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下動身這日,天未亮,宋府好些個院子紛紛掌燈,下人魚貫忙活起來。此行有給宋大小姐撐腰之意,賀錦蘭給宋遂遠安排了不少隨行護衛,馬車都有七輛。
宋遂遠讓隨墨去輕點護衛與馬車,自己去父母院中請安拜別。
“此行路遙,遠兒一路當心。”賀錦蘭拍了拍他的手。
宋遂遠溫和道:“娘不必憂心,到榮陸府見了長姐,我會寫家書回來。”
一旁已經穿上朝服的宋文行看了二人一眼,難得溫情道:“不止靜樂,你是第一回 獨身下江南,也擔心你。”
賀錦蘭握著他的手,並未反駁。
宋遂遠麵上微不可察地一愣,他有上一世的記憶,真要算起來,自己年紀與眼前的父母親差不了幾歲,數十年獨當一麵,他一直將自己當作頂天立地的角色,甚至昨日收下隨行護衛,隻是考慮到母親會安心而已。
可是在父母眼中,他隻是方才年滿十八的孩兒而已。
他露出一個不甚習慣的、帶了些靦腆的笑容:“我有娘安排的護衛。”
有人牽掛的感覺自是不賴。
道別後,宋遂遠回鶴棲院,對上院子門口神色焦急的隨墨有幾分意外:“發生何事?”
隨墨見他鬆一口氣:“公子……”
與隨墨的聲音一同動起來的,還有一道疾如閃電的白色小身影,像一隻大耗子。宋遂遠認出了,伸手接過跳進懷中的小白貓,眸中意外:“阿言?”
“喵喵……”
貓不喜歡在宮中吃飯,才不是想與你一同去榮陸府呢。
宋遂遠扯起唇角,摸了摸它的小肚皮,垂首對上它的圓瞳問道:“在宮中沒吃好?”
可……他怎麽覺著小家夥的肚皮比在府中鼓起來一點點。
阿言抓著他的手指,翻肚皮控訴:“宮女不讓上桌,貓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每天隻能吃好多小點心。
“這麽可憐。”宋遂遠朝他道,大掌捂住它圓滾滾的小肚子。
阿言仰起可憐巴巴的小貓眼:“喵……”
養一養可憐的阿言吧。
宋遂遠沒說話,眸中在思索些什麽,手下親昵地捏住它一隻小耳朵。
“公子。”隨墨適時上前提醒,“看護阿言的太子侍衛候在府外。”
宋遂遠收起盤算,頷首朝他道:“你去另起輛馬車,將方廚子帶上,我回去寫封書信。”
隨墨聞言詫異抬眼,公子不會要帶阿言吧?
宋遂遠提步離開,阿言從他懷中撐起前爪,圓瞳乖巧:“喵喵?”
帶貓不?
宋遂遠怕它後仰摔倒,護住它的小腦袋,隻道:“看顧你的侍衛都等在我家大門口了。”
阿言爆炸:“我不和他們回宮!”
宋遂遠:“嗯。”
他根本聽不懂!
阿言不管,打定了主意賴著宋遂遠不走,一小團哼哼唧唧地鑽到了他的廣袖裏麵。
前天一別,阿言回到宮中,滿腦子都是宋遂遠喂藥之後的那個不知緣由的親親,貓忍不住回憶,但是一回憶就捂臉。
通紅的臉蛋被藏在毛茸茸裏。
阿言昨晚睡不著,煩躁地想尋找的宋遂遠的那一刻突然醒悟,自己對那個親親的在意甚至超過了被宋遂遠騙。
醍醐灌頂!
貓喜歡宋遂遠!
宋遂遠是除了父親爹爹外,貓喜歡的第三個人類!
阿言當即決定拋棄太子表兄要跟自己喜歡的第三個人,它後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一早便立馬跑出來啦。
又走了兩步路,阿言想起今早來到宋府眼中掠過的動靜,探出來一顆倒掛的小腦袋,貓眼疑惑:“喵喵?”
為什麽還要去榮陸府?
雲休明明已經告訴你了,鄧知玉是假的哦。
宋遂遠揚起眉梢,屈指彈了一下它的小腦袋。
阿言貓臉皺巴巴,磨牙咬了他一口,重新藏了回去。
宋遂遠提筆向太子和雲世子分別寫了一封信,前者寥寥幾字,後者措辭嚴謹,他寫完通讀一遍,滿意道:“阿言,出來簽名。”
簽名?
阿言狐疑地冒出一顆小腦袋。
宋遂遠把它提出來,抓住它的一隻前爪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同時解釋道:“給雲世子報個平安。”
阿言縮手手的動作停住,再低頭一看,的確是寫給雲休的信,於是前爪安分地順著宋遂遠的牽引在信上落下一個小印子。
宋遂遠按完鬆開手,阿言低頭欣賞著自己完美無缺的爪印。
前日太子寫信沒帶貓,宋遂遠居然與他想到一處。
不愧是阿言喜歡的人!
