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頭時, 安婧發現時景亦不見了。
他剛才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今天要送八位老師返校。他們之前就商量好的,要在宴會結束前拍一張大合照。
按道理他不會走遠。
安婧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正好發現有未讀消息。
時景亦:【[發怒][發怒][發怒]】
是用電話手表發的, 說明他的手機沒帶在身上。
安婧:【在哪呢?快來拍合照啦】
對方未回複。
感覺這種場合,如果讓時景亦接電話手表, 他肯定會社死, 所以安婧沒有打電話。
她直接打開了手表的定位功能,準備自己去找他。
這款電話手表, 其實是專為兒童準備的,為了讓家長更容易找尋, 它的GPS定位非常精確。
果然沒走遠。
定位顯示,時景亦就在距離她十來米的地方。
安婧向著導航的提示方向, 邊走邊喊:“小亦?小亦?”
樓道內,時景亦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無視周遭,單手推開了安全門。
三個青年以為他要跑, 都開始做好準備逮他了, 結果萬萬沒想到, 他隻是看了一眼宴廳,腳步未動分毫。
想想也是,這小子從小怕他們怕慣了,不敢輕舉妄動。
安婧看他就這樣站在樓道裏, 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話也不說。
有那麽一瞬,她感覺不正常。
“小亦?站在那幹嘛呢?過來準備拍照了。”安婧小聲喊他, 留意他臉上的表情。
時景亦絲毫未動, 隻是淺淺對她笑。
安婧心中泛起疑惑。
正準備走過去,突然又被人叫住。
“時太太!時太太!”是尤餘。
尤餘急匆匆從門口跑來, 滿臉笑容:“時太太,剛才都是誤會……這裏不方便,我們到旁邊細說?”
目前,正是兩家兒子爭奪校草的關鍵時期,而他卻收了顧家的紅包,還被時太太給撞見了。
尤餘說什麽也過不去這個坎。
周圍都是名校的老師,安婧不好在這時候駁他麵子。
她扭頭看了時景亦一眼,展顏笑笑:“我先去忙,你一會兒記得過來哈!”
時景亦點點頭,看著她離開。
刀疤青年探了個腦袋進來。
宴廳內相當豪華,桌上擺的都是世界名菜和頂級名酒,這一桌至少十幾萬吧?
時家果然有錢。
青年把視線收回來。
他看向時景亦,像欣賞著一塊稀世美玉那般,目光豔羨又卑劣。
“這張小臉確實好看,怪不得能選上校草。”
競爭校草的事,是顧子皓告訴他的。
但顧子皓可不認為時景亦比自己好看。
他略微不滿:“強哥,時景亦還沒選上校草呢!”
強哥剛看完時景亦那張臉,轉而又去看顧子皓的。
“……”
突然感覺眼裏進髒東西了。
不過今天的目標是時景亦,他知道。
強哥大手一推,又重新把安全門關上了。
“小同學,我隻給你兩個選擇——”他伸出滿是老繭的手,“一,給我五百萬現金。二,我把你這張好看的臉……”
強哥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疤。
隨後,用手掌比作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往臉上一劃。
“呲啦——”
後麵的兩個青年大笑起來。
獐頭鼠目,滿口黃牙。
同樣的事情,如果換作時景亦的小時候,他依舊會選擇沉默不語。
但現在,時景亦長大了。
他藏在心底的那道深淵,也在隨著年歲的增長,而不斷擴大。
“好啊,我給你五百萬。”
時景亦輕聲答應。
強哥被他的回答怔住。
具體來講,是為他冷靜的狀態而感到意外。
多少年了,這小子裝啞巴都裝了多少年,終於在今天選擇服軟了?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好啊!”後麵青年猛然將煙頭摔在牆上,“時家果然有錢!強哥,我覺得五百萬太少啦,不如咱們把他綁了,讓他爹媽給我們轉一千萬!”
“差不多就行了,”旁邊的青年斜他一眼,“咱們要有底線,才蹲的幾年又給忘了?”
強哥冷哼一聲,回頭訓斥小弟:“你這不知足的死狗!怎麽出來了還改不了吃屎的習慣?”
“強哥我錯了……”
強哥回頭,繼續盯著時景亦。
他陰笑著:“小同學,那我們約個時間,明天上午九點,廢舊物資廠,那附近有條河,到橋洞底下見我。
“別報警,也別告訴父母,否則等他們來的時候,隻能找到你的屍體。”
樓道封閉幽暗,沒有監控,也不會有人聽見。
強哥了解時景亦,知道他不敢把事情往家裏說,這小子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悶葫蘆。
強哥勢在必得。
時景亦點頭:“可以。”
“真幹脆,我就欣賞你這樣的人。”
強哥拍了拍他的衣領,並主動打開安全門,放他回去。
顧子皓反而有些不高興。
五百萬對於時家來說,跟拔根毛似的不痛不癢。
而他今天為了請強哥過來,可是把自己二十萬的零花錢全都交出去了,萬一時景亦明天真給了強哥五百萬,那他豈不是虧?
