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冬季夜長, 眼下天色暗得早,周遭空氣冷了下來,自鎮國公府至宋府的這一路上, 時辰又長,又少不了吹冷風。

雲休冒火的腦袋稍微冷靜了些, 想了想,舉起尺玉寶寶問他:“宋遂遠何時知曉尺玉會變人?”

方才隻顧著生氣,忘記多問爹爹一些。若宋遂遠早就知曉他的身份, 應當也猜到尺玉是他生的。

尺玉圓眼無辜,小胖手放在嘴邊道:“嗚啊……”

崽還不會說話。

雲休換了種問法:“尺玉剛開始化人, 父親便知曉了對嗎?”

“噠……”尺玉機靈地點了下小腦袋。

雲休眯眼,凶巴巴皺起臉。

宋遂遠大騙子, 那般早就在騙他!貓被他耍得團團轉!

滿口謊言,說不定還有許多許多事情都在騙他,氣死貓了!

雖然爹爹又在發脾氣, 不過尺玉這回並未感覺到爹爹的威壓, 乖巧貼在爹爹懷中,露出僅有兩顆白嫩小牙,發出含糊又歡快的小奶音。

找父親!尺玉寶寶最喜歡爹爹和父親兩個人一起陪~

雲休並未驚動宋府其他人,他此次前來隻是為揍宋遂遠, 下了馬車後讓車夫原地不動, 單手抱著崽翻牆而入。

連宋遂遠的鶴棲院, 他翻的也是靠近寢屋的牆, 徹底避開隨墨。

雲休抱著崽輕巧翻到牆上, 臂彎裏懸空趴著乖順的尺玉崽, 小崽子因為姿勢的緣故看到了父親,霎時雙眼亮晶晶:“父!”

雲休聞言一怔, 低首垂眼,格外湊巧地看到院中挺拔玉立的身影。

宋遂遠方才一人孤寂地待在小院裏,不免想到此時身邊本應陪著天生鬧騰性子的一大一小,惆悵之下,到院中緩步走一走透氣。

不多時,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

他轉過身。

四目相對。

視線微微移動些許,小胖崽撲棱著雙臂,笑臉依賴:“父……”

他眼底寵溺溫存,腳尖一轉正想靠近,一大一小在牆頭消失。

他怔愣一瞬。

牆外,尺玉愣愣看著麵前的白牆,十隻短短的小手指握了握。

雲休胳膊夾著崽,點點他的腦袋:“你如此開心做甚。”

尺玉捂了下額頭,使小脾氣道:“爹,父!”

“不許開心。”雲休抱正了崽,拍一下他的小屁股。

方才在牆頭,小崽子如此開心,先發製人,仿佛他也多麽開心回來似的,一瞬間氣勢就落了下乘。

天知道他快氣死了!

他不過訓了一下崽,一隻帶著奶香的小手忽地撐到了嘴邊。

尺玉“捂”著爹爹的嘴巴,皺起嚴肅的小眉頭,這一瞬像極了宋遂遠:“爹爹!”

寶寶就要開心!

“……壞寶寶,我要把你扔給壞父親!”雲休氣道。

他要發脾氣!!

宋遂遠已經朝著院外走了幾步,被院外的少年叫住,重新回到了原處。

他聽出聲音方向,與外麵的少年隔著牆,仰臉看向兩人方才翻牆的地方,不等幾時,忽地睜大眼。

一隻小小貓崽自牆頭被扔了進來。

宋遂遠伸展雙臂接著,他心下焦急,不過尺玉落在他懷中的力道卻比預料中要小,輕輕軟軟的。

飄至半空的心落了回去,幸而崽非尋常貓崽。

小白貓崽翹著尾巴,後爪撐著父親胳膊趴到了他胸前,圓眼中透出想再來一次的渴望:“喵~”

宋遂遠視若無睹,摸著小貓頭問道:“你爹爹呢?”

借崽崽之名問著院外之人,卻未聞聲響,仿佛從未來過一般。

宋遂遠親自去瞧上一眼,唯有靠近牆角處積雪上的腳印,他垂眸看了看尺玉,抱著他回到屋中,讓小崽子化人為他穿衣。

小崽子黏黏糊糊,與上午裝傻的模樣截然不同,按理說他的爹爹已然消氣。現下卻無可奈何,長指捏了捏柔軟的小肉臉:“尺玉何時能習得說話。”

最好可告知父親爹爹做了何事。

尺玉聞言驕傲朗聲:“父!”

不懈練習下,盡管仍奶聲含糊,卻絕對可讓人聽清。

宋遂遠無奈笑了一下:“父親在。”

為小崽子穿好了衣裳,他盤算著暫且送尺玉去母親院裏,他好去尋雲休。

小世子定然不僅是為送崽給他,雖然躲了起來但十之八、九未走遠,還需尋上一尋。

不過方才踏出寢屋,懷裏的尺玉揉了揉眼,又眨了兩下,是要睡覺的信號。今日小家夥與他們出門半日,想來回到鎮國公府也未歇息,天色暗下來便困了。

罷了,若是睡著也可。

跨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宋遂遠讓尺玉躺在懷中拍了拍,小崽子迷迷瞪瞪闔上了雙眼。

待安置好沉睡的尺玉,宋遂遠燃起燭燈,輕手輕腳出了門。

牆角的腳印為線索,宋遂遠朝著院門的反方向行去,不過一離開鶴棲院,被藏在院牆死角的人自背後偷襲。

破風聲響。

宋遂遠身體繃緊了一瞬,卻在鼻尖掠過熟悉的溫度時,霎時放鬆了繃緊的身體,抵抗徹底消失不見。

電光火石間,被人抱住脖頸摔到了地上,腦袋著落雪,不多疼,隻有些涼意。

緊接著腹部一重。

一雙桃花眼望著深藍近黑的天,然後微微下移。

“還生氣麽。”宋遂遠問道,麵上神色淡淡,讓人琢磨不透。

這個表情不陌生,坐在他腰腹的雲休下意識以為自己犯了錯,不過轉瞬拋棄了那種想法,心底氣性仍未消,雙手握了握拳:“當然生氣!”

