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甫一用完餐,太子侍衛匆匆前來請周明晏回宮。
周明晏擰眉:“何事如此慌張?”
侍衛微頓,抬頭快速掃一眼。
太子殿下在品茶,身旁氣度華貴的宋大公子握著點心,在專心致誌喂懷中小白貓,而那隻小白貓翻肚皮仰躺著,嘴巴啃著零食,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看過來,滿臉好奇。
微妙的停頓中,宋遂遠恍若未覺,伸手蓋了下阿言的肚皮,觸覺平緩,吃下的一整條魚也不知去哪了。
肚皮脆弱,容不得他人觸碰,阿言霎時蜷起小身體,撓人的小爪子下意識朝著大手伸了出去,又想起這是他接下來的“仆人”,硬生生用另一隻小爪子抓回來。
一小白團,左爪拉右爪,又蠢又機靈。
宋遂遠不合時宜地展顏。
太子殿下沒有避開人的意思,侍衛垂首:“……三皇子昨日於皇陵病薨。”
三皇子周明禮,賢妃所出。賢妃與雲皇後彼此交心,故此三皇子自小跟著太子玩耍,與太子關係不錯。
初春時三皇子不知犯了什麽大錯,被皇帝罰去常山守皇陵。
“你說什麽?!”
周明晏霍然起身,麵上過於震驚而失了方寸,琉璃茶盞落地。
“啪!”
宋遂遠停頓一下。
緩了片刻,周明晏顧不得起身時打翻的那盞茶,匆匆告辭帶著侍衛離開。
阿言見狀用兩隻前爪握住宋遂遠的手腕撐起來,朝著太子離去的方向慢吞吞“嗷~”了一聲。
丟下貓了。
他不舍的目光往外追了一小會兒,回頭,粉嫩的小舌頭卷掉最後一口糕點,吃相優雅,嘴邊毛發仍是幹幹淨淨,隻有舌尖淺淺蹭過如玉指腹:“喵喵。”
算了,看在飯菜和美味點心的份上,勉強不換人了罷。
這一段明顯敷衍的分離戲,連隨墨都笑了一聲。
“殿下已經離開,你歸我養了。”宋遂遠點了點貓頭,將它放回桌上,用絲帕仔細淨了手,道:“隨墨給它一杯溫水,今日吃的雜……”
說到這,他想到一件事,抓住膝上幹幹淨淨的小白貓後頸提到麵前,目光遲疑:“……你主人教過你如何方便麽?”
被問到這種問題,阿言愣了下,尾巴翹起來遮住那裏,吊在空中的四肢翻騰:“嗷!”
愚蠢凡人!
雖然沒有口吐人言,但它憤怒的表情傳達盡它的意思,宋遂遠薄唇輕抿,眸中隱匿意味深長,捏了捏它的爪子道:“好了,不問了。”
隨墨倒著溫水,頗有些不理解自家公子聽聞三皇子薨的消息這般無動於衷,甚至有心情與白貓逗樂,於是小聲歎了口氣惆悵道:“三皇子才去皇陵,怎麽就……薨了。公子您說會不會是遭人謀害。”
因著太子殿下的關係,在隨墨心裏,公子與三皇子的交情並不淺。
“是。”宋遂遠淡然應聲,毫無自己說了何等大事的自覺,他甚至看著小白貓凶巴巴的小表情有些手癢,順心意揉了一把小貓凶臉。
“真的!”隨墨驚訝。
阿言怒上加怒,被拎後頸的小白貓四隻小白爪子在空中犀利比劃:“嗷嗷!”
將本世子放下打一架!
