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日太短,道不清思念,久不相見的宋家姐弟互換近況,關心問候父母親,傾心吐膽。

宋遂遠認知清晰,這前幾日,他的到來是為了緩解長姐的思鄉之情,所以格外安靜,整日不出門,每日除了陪伴長姐,便是在暫住的院子中逗貓。

榮陸府在南,應季鮮桃粉嫩多汁,院中便有一棵桃樹,正是碩果累累。鮮桃如今晉升為阿言新寵,但它每啃完一隻總是落自己一身汁水。

宋遂遠喜淨,見不得它毛發黏成一股的模樣,本想切小塊喂它,被拒絕。

阿言小爪子從樹下滾走一隻粉色大桃子,頭也不抬:“不要!自己啃!”

宋遂遠立在屋簷陰影下,挑眉:“自然可以,吃完自己沐浴,收拾幹淨之前莫要讓我抱。”

阿言硬氣回:“好。”

他停止玩耍,抬起臉,陽光下瞳孔縮成棗核狀,精明地喵喵好奇:“你聽懂貓說的話噢。”

宋遂遠微不可察地帶了點笑意,它才發覺麽。麵上仍仿若無知覺道:“聽到點點頭。”

阿言懷疑地噗了噗嘴巴,停頓一會兒,點了下自己高貴的圓腦袋。

表現無常,但是宋遂遠一向會騙人的。

兩人並未就這點多言。

宋遂遠養了阿言一段時日,且經常能聽到它不設防下吐露的真實心聲,對它不說了如指掌,至少看清八九分。

好比阿言知道以自己的腦袋定玩不過宋遂遠,得不到結果。

好比宋遂遠知道阿言啃完桃子一定會纏著自己要沐浴。

黃昏時,暑氣未散,宋遂遠坐在樹蔭下,悠哉悠哉遙望遠方,以心靜對抗炎熱,然而髒兮兮的小白貓從屋內鑽出來,偷偷摸摸想往他身上跑。

宋遂遠破功,眼疾手快提住它的後頸挪開。

阿言動作不成,在他麵前蜷起四肢縮成一小團,圓瞳乖巧,裝出一副無辜樣:“要抱抱~”

宋遂遠長指在它唇邊水漬旁點了點,桃花眼一眯,道:“說話算話,去沐浴。”

阿言扭了扭小身體:“說話算話?貓怎麽會說話呢?你帶阿言去~”

“隨墨。”宋遂遠揚聲。

“欸,公子。”聲音傳來。

“帶走阿言。”宋遂遠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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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話音落,隨墨的身影出現在院中,要抓貓。

“嗷嗷!”

不要不要!

阿言見狀掙紮起來,他力氣比尋常貓要大,驟然用力,宋遂遠沒握住,讓慌不擇路的小白貓落入了懷中。

一腦袋撞到了宋遂遠腹間,阿言暈了一瞬:“喵……”

“哎喲,小心!”隨墨伸出徒勞的雙手。

宋遂遠方才下意識繃緊了腰腹,不多疼,正皺眉打算關心一下小家夥,卻恰好低頭見它眸中清明,轉了下圓瞳,“柔弱”地啪嘰摔在自己腿間。

宋遂遠:“……”

他頓了下,嗓音故意壓低,以示森冷:“袍子髒了,今晚罰你不許上床。”

阿言嗖地抬眼腦袋,不可置信:“你關心袍子居然不關心貓!”

“自然。”宋遂遠道。

“狠心!”阿言爬起來,因為氣憤而後爪打滑爬了兩次,他憤怒中仍能夠保持著聰明,“對吧,你能聽懂貓的話!”

宋遂遠在它滑倒時沒忍住笑了一下,向下的視線與它對視,坦坦****:“嗯,罵的對。”

聽不懂,這話聽不懂。

阿言時常覺得宋遂遠能理解自己的喵叫,為此感到欣慰,直到今日他猛然注意到,宋遂遠這項能力甚至超過了爹爹和父親。

阿言的世界裏,萬物以爹爹和父親為度。

於是終於後知後覺這般有多不對勁,盡管在他問到此問題時,宋遂遠表現一切正常。

貓不太敢信,腦袋瓜子動了動,決定用留香閣那晚的事情詐宋遂遠,沒辦法,這是宋遂遠唯一在意的事情。

但具體如何使用,貓暫且無頭緒。

宋遂遠逗夠了小白貓,親自為它沐浴,讓小白貓自行沐浴他才不放心。

手指再拂過小肚子時,阿言已然熟悉,平靜地呼吸。

發現如此細微變化的宋遂遠多停留了會兒,眼底泛起笑意,渾然不知手中舒服得眼睛眯起來的小家夥,思路拐到了哪條危險的路上。

……

榮陸府府衙主子少,後院事少,幾日下來,宋遂遠聽說了許多後院細節,卻從未聽下人說起過夫妻兩人之間的矛盾。盡管有被關照過的可能,也不該是如此反應。

他有些奇怪,尋常夫妻間吵架也無?

