的宋遂遠。
雲休扭過臉親了親他的下巴,笑得像偷腥的貓。
宋遂遠蜻蜓點水地回吻,忽地拖長了音,有些耍賴與不爽地說道:“可是若我回京做官,不能像以往那般陪伴你們怎麽辦?”
雲休又親回去,才眨著圓眼思考,片刻認真答:“那我和尺玉變成貓偷偷陪你……不過你要做官了嗎?”
“大抵是。”宋遂遠想了想,鼻梁碰了碰小貓微翹的鼻尖,此世他已不是孤家寡人了,“不若我回去先研究一番如何告假,如何才會被貶官……”
或者在家中書房辦公是否可行……
雲休跟上了他的思路,雙眸一亮,霸氣道:“日後讓太子表兄改!”
宋遂遠看著大逆不道的小貓,垂下頭無奈一笑。
嗯,聰明。
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處親吻與觸碰,漸漸依偎著睡著,懷裏的小崽翻了個身,小尾巴尖露出大氅外。
篝火作明,月朗星繁。
前有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