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這是臨春第一次主動去拉男孩子的手。
嚴格意義上說, 這種接觸程度或許隻能算是“碰”。
攥了一下立刻放手,蔣以聲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四目相對間,臨春心虛地往後退了半步。
和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關係, 她就是覺得蔣以聲穿得少, 大概會冷, 所以下意識就去攥了一下手指。
就和她攥臨冬、攥李瑤瑤是一個概念。
但很明顯,這兩者並不是一個東西。
她先鬼迷心竅,然後迷途知返。
眼神亂飛,盯著兩邊空氣看得起勁。
蔣以聲動了動唇, 欲言又止。
他把剛被握過的手指蜷進掌心,轉了個麵向。
“先找個地方吧。”
臨春跟著蔣以聲進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店裏開著暖氣,空氣中流淌著舒緩的音樂, 混著咖啡豆淡淡的苦香。
可能是除夕的緣故, 客人很少,零散地坐在軟座沙發上, 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臨春暗暗打量了一圈,裝潢典雅很有格調, 精致得仿佛到處貼著金子,磕著個牆角她都賠不起的程度。
或許這種店麵對的顧客根本就不是她這一個階層的人,臨春看了眼櫃台前的價格表,雖然表麵保持淡定但瞳孔已經開始地震了。
一杯咖啡抵得過她一星期的飯錢。
蔣以聲問她喝什麽, 臨春連忙搖頭。
開玩笑, 根本喝不起。
蔣以聲頓了頓,視線掃過價格單,倒也沒有強行按頭讓人喝。
他點了一杯咖啡一杯熱可可, 買單時交代了十分鍾後再製作。
這些是給一會兒要來的徐拓和穆瀲卿的,蔣以聲在外麵沒什麽喝東西的習慣。
隻是當他餘光掃過臨春, 對方站在一邊,似乎有些局促。
想著幹坐著可能會比較尷尬,蔣以聲稍微側了側身,又多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草莓輕芝蛋糕。
“飲品現在做吧,”蔣以聲改了主意,“謝謝。”
兩人一起走到一張圓桌邊坐下,蔣以聲端著那塊小蛋糕,放在了臨春麵前。
{送的。}蔣以聲順手替她撕開包裝著的塑料勺。
臨春半信半疑地接過小勺,有點不敢相信竟然能送這麽一塊精致的蛋糕。
蔣以聲解釋道:“買得多。”
恰巧此時店員叫號,蔣以聲又起身折返兩次,把三杯飲品端了過來。
臨春瞪大眼睛看他端來這麽多。
“一會兒徐拓和穆瀲卿過來。”
蔣以聲拿出手機,低頭劃拉兩下。
臨春還挺驚喜:{什麽時候來?}
蔣以聲:“二十分鍾後吧。”
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見麵時被服務員說了句“情侶八折”,還是剛才臨春二話不說攥了他的指尖。兩人之後的相處多了不少生疏,臨春走路上都要多跟蔣以聲保持一米距離。
這樣不尷不尬的相處方式跟卡著脖子似的讓人難受,蔣以聲幹脆就把徐拓和穆瀲卿都拉過來,最起碼輕鬆一些。
{你讓徐拓給你帶件衣服。}臨春提醒道。
蔣以聲頓了頓,裝作不經意間“哦”了一聲。
他給徐拓發了信息,順便把臨春拉近他們三人的討論組。
徐拓:【喲,您老不會裸奔著呢吧?】
穆瀲卿:【?正常點。】
徐拓:【開玩笑,我折回去一趟,你等會我@穆瀲卿。】
穆瀲卿:【我還沒出門呢。】
蔣以聲:【不急。】
穆瀲卿:【小春兒你進來啦!】
徐拓:【約會叫倆電燈泡是你們的情趣嗎?】
穆瀲卿:【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臨春本來還想在群裏打聲招呼,徐拓這句話一說出來瞬間就堵住了她的嘴。
她把手機關掉,尷尬地腳趾摳地,剛才那條信息蔣以聲肯定也是看到了,也沒見他說些什麽。
臨春坐立難安,手上捏著勺子,也舍不得往蛋糕上戳。
蔣以聲指尖在桌上輕輕一點,吸引到臨春的視線後又點點自己的鬢角。
臨春立刻明白過來,連忙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什麽時候能聽見?}
{十五天後。}
她現在隻是把耳蝸的內機植入皮下,要真正聽到聲音,還得等到半個月後再去醫院開機。
在此期間她就在北京住著,一方麵是因為來回車票太貴,另一方麵是臨冬還要在這裏透析。
等到耳蝸開機適應之後,元宵節過完,學校應該也上課了。
臨春還記得蔣以聲說過,他要做的事情結束了,所以新年之後,他也會回去嗎?