宋遂遠又捏了捏他氣到飛起的耳朵。
手中小貓鬧騰,身後隨墨追著問:“那說不定三皇子守皇陵也是被人陷害——您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會為三皇子討回公道吧。”
宋遂遠淡淡笑,並未回答。
逗夠了貓,他單手困住白貓短短的四肢置於膝上,拿過水杯哄著喂它。
輕聲細語順毛好長一會兒,才順利喂到。
以為自家公子是默認的隨墨放下了心,立在一旁守著。
看著看著……
他怎麽覺得公子,好像得了新玩具似的。逗炸毛,再哄一哄,小白貓的喜怒哀樂走了一圈,公子始終漫不經心笑著旁觀。
屋外忽地響起一道雷聲,不久黑雲遮日,青葉抖擻。盛京初雨將至。
涼風進屋,阿言懶懶地挪了一寸,用宋遂遠垂下的寬袖遮住自己,小嘴巴繼續舔水,想起剛才主仆兩人關於三皇子的討論,翹起尾巴喵了一聲。
愚蠢凡人。
周明禮是個壞東西,死了正好,連這都看不出來,笨死了。
世上隻有貓聰明!
————
另一頭,周明晏匆匆趕回宮,直奔紫宸殿,恰巧與同樣得了信趕來的左丞相、禮部侍郎在門前相遇,三人冒了雨,殿外整理儀表後,再一同步入殿。
“禮兒無辜啊陛下!禮兒無辜……”
周明晏踏過門檻,隻見往常清雅平和的賢妃衛氏撐跪於一側,發髻歪斜,麵色灰敗哀戚。在她麵前,龍椅上天子表情深沉,外人窺不得所想。
最後周明晏與父皇身側的母後匆匆對上一眼,雲後先行收回目光。
參禮之後。
與太子能夠穩住儀態不同,年過半百的左丞相衛忠老眼垂淚,朝著賢妃拱手:“娘娘……節哀啊……”
賢妃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兩行清淚滑落,滿腹委屈開口:“父親……”
才兩個字,悲痛無法繼續。她隻有三皇子一個孩兒。
臣子入殿議事,打了照麵已經不該,雲皇後帶著賢妃離開。
之後天子金口玉言,確定了三皇子逝去的消息,下令命禮部議祭文祭禮事宜,並道:“朕擬詔追封三皇子為紀王,紀王尚未加冠,喪禮宜從簡。”
末了朝向衛忠,話語多了些人情:“皇子之薨乃天命,愛卿保重身體。”
衛忠誠惶謝了恩典,禮尚往來關照龍體。
禮部侍郎得了令,立於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君臣互相安慰後,皇帝不欲多說,揮手讓三人離開。
太子殿下隻走了過場,出殿門與兩位老臣分開,徑直去往後宮。
未央宮正殿。
雲皇後遣散眾人,著朝服獨坐,撐著頭顯然在等人,等到太子見了禮,她緩緩睜開眼,無奈道:“晏兒,你衝動了。”
草率而行,當真以為所作所為能瞞過陛下?
周明晏錚錚而立,年輕鋒利的麵容不見悔色,冷聲直言:“這是兒臣最好的機會。”
父皇獨寵母後,愛屋及烏獨寵嫡子女,在此前提下,周明禮都能夠獲得父皇一份偏愛,盡管有自己的緣故,但他並不簡單。更不簡單的是,他這三弟居然貪心兵權。
若非父皇因此厭棄,且父皇目前心神置於不足兩歲的小七身上,可以動手斬草除根,往後指不定被蟄伏翻身的毒蛇咬死。
雲皇後不覺三皇子能成大事,在她看來,太子不值得因此在皇帝那記一筆,然而事局已定。她疲倦地擺手道:“陛下不喜皇子相殘,但凡你這太子之位有一絲不穩……唉,若是宋家那孩子尚在便好了。”
好歹能勸解幾分,那孩子心底比楊為清明白。
“宋遂遠好好的,又不是不在了……”周明晏小聲反駁,摸了摸鼻子,“就算他在,我也會這般行事。”
雲皇後瞥他一眼:“罷了,總歸你自食其果,好好磨一磨性子。”
皇帝必然會罰,這次她無需多言請求。
母後這關過了,周明晏鬆口氣,腳尖朝偏殿:“我去看看小七。”
宮外宋府。