想了想,顧子皓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句:“強哥,萬一他真給呢?那我這……”
“你放心,就算他真給我五百萬,我也不會讓他那張臉太好看的。”
強哥點燃一根煙,把煙霧噴在顧子皓的臉上。
“咳咳咳咳咳……”顧子皓強顏歡笑。
這下,他終於放心了。
隻要毀了時景亦那張臉,再加上媽媽給尤主任的紅包……
尚義中學校草的名號,必須是他的。
-
尤餘好說歹說,歸根結底,就是想拜托安婧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校長。
安婧不想跟這種人浪費時間,隨便敷衍了事後,又趕忙回到宴廳。
時景亦已經坐在位置上了。
“兒子!”
安婧突然拍他的肩,發現沒什麽反應,乖得像根木頭。
下一眼又留意到他的外套不見了,問:“你衣服呢?”
時景亦脫口而出:“在車上。”
車上?
安婧明明記得,他剛才有穿外衣。
她沒再接著問。
“老師們就要回去了,我們先去拍個合照,晚上再送他們上飛機,走吧。”安婧把他拉起來。
時景亦全程跟隨,半點不馬虎。
拍完合照,安婧又領著他去感謝九位老師,一個都沒落下。
輪到最後一位王老師時,對方直誇時景亦是個好孩子。
然後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另問:“對了,淑棠怎麽沒來啊?”
旁邊李老師迅速給他遞眼神,悄聲提醒:“老王,她都嫁人了,怎麽還在這淑棠淑棠的?”
王老師一臉憋屈:“嫁人怎麽了,她家那位不是出家了嗎?再說了,我給她孫子物理成績提高這麽多,她不得親自來感謝感謝我呀?”
其餘老師齊聲大笑。
為了不讓王老師尷尬,安婧解釋道:“喬夫人最近在忙珠寶展的事,抽不開身。不過她有特地交代過,各位如果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盡管聯係,你們有什麽不方便聯係她的,也可以跟我說。”
“淑棠能得到你這麽個懂事的兒媳,真是她的福氣!”
安婧:“嘿嘿。”
那必須得懂事啊!
她可是收過人家五百萬的黑卡呢。
錢錢越多越懂事!
剛誇完,王老師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對啊,你是她兒媳,那怎麽還管她叫喬夫人啊?這麽見外呀?”
安婧:“啊?”
安婧:“哈哈哈這個這個……”
總不能跟他們瞎編說,喬夫人沒有給她改口費吧?
哎呀算了,裝裝傻敷衍過去算了。
宴席結束,大家逐漸散去。
安婧買完單,最後出宴廳時,在垃圾桶裏發現了一件熟悉的衣服。
那是時景亦的外套。
……不是說把衣服放在車裏了嗎?
安婧心中隱約不安。
這種感覺,從之前在樓梯間裏發現時景亦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但安婧沒有耽誤太久,也沒有把衣服撿回來。
這件衣服既然被他扔了,那必定是不會再穿了。
酒店大門,時景亦在等她。
現在已經入冬,他身上沒有外套,鼻尖凍得紅紅的。
“小亦!”安婧一看見他,連忙跑上去。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把衣服扔了。
感覺兒子應該不太想告訴她……吧?
“你冷不冷?待會兒到車上就暖和啦。”安婧搓搓手,把圍巾摘下來,搭在他細白的脖子上。
時景亦感覺身上傳來暖意。
從脖子到內心,都被暖暖包裹著。
他搖頭:“不冷。”
八位老師今天返校。
他們約好去機場送別。
-
直到下午,宋依依才從喬淑棠那聽說,安婧在辦謝師宴。
說是為了感謝補習老師們,這一個月的辛苦付出。
雖然宋依依隻教了時景亦兩天,但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宋依依不求安婧如何感恩自己,但去吃個飯應該不過分吧?
於是她洗了個澡,又化了個妝,開開心心去往酒店。
剛進入酒店大堂,宋依依就和尤餘撞了個麵。
“宋小姐?”尤餘給她打招呼,“你過來是……?”
宋依依戴著墨鏡,上下打量尤餘。
不是說隻請了補習老師嗎?怎麽連學校的教導主任也請來了?
哦,大抵是時太太想賄賂他吧。
宋依依摘下口罩,確定周圍沒有粉絲認出自己,於是悄聲道:“我來參加謝師宴。”
尤餘想了想。
時家的謝師宴早就已經散了。
難道她要去顧家的謝師宴?
顧家也請她了?
尤餘沒好問,便指向電梯:“你坐電梯到三樓,到了直接報名字,會有人指引你的。”
宋依依差點沒笑出聲。
直接報名字?
開什麽玩笑,她可是頂流巨星,如果真的報了名字,萬一粉絲和狗仔把酒店堵得水泄不通怎麽辦?
宋依依可不想上熱搜。
她扶了扶墨鏡,柔聲說:“尤主任,你能不能帶我上去啊?我不太方便……”
尤餘:……
尤餘老臉一紅。
尤餘心髒狂跳。
讓我帶她上去?
還說不是喜歡我?
