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遂遠視線落於紅衣角妓麵上,袖中思索地摩挲著指尖。

黑如點墨的眸子浮上的一層凜冽寒光,又迅速盡數褪去。

不是她。

她神色忐忑卻無懼色,鼻尖的甜香並非全然陌生,應當是留香閣為她們單獨特製,屋內熏香同樣與往常無異,唯一有所變動的……

是婉低眉垂首,內心懊悔忐忑,不論心中旖旎情思,宋公子也是極好的琴客,她不希望因為今日之過而失去貴客。

她憂慮地等了又等,麵前之人終於開口,卻是從未提過的要求。

“飲一杯酒罷。”宋遂遠手提酒壇翻轉,壇中鋪底悉數倒盡,一滴不剩。

是婉抬起頭,正好看到最後一滴酒入杯濺起花,視線從酒杯移開,溫文如玉的宋公子麵色無常,連薄唇習慣的翹起都與往常無異,但此唐突之舉卻更加令人琢磨不透。

小巧玲瓏的酒杯被放在手邊桌上,是婉猶豫片刻,淺吸一口氣,舉起飲下。

她飲酒時,宋遂遠低頭擺弄了下袖子,方才細紗被阿言壓出了褶皺,整理好抬起頭問道:“這酒如何?”

是婉的神情從猶豫到不解,最後莫名浮現擔憂……與些許羞澀,忽然膽大起來:“既能名滿盛京,受萬人追捧,自然上佳。”

她一語三關,宋遂遠隻提煉到了自己想要的,原來真是纖纖醉,他溫和應道:“是姑娘此言有理。”

然而話鋒一轉,下一句便輕飄飄請人離開。

若是直言相邀便罷了,一點不留念想的拒絕更勾人。

是婉鼓起勇氣抬起頭。

宋遂遠真的想請她離開。

留香閣所用之物皆有催情之效,自然包括她身上的味道,絲絲縷縷捕捉不著蹤跡的甜香在此刻有些磨人,於是在是婉說話之前先行開口,語氣冷淡不少:“是姑娘,我好南風。”

是婉瞳孔緊縮:“……”

時人對斷袖風氣還算包容,上有先帝納男妃,下有官家夫人擔憂孩子耽於女色啟蒙時安排書童,但終究上不得台麵,男子之間成婚……除了舍軍功換求先帝賜婚的鎮國公夫夫……不為官家所認,哪有人這般將話咬死。

大概宋公子感覺到困擾了吧……

是婉怔愣片刻,隻能退下,出門時也不知何種心理,說了一句:“您若要小倌,奴去為您安排來。”

窈窕身影離開後,桌上邊啃梅花包邊看戲的阿言喵了一聲,繞著酒壇轉了一圈,用小爪子碰了碰。

名滿盛京的酒欸~

“你不能喝。”宋遂遠朝它道,伸出兩根手指按了按貓頭。

阿言繞著酒壇趴下不動了:“嗷~”

就要喝。

宋遂遠沒管它,揉了揉眉心。纖纖醉入口柔和細膩,但後勁十足,方才被那股香刺激著,□□與酒意一道翻騰上來。

他在思索,今日隻能宿在這裏,□□發泄掉便是,唯一難辦的,便是這小白貓。

如何讓它乖一些?

宋遂遠皺眉闔雙目。渾然不知阿言圓眼睛滴溜轉,謀劃著什麽壞主意。

約摸彈指間,宋遂遠睜開勉強鎮定的雙眸,提著小白貓後頸送至大**,並且挑挑揀揀給他移了幾道菜。

“今夜我們宿在此地,床讓與你。我先去隔壁西側屋內沐浴再回來,我回來之前你不要下床,行否?”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絲沙啞,話語仿佛有來有回商量著,卻潛藏著威脅。

**,阿言乖巧蹲坐,尾巴纏繞在腳上:“喵~”

貓知道了~

宋遂遠與它對視半晌,斯文又無奈地笑了一下,嗓音沉沉:“你乖點。”

他想了想,離開此屋之前,還是將另一壇未開的酒抱走了。

……

宋遂遠特意叫了冷水,身軀完全浸入水中,仰頭緊閉雙眸,眉眼清冷若神子。

他今日對著是婉所言“好南風”實乃托辭,兩輩子他都尚未曾遇到心儀之人,說不清到底如何。上一世為了婉拒睿文帝隨時可能的賜婚,他暗中散布自己傷根之說,之後親口對外隱晦承認,自那時徹底絕了男女之事。

出身盛京宋家,家世優越,宋遂遠身上少不了貴公子的毛病。日常雖不顯,但他著實挑剔,各方麵的挑剔。

他七八歲時,曾見過回京述職的鎮國公夫夫。

當時他與楊熾並未去湊官民相迎的熱鬧,而是跟著太子去了府上,見到了鎮國公雲握川與鎮國公夫人九溪。夫夫倆的相配是勢均力敵的尊重與愛慕,是宋遂遠短暫人生中所見的最獨特的一對,在宋遂遠幼年心中留下了足夠綿長的印象。

挑剔的宋大公子,就想要這樣最好的婚事。

所以不願意娶新皇可能強塞的貴女。

所以哪怕飲下一壇與催進欲望之藥幾乎等效的纖纖醉,他也隻是忍著泡冷水,再自行紓解。

————

宋遂遠離開屋子後,阿言心不在焉地撿了幾口肉吃,時不時看一眼屋門,尾巴有些不耐煩地在身後掃著。

宋遂遠什麽時候回來?貓很無聊。

酒被帶走,阿言連飯菜都不想吃,遵從天性四處亂跑,小爪子用力推到了空的酒壇,一滴都沒有,複又跑開,最後輕飄飄的一小白團倒掛在床幔上,揚起腦袋倒著看門,可惜仍絲毫不見動靜。

忽然,圓瞳機靈地轉了轉。

他鬆開爪子,一溜煙似的悄悄跑出房間。

西側……這裏!