被雲皇後惦念的宋遂遠正在給新養的小白貓安排居所。
若是他知道皇後的心思,隻會想太子決然殺了三皇子其實有他一份力。
上一世,這時他們尚未察覺三皇子及其母族正拉攏文臣,侵噬兵權,直至明年太子出征前他才摸出頭緒,可惜到底慢了一步,陛下意外身故,緊接著太子在戰場出了事,三皇子順利登基。
格局已定,宋遂遠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入新朝為官,新皇心腹需有人抗衡。
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新皇無知昏庸,高居廟堂不知思威,竟敢向軍隊開刀。西南鎮遠軍、西北雲字軍,大楚兒郎鮮血遍染邊境。
愚不可及的新皇是宋遂遠的噩夢。
故此重生這一年沒少在太子殿下跟前詳述是非,三皇子倒了隻是第一步,下一步是結黨營私的衛家。
至於這次可能會落到太子身上的懲罰……再過不久,頌安府至蕪州遭遇洪澇,說來危險之事,後方一貫安全。
正好適合太子。
話說回來,宋遂遠手中摸著今年新編的藤席,指尖涼意溫和,適合阿言。他道:“稍加修改,給阿言的小床鋪上和尺寸的藤席。”
隨墨正要應是,阿言伸出一隻爪子壓在宋遂遠手上:“嗷~”
小床?阿言要睡大床!
白毛滾滾、小小一隻的貓,圓瞳清澈乖巧,輕輕嗷一聲簡直像在撒嬌。
隨墨笑眯眯:“公子,阿言在感謝您呢!”
阿言不可置信:“嗷!”
愚蠢!
隨墨:“您看!”
他們對峙起來,宋遂遠輕笑一聲,清淺溫和的氣聲落入貓耳,生氣的阿言瞬間想起正事:“嗷~”
阿言要睡大床!
它甚至飛快下地竄到內室,踩了踩宋遂遠的床,響亮“喵”了一聲。
霸占了哈。
“欸——”隨墨想去抓阿言。
宋遂遠攔住隨墨,讓他下去準備藤席,自己起身入了內室。
**綢布顏色偏深,白色一小團格外紮眼。
饒是阿言氣勢再恢弘,在宋遂遠眼中,他那小身板在大床中央,隻不過是占了丁點地方的小東西罷了。
“你要睡這張床?”宋遂遠垂目問它。
阿言揣手趴下,貓眼舒服地闔起:“喵。”
自然。
宋遂遠微微側了下頭,端詳著那一小團道:“你有單獨的小床,隨墨安置得格外舒適。”
阿言:“嗷。”
不要。
接二連三的試探,宋遂遠發現它也不知是太笨還是太聰明,絲毫不懂隱藏:“阿言乃神貓……可以聽懂人言?”
宋遂遠一向不信巧合。
阿言揣著爪子穩如老貓,看起來單純隻是個比普通狸奴可愛聰慧些的模樣,淡定道:“喵喵……”
何止聽懂人言,神貓會化人,嚇不死你,略略。
他不擔心的。
父親說盛京越聰明的人,越不會信阿言其實也是人。父親是他認知裏頂頂聰明的人類,說的話自是真理。
宋遂遠呢,算他聰明吧。
“小騙子。”宋遂遠看他這模樣,用指腹揉了揉兩隻貓耳。
上一世這隻白貓也被雲世子送回了盛京,隻不過一直是太子親自養,後來撓傷了賢妃的臉被太子送回西北,剛送回去,第三日便收到了雲世子來信,讓太子提防賢妃與三皇子。
彼時太子哭笑不得:“你看他如何說,阿言告知他衛氏存有不臣之心……他這性子隨了舅舅,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宋遂遠雖上了點心,卻也更多是當成少年人的玩笑話。之後再聽說白貓的消息,是雲世子首戰凱旋,軍中傳言四起,說雲世子乃妖貓傀儡,妖貓口吐人言,為禍大楚,且會幻化世子模樣,眾多手下親眼所見。
三人成虎,宋遂遠對妖物化人之說有幾分保留,但這隻無法無天的小白貓身上定有秘密。
養著玩,或許有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