宋遂遠獨處時低聲疑惑。

“這有何怪,爹爹和父親就從未吵過架。”阿言清亮的聲音響在耳邊。

宋遂遠聞言怔愣住,好生反應了會。

這“爹爹”和“父親”,應當是指鎮國公夫夫吧。

他之後冒出來的想法是,原來阿言在西北家中,地位與雲世子是平起平坐的,鎮國公夫夫也是將貓崽子當孩子養的人。

宋遂遠好像窺得一絲他自小向往的鎮國公夫夫之間的相處,抿了下唇,默念一聲罪過。

他並非有意。

最後才想到,尋常夫妻的吵架,隻是他以為的尋常。

阿言以仰躺占地的霸道姿勢,天真而理所當然地說道:“相愛不會吵架,愛是舍不得啊。”

爹爹的至理名言。

說實在的,兩世為人,宋遂遠從未學得夫妻之間相處之道,經書典籍從來不教,許多典故他不接受。他隻知曉鎮國公夫夫彼此尊重,是他期冀的,除此之外別無他得,甚至無法以學識以經驗,與小白貓的這句話辯駁一二。

會心一擊。

宋遂遠沉默看著翻肚皮的小白貓,期待它多說兩句。

為何……愛是舍不得?

然而他不知阿言也是半吊子,隻懂學舌這一句,說完翻過身追著自己的影子跑開。

宋遂遠揉了揉眉心,自己魔怔了。

阿言怎麽可能懂,大抵隻是聽長輩言。

話說回來,宋遂遠此行,原就打算一氣嗬成,在這兩月餘為長姐的生活掃清潛藏的障礙。若想達此目的,首先得知根知底才能對症下藥。

宋遂遠能體諒長姐提起孩子的事情時,裝作淡然避而不談。

有些傷疤,提起等同於重回當時,傷害是加倍的。於長姐來說,這件事情是這樣,那是她成婚七年,艱難擁有的第一個孩子。

他無法問出口,隻能自己探尋。

來之前,他受母親影響,以為劉柏負心,然而幾日接觸下來得知並非如此。

夫妻二人之間某些動作可以瞧出恩愛,起碼在孩子這件事情上,劉柏隻能算沒有保護好長姐。

總歸是有失,他不樂意與劉柏多言。

而府中下人明顯被關照過,一問三不知,宋遂遠琢磨著再繼續查一查,倒是再說,總歸是不急。

這日宋靜樂自行診過脈後,決定恢複往昔處事。

這些年她並未隻困於後院,早年曾拜康大夫為師,修習岐黃之術,首要恢複的是繼續去打下手。

醫之一道,曆盡千帆,隻有見過足夠多的人與脈象,才能進步。

宋遂遠聽聞消息後,招來隨墨交代他一些事情,抱著阿言行至主院。

踏入院中,劉柏千叮嚀萬囑咐:“師父替你把脈如何說,回來一字不落告知於我,不許隱瞞。且上回師父叮囑的仍需在意,不得著風,不許費神,記住沒有?……不然不去了罷,才歇了兩旬,再多歇幾日。”

宋靜樂充耳不聞,細指整理著醫箱。

“長姐。”宋遂遠出聲喚道。

劉柏轉頭瞧見他,眉頭舒展開來:“遂遠來得正巧,你勸勸靜樂。”

他勸不通,但妻弟之智常人難及。

被念叨半晌都自顧自的宋靜樂緊張了一瞬,對著弟弟,她確實……有點發怵。

夫妻一齊看著自己,宋遂遠淡聲道:“我陪長姐一道去,你放心。”

宋靜樂淺出一口氣。

劉柏歎氣,好歹比自己預想中好些:“保護好她。”

“自然。”宋遂遠頷首。

“還有貓貓。”阿言出聲。

他變成雲休很能打的。

其他人毫無反應。

隻有宋遂遠輕輕按了一下貓的圓腦袋,朝宋靜樂道:“長姐請。”

知府府衙在城西北,康大夫的宅子同樣坐落在城西,與西街相隔不遠,鬧中取靜。

宋遂遠與長姐低調出行,馬車外飾簡潔,他人認不出來。抵達西街時,百姓喧鬧雜言入耳,宋遂遠長指掀起車簾。

茶鋪門口的賣貨郎,麵前圍了不少人。

阿言也趴到了窗邊:“哇,熱鬧~”

江南一帶,榮陸府偏離江河,比不得其他。上一世在劉柏的治理下,打通陸路要道,榮陸府後來與瀾河經過的蕪州並排,百姓日子蒸蒸日上。

宋遂遠上一世顧慮深重,長姐又隻報平安,在此消息下,不免對長姐忽視了些。

這輩子截然不同。

他親自見到了正在變好中的榮陸府。

身邊的長姐親自與他介紹榮陸府特色,宋遂遠眼瞧著欣欣向榮的熱鬧場景,拋去腦內陰霾,在長姐介紹外麵酒肆時,含笑朝阿言道:“方才路過了長姐說的酒肆,下回帶你去嚐菜品。”

阿言:“喵~”

好哦,還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