雲休越想越氣,把他拉起來,又摔了一遍。

氣死了氣死了!

宋遂遠根本不會武功,貓打架都隻能摔人!還得護著他的腦袋。

一屁股又坐在腹部,重死他算了!

宋遂遠閉了下眼又睜開,忽地伸手將身上之人拉到身側,兩人一道滾在雪中,落雪有光,他借著光線半眯眼看向雲休,手下用力捏了捏他的臉:“摔我一回還不夠,嗯?”

雲休打掉他的手,怒氣衝衝:“你還騙了我兩次!”

當真挺生氣,而且這所謂兩次……宋遂遠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如何講?”

“你明明早就知道阿言是雲休,卻耍著我團團轉。”雲休癟了癟嘴,正想細數他的惡劣行徑,卻被打斷。

“是。”宋遂遠道,“我是早猜到阿言乃雲休,也親眼見到尺玉化人。”

他麵上冷靜,卻察覺到一絲頭疼,第一回 直白地體會到來自鎮國公二位衝著他的不忿。

恰是今日,恰逢雲休本就生氣。

“若是我未裝作不知,你當初又會如何?”宋遂遠道,“害怕我,再回西北,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麵前。”

雲休抵住他肩膀的手頓了一下。

“我不願如此。”宋遂遠枕著厚雪,輕笑消散在冷風中,他道,“本意不在騙你,而是用盡心計不讓你回家,讓你能留在我身邊。”

雲休聞言張了張口,手指蜷縮起來。

……哼,宋遂遠花言巧語。

宋遂遠話落,許久未再出聲,兩人並排躺在雪中數星星。

今夜無雲,漫天星鬥璀璨,安詳的靜謐撫慰人心,似乎騙與被騙都無關緊要了。

“你過去看看。”

“公子……”

“你去看看人是死是活,快去。”

宋遂遠聽著兩道聲音都有些陌生,不過隻能是他那庶弟,近日書院也恰好放假。

自打聽長姐說過爹娘的往事後,他自然明白了自家後院這些人為何如此沒有存在感。他對這庶弟,不喜但也不厭,畢竟上一世離世前,庶弟曾攜家帶口來看望過自己,是那時他府上僅有的客人。

慎重的腳步漸漸靠近,宋遂遠和雲休卻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

宋二公子與自己的小侍方才路過,誤打誤撞撞見了宋大公子被賊人偷襲,兩人皆不會武,躲在一旁不敢出聲,待動靜消失後才出來,意外看到並排躺在雪地中的兩道人影。

小侍心下害怕,還能如何,他還未見過死人……

他再不情願也靠近了,雙股顫顫,伸手推了推近一些的大公子,質地上佳的衣袍觸手冰涼,小侍一個哆嗦,顫抖著手指緩緩向大公子的鼻下挪去……

嗖——

雲休挺直著身體坐了起來,他腰腹力量極強,胳膊貼在身側,唯有上半身直打直。

看起來不太像正常人。

“啊——詐屍了!!”

“啊啊啊鬼啊!”

一遠一近的聲音響起,兩道身影恐慌地跑進夜色中。

宋遂遠慢騰騰揉了揉左耳。

“噗哈哈。”雲休逗人成功,彎彎雙眼,等笑夠了,手不小心觸到了宋遂遠放在身側的右手。

涼。

他皺了皺眉,眼裏閃過一絲懊悔,貼住拍一拍宋遂遠道:“該回屋了。”

宋遂遠是凡人,躺這麽久都涼了……

宋遂遠順勢坐起身,反手牽著他的手一道直起身。

雲休有一點小別捏,不過被宋遂遠冰涼的掌心包裹著,又不舍得放開,就別扭著被他一路牽了回去。

屋內燭火暗了下去,宋遂遠剪一點燭心,屋內重新亮起來,他轉過身。

雲休視線一直看著他的手,不過在宋遂遠轉回來的一瞬間,視線趕忙挪到了一旁。

宋遂遠順著他的視線落到**,尺玉睡得正香,側臉圓滾滾,一隻小腳丫踢開了被子,半邊身子都露在外。

“尺玉未醒來。”他輕聲道。

“哦。”

宋遂遠握他的手,視線低垂:“我想,我們莫要打擾他,今夜便睡在榻上。”

雲休圓眼望向別處,縮回手指,到嘴的“不”字卻說不出來。

這……這算吵架和好嗎……

他糾結的時辰,宋遂遠已經鋪好了榻上的床,隻有一床被褥是特意讓人打了被芯的,比尋常被子要大。

在榻上正正好。

小吵升溫,算作剛和好的兩人在被中相擁,念著無法避子,宋遂遠克製了一分,不過該做的做到了九分。

雲休呼吸加重,在他背後落下一道痕跡。

宋遂遠清明了一瞬,雙唇湊近,悄聲私語:“我想親親聰明的雲休。”

得到他害羞但更貼近的反應。

聰明的雲休會吃醋會生氣,但是不會懷疑宋遂遠,尺玉崽作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