尤餘對她紳士一笑,理了理西裝外套,低聲道:“好的,宋小姐,那我現在就帶你上去。”
來到三樓。
尤餘帶她進入謝家宴廳。
考慮到她身價高,又主動幫忙選了個合適的位置。
宋依依不認識酒桌上的人,雖然她們年紀普遍偏大,但萬一有一兩個認出自己呢?那多麻煩。
於是她調換座位,坐到尤餘身旁。
有個白癡擋擋視線,挺好的。
尤餘心髒又是一跳。
這是在主動靠近?
見麵不過兩三次,宋小姐竟對他這般依賴了嗎?
酒桌對麵,顧太太一臉懵地看著宋依依。
這女的誰啊?
-
將八位老師們送上飛機後,大家也都各自回程了。
車剛開進安婧的別墅,時景亦就跟司機魏寧打招呼:“魏叔叔,我想回我那裏一趟。”
魏寧:“好的少爺。”
安婧投來奇異的目光:“喲,這是要打算獨自一人生活了?好的呢兒子拜拜~”
時景亦不服氣地回瞥:“才不是,我隻是去拿個東西,晚上還要回來的!”
“拿什麽東西啊?”安婧輕輕試探。
“不告訴你。”
“噢好吧,你們小男生秘密真多。”
安婧打開車門準備出去,又忍不住回頭捏了捏兒子的臉,“早點回來呦,媽媽晚上怕鬼!”
時景亦的臉被她捏成了圓盤子,話又說不清楚,隻能哎呀哎呀地反抗。
最後,時景亦一邊捂著自己的臉,一邊把圍巾套回她的脖子上。
“拜拜。”
時景亦坐車離開。
安婧看著漸行漸遠的轎車,內心五味雜陳。
從看到兒子站在樓梯間,對她微笑的那一刻起,安婧的心緒就沒有平穩過。
再之後,發現他把外套扔進垃圾桶,路上一直沉默不語。
種種跡象,都證明他真的遇到了事情。
安婧立刻回房。
她打開電話手表的軟件,點開最近的一條錄音。
——自從發現他在樓梯間神色異常後,安婧就通過家長設備,對他的手表進行了實時錄音。
果不其然。
「“這張小臉確實好看,怪不得能選上校草。”
「“小同學,我隻給你兩個選擇,一,給我五百萬現金,二,我把你這張好看的臉……”
「“好啊,我給你五百萬。”
「“小同學,那我們約個時間,明天上午九點,廢舊物資廠,那附近有條河,到橋洞底下見我。別報警,也別告訴父母,否則等他們來的時候,隻能找到你的屍體。”」
聽完錄音,安婧久久未能平複。
看來,小說裏寫的劇情,很快就要發生了。
時景亦暴躁叛逆,心性陰狠。
他幼時被這群人欺負,長大了,就要十倍、百倍地,讓他們一一償還。
他會因此走上錯誤的道路。
他會讓時家徹底破滅,最後慘遭車禍,成為植物人。
而安婧孤苦潦倒,一邊撿垃圾苟活,一邊還要養這個兒子……
安婧:撿垃圾?
安婧:養兒子?
安婧:……
她已經被兒子養成了廢物媽。
廢物媽媽怎麽能反過來養兒子呢!
什麽?她以後還要出門撿垃圾?
啊啊啊吾兒你冷靜一點!
安婧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
第二天,寒風刺骨。
周末的清晨,行人寥寥無幾。
時景亦穿著灰色高領毛衣,獨自走在廢舊物資廠的路上。
他手裏提著兩個方形盒子。
橋洞內,三個青年蹲在那裏等他。
四人碰麵。
強哥見他手裏提的盒子,輕蔑一笑:“小同學,你當我是白癡嗎?這麽小的盒子,怎麽裝得下五百萬?”
他的話剛一說完,後麵兩個青年就把地上的棍棒撿了起來,一臉囂張地看著時景亦。
“把剩下的錢拿過來!否則爺爺打哭你!”
“盒子裏裝了多少錢?國的還是美的?”
時景亦紋絲不動。
從容貌到外形,他矜貴得一塵不染。
時景亦:“兩個盒子裝不下五百萬,但可以裝得下你們。”
三人沒聽懂。
強哥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什麽意思?”
時景亦冷冷一笑,將兩個盒子扔到他們麵前。
三人嚇得魂飛魄散。
媽的!
骨灰盒!
“你他媽想死是不是!!!”強哥凶狠地瞪著他,一腳將其中一個骨灰盒踹進河裏。
見狀,旁邊兩個青年舉起棍子,氣勢洶洶地向他走來。
時景亦目光漠然。
他伸手探入腰間。
修長的指尖,在鋒刃上輕輕撥動。
內心的黑暗,在無限擴大。
人無完人。
他終將隨著心髒的跳動,血液的流淌,一點一點,墜入深淵。
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運動服的漂亮女人,從遠處跑了過來。
女人的肩上,扛著一把,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大刀。
安婧:媽的。
老娘今天要手撕劇本。
老娘倒要看看,誰他媽敢欺負我兒子!
安婧風一般地跑到時景亦身側。
然後,將手上的大刀遞給了他。
“兒子加油!!!”
“兒子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