好像也沒什麽理由。
臨春心裏有事,一根塑料勺都快被她折劈了了個邊。
蔣以聲一手握著咖啡,另一隻手杵在桌上托著下顎:“怎麽不吃?”
臨春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叉了蛋糕的邊角。
奶油入口即化,吃進嘴裏能嚐到酸甜的草莓果醬。
她偏頭看向窗外的街景,隻一眼就收回目光。
多年來的習慣讓臨春盡可能多的注意別人的嘴巴,以免對方說話她沒能觀察到,進而造成一係列的誤會。
蔣以聲:{看我做什麽?}
臨春咽下口中的蛋糕:{你和家人吵架了嗎?}
蔣以聲沒有遮掩,點了點頭。
這是個挺容易猜的問題,但在他們這個年紀卻不是那麽想承認。
蔣以聲跟他老子不對付了這麽年,吵就吵了,還把事情折騰到臨春麵前讓人姑娘給看出來,他仔細想想都覺得有點丟人。
臨春:{為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蔣以聲目光稍低,沒什麽過多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著說些什麽,大概率是想糊弄過去。
果然,片刻後他搖搖頭:{沒什麽。}
話題因一方不配合而中斷,臨春抿了抿唇,又叉下了一塊蛋糕。
不說拉到,說了她還要想辦法安慰他。
隻是即便如此,心裏還是有一點小小的酸澀。
她以為他們的關係已經過界,可在蔣以聲那裏,自己卻依舊不被信任。
察覺到臨春的失落,蔣以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挽救兩人間岌岌可危的氣氛。
在此之前,蔣臻幾次三番催他去國外,蔣以聲置若罔聞,壓根不當回事。
那時候蔣以言留存的信件未被寄出,他有不得不去桐紹的理由。
可眼下,卻是找不到其他借口再回到桐紹。
蔣以聲也知道,在自己胡鬧的這半年裏,蔣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他,一部分原因是蔣以聲的突然離世,另一部分的原因也是自己從未作出任何忤逆蔣臻的事情。
偶爾一次可以適當放一放,但總的方向歪不得,蔣以聲終究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可是不想回去。
他看著小口吃蛋糕的臨春,對方柔順的長發散落下來,能隱約看到包裹著傷口的紗布。
耳蝸開機之後的幾個月才是真正適應這個世界的關鍵期。
她可能會頭暈惡心,也可能會高燒不退,可能會持續耳鳴分貝不減,被蚊蟲的振翅聲吵得不能入眠。
蔣以聲不放心。
正想得出神,臨春突然放下手上的勺子。
她雙手擱在大腿上,先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向蔣以聲,認真詢問:{你下學期還會回來上課嗎?}
她比劃的是“回來”,沒說地名,但兩人想的卻都是一個地方。
蔣以聲不知道怎麽回答。
沉默蔓延的幾秒,答案已然明了。
臨春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失落在眼底堆積,沒法遮掩。
蔣以聲偏頭看向窗外,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陽光熱烈。
大概二十分鍾後,徐拓和穆瀲卿一起到達店內。
兩人屁股剛一挨凳子就覺得不對,尤其是穆瀲卿,出於女生敏銳的察覺,很快就找到了問題所在。
【你們吵架了?】她給臨春發信息。
臨春看了穆瀲卿一眼,唇線抿得老長,卻還是如實回答:【嗯。】
穆瀲卿非常不厚道地扶額笑了出來。
“怎麽了?”徐拓天真地問。
“沒事兒,”穆瀲卿挽著臨春的手,“我跟小春兒去趟衛生間。”
女生手拉手上廁所是件非常容易加深友誼的事。
一路上穆瀲卿的小腦瓜和臨春的湊在一起,用手機互相八卦吐槽。
【的確挺過分的,過來找你還不告訴你。你怎麽不質問他?】
臨春麵露難色:【他本來心情就不好。】
她之和穆瀲卿說了一半,沒提年後蔣以聲回不回桐紹的事情。
這事兒是蔣以聲自己的事,他怎麽選擇臨春都不該在背後評頭論足。
再說,桐紹本就不是個好地方。
【蔣以聲爸爸很嚴肅,我和徐拓都怕見著他。蔣以聲的媽媽也是,我從來沒見過她和蔣以聲說話,也不笑。】
臨春愣愣,這和她見過的蔣以聲媽媽有點兒不太一樣。
【你見過阿姨?】穆瀲卿有些詫異。
臨春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穆瀲卿驚訝之餘小聲感歎:“他還真喜歡你啊…”
