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言獨自回到鎮國公府。
他一路上盡在旁人家屋頂上跑, 取捷徑抵達之時,恰好看到管家帶人在門口迎接馬車。他並未久留,而是先行跑去屬於他自己的院子。
鎮國公之名號, 大楚建國之初即有,首封鎮國公乃開國將軍, 乃而今鎮國公雲握川之祖父。
鎮國公府是太祖所賜,其規模尊貴僅次於皇家親王,亭台樓閣, 水榭武場,雕梁畫棟, 氣勢磅礴,隻是鎮國公一家久不歸京, 許久未有人氣,紛雜草木陰而靜。
世子雲休的院子緊鄰月河,小院位置、其間精細程度僅次於主院, 前些日子阿言見他們開始收拾起來時, 便知道是自己的居所。
故此他現下毫不費力地避人找到自己院中,換上一身符合世子身份的雲綾錦衣袍,對著銅鏡擺弄半晌,勉強用發帶攏起長發。
鏡中人俊逸仙姿, 瞳仁靈動, 唇紅齒白, 微微皺皺鼻全然矜貴少年意氣, 雁回城雲世子回來了。
與父親安排的“雲休”換過身份, 雲休輕手輕腳從正堂屋側挪到門邊, 探頭朝屋內看了一眼。
到這一刻他仍有些忐忑,不知父親是否還在生氣……
一道銀光嗖地從眼前劃過, 幸而雲休扭身避開得快,他貼在牆上,安撫地拍了拍胸口,握拳下定了決心。
“父親息怒,我錯啦!”雲休側過身快速出聲喊道,緊閉雙眼,手掌對著放在胸前朝屋內拜。
認錯為上。
安靜須臾。
“劍撿回來。”聲音如常冷硬,聽不出喜怒。
雲休機警地悄悄睜開一隻眼,看到父親無甚表情的一張臉:“哦……”
他早先便生出來前來盛京遊玩之欲,最終拍拍屁股逃出來是因為,他離開雁回城那日,無聊地變成貓形在書房內練功,不小心爪子劃破父親某心愛的兵法孤本……若是如此便罷了,他藏罪證時不小心碰掉了爹爹送父親的白玉……
這兩件事,夠小心眼的父親記十年。
唔,大抵聰明的人都小心眼。
雲休在父親麵前很是乖覺,撿了方才被用來扔自己的長劍,並未遞回給父親手中,而是交給了另一側的爹爹。
與父親分別良久,雲休略有些生疏地規矩見禮:“……我離開雁回城幾月,父親看起來越來越大氣。”
雲握川瞧著他未語,眼神銳利不減。
一旁九溪輕咳一聲,握拳擋住了唇邊升起的笑。
雲休與父親對視,淺淺露出一個不知該作何的微表情,聽見爹爹出聲,轉而蹭去爹爹身邊:“爹爹好久不見。”
九溪放下手中劍,主動提起:“為何沒帶尺玉回來?”
雲休眼也不眨道:“我今晨出門時他還在睡覺,晚上我再抱他回來。”
九溪頷首,意有所指地揚了揚下巴:“你父親還未見過他。”
雲休順著他的話目光望向父親,無知無覺開心介紹道:“父親,尺玉是我的崽崽,貓形與我一模一樣,人形超漂亮!等我抱回來給你玩!”
小貓不懂人情,以前念著他年紀小,未與他提起過成婚生子等事。若是尋常人家,家裏崽子出門玩與旁人生了崽崽,做長輩的定會煩心,訓一訓崽子,哪容得他如此天真。
九溪見過宋遂遠,親生接生尺玉,有自己的考量,聞言揚眉瞧著雲握川。
大將軍喜怒並不浮於色,微微眯了下眼,顯然他也曉得自家孩子是貓崽,隻是道:“別是抱不回來崽崽。”
養了十八年,雲休一張嘴,他便能瞧出來是非。數月不見,扯謊學聰明了。
“當然,當然可以抱回來。”雲休心下微頓,淡然神色未崩。
在場幾人並未發現,雲休此刻的小表情像極了宋遂遠,如出一轍。
“尺玉何時會化人形?”九溪轉而問起這件事。
過去宿山霧的兩個孩子,將近一年才會化形,他以為尺玉也不會如此快。
“不足滿月便學會了。”雲休驕傲道,若是有尾巴要翹起來。
九溪皺了下眉心,問道:“宋遂遠未發現麽?”
尺玉太小了,尚不能聽懂人話,在爹爹麵前變人,那在他父親麵前呢。
到底放心早了。
雲休不以為意:“尺玉很聰明,從來不在父親麵前變人。”
九溪與雲握川對視一眼。
經年累月,活到如今的年歲方知,萬事無絕對。
正堂簡單寒暄過後,雲休被雲握川提去武場以檢查為名操練了一番。
“砰!”