阿言貓眼掃過不長的信,知道宋遂遠要帶自己走,彎起小嘴巴得意地笑,在紙上多踩了幾個爪印。
給爹爹。給父親。給……
“阿言。”
……
宋府大門前。
宋遂遠同太子侍衛交代道:“這封信給殿下,這封給雲世子。我再養阿言一段時日,請殿下放心。”
阿言剛才歡快踩爪印時被抓著洗了爪爪,還沒踩完的阿言一直泄憤地在宋遂遠袖中撓,忽然被一隻大手提出來重見日光。
太子侍衛有二,兩人看了看小白貓的確在宋公子身邊,對視一眼後,抱拳回宮複命。
阿言四肢翻騰:“嗷!”
放我下來!
……
榮陸府雖在江南,但是從盛京起,卻沒有方便通行的水路,隻能一路乘馬車。裝點好行囊與隨行人員,一排馬車浩浩湯湯出城了。
第一日,至桑華山以前的路線阿言很熟悉,他對外麵的風景不感興趣,加上昨夜隻囫圇睡了一覺,這大半天都縮在宋遂遠懷中睡覺。酉時終於翻過桑華山,被高大山脈攔住的夏日熱浪席卷了一行人。
隨著不斷升高的溫度,阿言蹬著小短腿迷迷糊糊醒來,白色柔順的貓毛一天被他壓得東倒西歪。
宋遂遠餘光掃過他的動靜,放下書,朝隨墨伸手,一杯溫水被遞過來。
他一手抱起腿上的小家夥:“喝點水。”
貓隻會卷舌頭喝,阿言不喜歡喝水,但被宋遂遠喂能喝很大一杯。
補水過後,阿言吐舌頭:“嗷!”
好熱!
宋遂遠聞言取過蒲扇為它扇風:“再過一個時辰日落,會涼快些。”
隨墨同樣舉著一隻大蒲扇為公子和自己扇風,慶幸道:“還好公子周全,我們多帶了薄衫。”
阿言這才注意到,兩人的衣裝與早晨出發時不同。
宋遂遠在盛京時是標準的富家子打扮,盡管以發帶束發,多數頭發也散於背後,而此時烏發盡數攏起,在頭頂結成發髻,青簪固定。沒有任何修飾,更突顯他眼若桃花,鼻正唇薄,骨相端逸俊朗。
阿言認清自己喜歡宋遂遠後,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絲毫不吝嗇誇獎:“美!”
冷不丁被誇,宋遂遠垂眼輕笑出聲,搖了搖頭,順手將小家夥頭頂四翹的毛發順下去。
阿言欣賞了好一會兒,翻了個身,仰躺著拍肚子:“喵。”
貓餓了。
這個動作隨墨都能看懂,將桌上的小點心往前一推,道:“阿言太聰明了吧,如此有靈性。”
宋遂遠但笑不語。
阿言現下看見點心就煩,瞥了球酥一眼,小爪子繼續放在肚子上,尾巴掃了掃宋遂遠手腕:“喵喵。”
貓要吃飯。
宋遂遠看著手中撒嬌一的這小團,掀起手邊簾子:“再走大約一刻鍾就到了。”
阿言想了想,小眼神勉為其難地看向點心,他真的好餓,也是真的不想吃甜。
宋遂遠沒讓它糾結多久,約摸能猜出它的意圖,朝隨墨道:“把椒鹽酥取出給它。”
椒鹽酥,一聽就鹹鹹的。
阿言翻身趴下來,豎起兩隻貓耳,圓瞳期待。
隨墨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後來公子如何讀懂阿言的,掏盒子時小聲嘟囔:“和著隻有我不是聰明的……”
阿言用完一整盒椒鹽酥時,馬車恰好駛至客棧。小鎮半數當地人做的都是過路人生意,這家上房足夠。
一晚掙夠半月的飯菜錢,掌櫃的幾乎將他們供起來,借用廚房也極為痛快。
不久,與家中無二的飯菜被送上來。
夏日炎熱,宋遂遠隻用了一些,剩下全進了阿言肚中。
光盤被撤下去,宋遂遠替吃飽喝足的小白貓揉肚子時,桃花眼眯起,仔細看了看手下,確定道:“阿言長胖了。”
阿言用尾巴蓋住肚子:“沒有。”
其實有點心虛,他從來不會胖,但一直不知是貓體質之故,還是每日同父親練功之效。不過好像確實有些胖了,前日他變回雲休,小腹都不比往日平坦。
“胖了更可愛。”宋遂遠淡聲道,點了點它的肚皮。
“阿言怎麽都可愛。”阿言喵喵叫。
“沒錯。”宋遂遠頷首。
趕路疲乏,用過晚膳便早早睡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宋遂遠側過臉,看向趴在耳邊的阿言,忽地問道:“你喜不喜歡夜晚?”
阿言:“不喜歡。”
宋遂遠靜默一瞬,繼續關心它:“太子護衛每日都跟著你麽?”
阿言撐起兩條前腿,亮著眼睛可有話要說:“一直跟著貓!貓在房頂睡覺,他們都要趴在樹上看貓!貓餓了都不能偷吃東西,丟臉!”
一連串的貓叫,與少年清亮而氣憤的聲音,共同響在耳邊。
宋遂遠張了張口,閉眼將話咽了回去,按了下眉心。
真是瘋了,他居然想問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