臨春看清了對方的口型,卻移開目光,裝我沒有看見。
其實當蔣以聲向臨春提出看望自己母親時,臨春就能感受的到對於蔣以聲來說,自己可能是有些特殊的。
可這份特殊,僅僅隻是在那一個小小的桐紹,是在李瑤瑤、或者其他女生之間的特殊。
但這份特殊並沒有什麽重量。
就像梁闕曾經警告過她——“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
她也想不通蔣以聲會喜歡自己的哪裏。
可她又在下一秒收到穆瀲卿的信息。
【我沒見過蔣以聲這麽對過一個女生。】
【你要不要撒嬌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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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晚飯,一行四人遛彎到一處廣場。
這邊正在進行公益性的民俗文化演出,徐拓愛湊熱鬧,擠進最裏麵看。
穆瀲卿和臨春一起,覺得自己有點電燈泡。
她用手肘戳戳臨春,向蔣以聲那邊挑眉示意後原地開溜。
臨春一個腦子劈兩半,一邊站著梁闕,一邊站著穆瀲卿,兩人手裏拿著同一根繩,拔河似的你來我往,鋸得她天靈蓋都快要被掀開。
正痛苦著不知道如何開啟話題,身後有人突然擠了下她。
臨春往前踉蹌半步,蔣以聲握住她的小臂穩住身形,皺著眉擋在她的身後,用身體替她隔開一小片安全空間。
後麵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快被圍起來了。
{還看嗎?}蔣以聲鬆開臨春的手,{人有點多。}
臨春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又或者說她這種體質不願給人添麻煩。
可是此刻在人群中,她卻站定了步子,搖了搖頭。
周圍好像很熱鬧,有人往上蹦著想看清裏麵的表演。
應該也很吵,不知道有沒有放鞭炮。
臨冬說過年就應該熱熱鬧鬧的,和每年春天要趕的廟會一樣,大街上人擠著人,耳邊音樂聲說話聲什麽都有。
{你喜歡熱鬧嗎?}臨春仰著臉問蔣以聲。
蔣以聲:{還行。}
蔣以聲其實也不愛湊熱鬧,他隻是看臨春不想走,所以自己也不先開那個口。
臨春點了下頭,隨後又抬了抬手,指向蔣以聲。
可是隻有這一個動作,也就卡在了這裏。
你大學考哪裏?
臨春想問這個問題。
蔣以聲不該再回桐紹,那他要去哪裏?
高考前的一年半其實也無所謂,主要是高考結束的未來四年會在哪裏?
臨春其實很怕,她怕蔣以聲指指原地。
優秀的少年理應留在最發達的城市,上最頂尖的大學。
這是臨春能想到的完美人生,蔣以聲沒道理放著不走。
可這隻會讓她的提問變得無比可笑。
她再怎麽努力也追趕不上對方的尾巴,就算萬分之一幾率蔣以聲願意回頭,臨春也不願對方站在原地等她。
天生的差距是補不上的。
臨春從沒覺得這樣無力。
“說不出口就別說了。”
蔣以聲摘掉臨春停在半空中的手,虛虛包住五指,垂在身側。
臨春本以為對方隻是這麽一順手,卻沒想到手臂都垂下來好一會兒了,握著她的手掌並沒有鬆開。
“手真涼。”
蔣以聲自顧自地說了一句,也不管臨春什麽態度,周圍人看不看見,就這麽極其自然地把那隻手揣進自己的口袋。
臨春大腦宕機,仿佛“轟”一聲在頭頂炸開一朵粉色的蘑菇雲。
她嚐試著掙紮了一下,隻是動動手指而已,卻換得蔣以聲低頭威脅:“不許動。”
臨春:“……”
怎麽還能來強的。
她漲得滿臉通,拚命把手給抽回來了。
心跳轟然雷動,她這個聾子都能聽得幾分從骨骼上傳來的節拍。
蔣以聲的眸中帶著略微的驚訝,臨春的疏離和防備打得他不知所措。
停了會兒,蔣以聲收起剛才的玩笑:“抱歉。”
他或許有點自我感覺良好了。
臨春蜷起手指,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想了想,手指碰了碰蔣以聲的袖口。
{沒關係。}
其實她也沒那麽介意。
就隻是…稍微介意,一點點,一點點點。
蔣以聲抿了抿唇,最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就牽一會兒。”
他這話一說自己都想笑了。
“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