“庸兵。”雲握川淡淡,欲轉身離開。
幾月未摸槍,雲休未堅持到一個來回,被父親挑飛,他自小磨練出的血性霎時升騰。
貓猛地翻身而起,撐著長槍掃腿利落地踢向父親腦袋,卻被人後仰躲過,一把抓住腳腕扔開。
“啊!”雲休怒氣升起,表達怒意的方式卻與小尺玉一樣原始。
雲握川眉心一跳,這是連罵罵咧咧的習慣都被人改了麽。
不等深想,小崽子又來。
雲休的天生資質決定了他比常人要善戰,哪怕作為父親、作為大將軍也無法全然放鬆,他連忙凝起心神找對方的破綻。
……
這頭重逢的父子拳拳到肉,另一頭父子倆相親相愛。
尺玉喜愛變人,不止因變人有趣,還因為父親一直是人形,爹爹也可變人,他想與父親爹爹一樣。
今日小家夥被解了禁令,趴在小**,身上蓋著的被子被他卷了一卷,一隻小手手開心地朝父親的方向拍拍床:“呀~”
宋遂遠回頭見他這副模樣,眼尾露出疼愛的弧度,將手中的小衣服放到床邊,為他拉平整小被子。
業已立冬,屋內不穿衣有點涼。
“來更衣。”宋遂遠摸了摸小胖臉,把小家夥戳躺下。
“啊~”尺玉彎眼笑了下,圓眼睛再看著爹爹。
以為爹爹在同自己玩。
宋遂遠展開小衣服,如同碰到難題,仔細斟酌在腦中做了穿衣規劃。
業已立冬,尺玉的衣服有些厚度,比肚兜難穿,宋遂遠手下有些生疏,因此放慢了動作為他穿上交領短衣,再繼續穿小褲子。
宋遂遠認真為他穿好,一抬頭,尺玉一隻手往上撕扯住短衣,露出圓鼓鼓的小肚皮,他看著肚子,小嘴巴嘰裏咕嚕不知在說何事。
“小心著涼。”宋遂遠與小手搶了短衣蓋好。
尺玉重新拉起來,眉眼認真嘰裏咕嚕。
宋遂遠頓了頓,捏了捏小家夥的肚皮覆蓋的軟肉:“是誰的小胖肚子?”
小崽子奶聲奶氣應了一聲,父親終於發現啦,尺玉有肚子~
宋遂遠這回再拉短衣,尺玉並未搗亂,翹起雙腿翻身趴下。
絳紅色短衣,靛藍褲子,第一次穿正式的小衣,五個來月的尺玉像個大孩子一般。
宋遂遠簡直愛不釋手。
第一回 喂人形尺玉崽吃飯時,小家夥大抵有些誤解。
因為要看顧尺玉,兩人的膳食都被取來寢屋。
尺玉的小碗裏是羊奶,第一回 以人形吃飯,宋遂遠謹慎為他篩選過。
大抵喂少了。
“手,放開。”宋遂遠出聲命令。
懷裏的尺玉一隻小手努力扒著碗邊,探頭瞧:“啊……”
變人,吃飯!
宋遂遠默了默,握住他的小手,放下用至一半的膳食,抱起小崽子離開桌旁:“小寶寶隻能喝羊奶。”
“啊!”尺玉小眼神看著白米,被父親抱走卻無能為力,“嗚……”
變人的小崽子本能假哭,宋遂遠聽見這聲嗚咽,頓了下,再瞧了瞧小崽子清澈的圓眼睛,差點笑出來:“哭無用。”
尺玉抽抽搭搭憋回去,凶巴巴:“啊!”
吃飯!
吃飯之外,尺玉還算聽話,下午宋遂遠把他哄睡,放到床裏側後出了寢屋。
隨墨恰好回來複命。
宋遂遠派他出門雇打手,無影閣自小訓練,打手們與將兵都能打得有來有回,而他雇了許多,一難敵,百可勝,多虧賭坊那頭王三為他賺足了銀子。
以宋遂遠對阿言的了解,他走得那樣幹脆,定是心中憋著壞,定會回來偷崽崽,或早或晚。
就像小紈絝上回偷偷跑來宋府。
請打手此舉,甕中捉貓罷了。
夜色降臨。
宋遂遠抱起柔軟的尺玉,拍了拍沉睡近兩個時辰的小寶寶:“尺玉,起來等爹爹回來。”
尺玉犯困,迷迷糊糊趴在父親肩窩。
宋遂遠在桌前站定,舀了一勺羊奶喂進尺玉嘴中,如此成功將他喚醒。
一小碗羊奶下肚,尺玉咬著手手笑出聲。
宋遂遠垂眼帶笑,溫聲道:“睡醒便好,不知今夜你爹爹會不會來偷你。”
他猜測是今夜,卻也可能是明夜,還需等上一等。
“爹爹”二字入耳,尺玉轉著小腦袋四處張望,不見大白貓。
爹爹呀?
“等一等,今晚有宮宴。”宋遂遠朝困惑的小家夥道。
……
宮城設宴,所為犒勞將士,雲休去與不去無所謂,於是便沒有去。
但被爹爹抓住提醒明日需入宮向皇後姑姑請安,雲休潦草點頭,非今夜便可,今夜他有要事。
目送父親與爹爹離府,雲休回到院中,坐臥不安地等到星辰落滿天邊,立馬變成貓直奔宋府。
貓如今對宋府的熟悉程度不可同日耳語,挑常走的路最快摸到鶴棲院。寢屋書房皆燈火昏黃,小白貓雙眼一亮。
宋遂遠在書房!
矯健跳下牆頭,阿言順利地摸進寢屋,以防萬一,他進去之前仔細聽了聽動靜,房內似乎無人。
阿言邁入寢屋,尚且疑惑著宋遂遠難不成抱尺玉去了書房,一邊繞過屏風,猛地對上一張熟悉的小臉。
尺玉乖巧趴在床邊,神情認真如同守耗子的貓崽子一般,瞧見爹爹甜甜一笑。
阿言驀然白毛炸起!
尺玉、尺玉他穿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