阿言左右瞧了瞧,悄悄用圓腦袋拱開一條小縫,擠著身體縮了進去。白貓體量小,過程悄無聲息,進去後爪子落地行走更是令人無法察覺。

貓貓進門蹲坐在稍微高一些的桌上,圓眼睛四處張望尋找著。

冷不丁,屏風另一側傳來一聲悶哼,被水聲的所掩飾,像極了戰場男兒受傷時的聲音。

阿言貓毛炸起:有人偷襲宋遂遠!

一道白光劃過。

蓄勢待發的小貓繞過屏風,卻隻看見浴桶中的男人轉身取過帕子,回頭時眼尾多了抹紅,帶著饜足的倦怠。

落在貓眼裏,那抹紅非常明顯。

阿言:“……”

在軍中混大的,他是隻成熟懂事的貓貓。

誤入人家幹壞事的場景,小貓爪爪尷尬地偷偷往後退去,卻瞥到了放置手帕的架子旁,圓滾滾的酒壇子。

於是在宋遂遠開啟第二輪紓解時,無人得見浴桶旁角落,有一隻叉開後爪坐,短短前爪捂耳朵的小白貓,奶乎乎地舔酒喝。

……

一炷香後。

宋遂遠起身,出浴桶後腳下微微踉蹌,穩住身形後隨意披上新衣袍。

纖纖醉在需行周公之禮時,是頂好的,然而於酒而言實是有些煩,□□和醉意輪流湧上腦袋,此消彼長一夜無絕休。

暫且解決了□□,宋遂遠腦袋不免暈眩,靠著對小白貓的不放心才能回到東側屋內。

**小貓攤著四肢睡著了,他看過一眼才轉身回榻上躺下來,醉意驅使,很快睡了過去。

阿言聽到宋遂遠平穩的呼吸聲,雙眸眨了眨結束了裝睡,輕輕跑到他麵前,小爪子踩了踩他的臉,確認他睡著後歡快地跑到了隔壁。

好喝的酒,阿言來了!

反正屋內無人,阿言嫌貓貓太小喝不痛快,原地化人。

化身成人,與貓一樣,渾身無一物,一切都是原生態的景象,膚如凝脂,流光順滑的烏發及腰,發梢半遮隱秘之處。軀體幹淨卓越,五官同樣標致,青澀未褪,雌雄莫辨。

他皺了皺眉,貓變人的疏離感頓消。

做人久了,不穿衣物不習慣,於是他將宋遂遠換下的長袍披上,瞬間被幹淨的山霧氣息包圍。

雲休下意識低頭嗅了嗅,頓住。

今天宋遂遠抱阿言許久,所以他才能接受這個味道,嗯。

準備就緒,他揭開酒壇暢飲起來。

盛京的酒不比西北的烈,但甜甜的,別有一番滋味。

……

是婉在自己院子裏反複走了好些圈,終於下定決心叫上一個小倌重新回了留香閣主樓。

上樓時小倌走在她麵前,剛上去忽然退了兩步:“是姑娘,那是……”

是婉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個衣袍淩亂、麵色泛紅的漂亮男子,左腳踩右腳進了宋大公子的房內。

是的,男子,有小巧的喉結。

“那是宋大公子的相好?”小倌小聲問道,語氣隱隱羨慕。

是婉頓了下:“大抵是。”

他穿著宋大公子的衣服。

原來他所言為真。

————

“宋遂遠,宋遂遠,宋遂遠……”

宋遂遠便是被這含糊的少年音叫醒的,他睜開雙眼,隻見麵前趴了一人,穿著他的衣服,絲毫不見外,見他醒來哼哼唧唧道:“宋遂遠我難受……”

這是……他方才想起鎮國公夫夫心中劃過了遺憾,所以夢中潛意識補足了麽?

他確定不認識這張臉,兩世以來從未見過,更別提如此熟稔的態度,隻有夢境一種解釋。

雲休拉著他的手,往下引去,急得帶哭腔:“你幫幫我,我自己不管用……”

醉酒思維是直線的,他隻記得宋遂遠讓他自己舒服了,所以也可以讓他舒服。

宋遂遠一點兒也不急,因為在夢裏,惡劣性子發作完全,打著轉玩,不務正業,嘴裏正經問道:“怎麽幫?”

雲休生氣!

叼住了他鎖骨上一塊嫩肉。

宋遂遠停頓片刻,眸色深深,手掌使力一把將他扯到身下。

夢神相贈,卻之不恭。

……

“貓、上麵!”

……

“嗚~爹爹……”

宋遂遠意識消散前想,這夢境寶物咬人還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