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一月的最後兩天, 臨春又一次到達北京。
和上次一樣,梁峻在火車站接她們。
隻是她們這次沒住酒店,而是被安排在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出租房。
房子離醫院很近, 也很幹淨, 應該是新租沒多久。
裏麵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 足夠她們三個、甚至加上梁峻都住得進去。
臨春幫著臨夏整理行李,心裏有一種會在這裏待很久的預感。
休整一晚,隔天就去了醫院。
臨夏先把臨冬在透析室安排好,趁著中間三四個小時的空檔, 又帶臨春去五官科做了複查。
主任的辦公室來回跑了幾個,臨春站在一邊,除了被人時不時撥撥耳朵, 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隻是這次的時間稍微有些長, 快十一點的時候,梁峻也來了, 夫妻倆並肩坐著,臨春看到他用手托了一下臨夏的後腰。
等到臨冬透析快結束時, 三人一起回到了等候區。
臨夏略顯疲憊,告訴臨春她的耳蝸手術確定下來在三天後進行。
臨春得知消息後在原地愣了半分多鍾,她不敢置信,先是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拉住臨夏的手臂, 又使勁搖了搖頭。
她以為她們來北京主要是為了臨冬的透析,順便查一查自己的身體。
高考還有一年半,她其實根本不著急。
而且, 耳蝸有這麽隨便就能手術嗎?
那麽多錢要從哪裏來?就算是有梁峻幫忙,可還有臨冬呢?還有大姐的寶寶呢?
臨春不可能隻顧自己裝瞎看不見這些, 她不願意做手術,甚至開始抗拒。
“哎…”臨夏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難受得弓起了身子。
臨春嚇得連忙撒了手。
梁峻及時攬住臨春的肩膀,在她背後撫上兩下:“還好嗎?”
“沒…嘔…”臨夏話還沒說完,一陣劇烈的幹嘔瞬間引來周圍人的目光。
她捂住自己的嘴踉蹌著起身,梁峻架住她的手臂,把人扶出了等待區。
好在衛生間就在附近,臨夏在垃圾桶前嘔了幾下,心裏一陣陣的反胃,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昨晚就沒睡好,今早起得又早。
馬不停蹄跑了一上午,讓孕期本就疲憊的身體更加脆弱。
醫院的消毒水味實在難聞,臨夏早在一個小時前就有點頭暈惡心,要不是梁峻中途趕來,還真不一定能撐到現在。
“你逞什麽能?”梁峻擰開水杯遞過去,心疼得眼睛發紅,“我給你找個床位,你先睡一會兒。”
臨夏喝了口水,稍微好一點便扭頭往回看:“我怎麽聽見護士喊小冬名字了?”
梁峻把人扶起來,盡量讓臨夏靠著自己:“小春在那呢。”
“她一個小聾子,”臨夏推推梁峻,“你趕緊去。”
臨春其實壓根沒在等候區,她怕臨夏有事,直接跟了過來。
梁峻扶著臨夏出衛生間時她就連忙連忙迎上去遞了紙巾,梁峻把臨夏給臨春扶著,自己不放心看了好幾眼,這才匆忙往透析室那邊跑去。
“耶…”
臨春一張嘴就想哭,這麽想了,眼淚珠子就跟不要錢的往下掉。
{我不想做手術,太貴了,沒有錢。}
臨夏心軟一片,給臨春擦擦眼淚。
{有錢的,醫院有救助申請,花不了多少錢。}
臨春還是搖頭,覺得這話時臨夏哄她的。
“真的真的,”臨夏把人攬進懷裏拍拍後背,“行了啊你妹要出來了,咱趕緊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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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春手術被安得相當兒戲,甚至下午辦理好住院手續後她還有些不能接受。
護士給她綁了手環,讓她從今晚開始節食。臨春低著頭,什麽也聽不見。
突然,臨夏撥開她兩鬢的碎發,指尖劃過發根,從耳後勾出一撮頭發。
{一會兒把兩邊頭發剃了。}
臨春微微睜大眼睛。
{剃一點點,}臨夏笑著摸摸她的臉,{很快就長回來了。}
臨春思緒回籠,才懂得剃頭發是要把植入耳蝸的位置暴露出來。
也是那一刻,她才終於緩慢地接受了這件板上釘釘的事——那個在幾天前還非常遙遠、甚至是她曾放棄過的事情。
植入人工耳蝸。
她要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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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臨夏去陪臨冬看病。
臨春一下午都在病房裏呆著,護士有時會過來抽血或者吊針。
她坐在床邊看窗外沉下去的天空,腦子有點空。
等會兒吃完飯臨夏得帶她去剃頭發,耳後邊推平一片,要多醜有多醜。
臨春不怕醜,也願意剃。
隻是在此之前她突然想到,自己的頭發在十月的秋季運動會上賣給了蔣以聲的。
現在要剃了,是不是應該和對方說一聲。
可是…怎麽說呢。
蔣以聲現在應該在家裏,他家離醫院近不近…
也不是就著急想見他,隻是頭發剪下來,是不是應該物歸原主?
自己收起來就好。
等到開學了在說。
可是蔣以聲還會再回桐紹嗎?
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
所以蔣以聲到底要做什麽。
臨春想不到。
她劃開手機,點進蔣以聲的對話框。
兩人的信息停留在昨天的問候,蔣以聲問她到沒到北京,臨春說到了。
又為什麽要問呢。
她煩躁地把手機關掉,一分鍾後又重新打開。
如此重複幾次後,一條信息進來,震動嚇了臨春一跳。
蔣以聲:【在幹什麽?】
想起她來了。
臨春把手機關掉塞進枕頭下,閑的沒事,出去上了個廁所。
有醫生路過走廊,順道叮囑她明天盡量去理發,過了十二點不要再吃飯。
臨春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住了。
再次回到病房,臨春總覺得剛才的醫生有點眼熟,在腦海裏搜索了片刻,卻又說不清在哪見過。
磨蹭了有十來分鍾,臨春這才拿出手機。
蔣以聲的信息又多了一條:【不理人?】
唇角抿了絲笑,很快又重新垂了下來。
臨春盤腿坐在病**,斟酌再三,回複了句廢話:【沒有。】
蔣以聲回了個思考的豬頭表情包,底下跟了一句:【在醫院?】
臨春:【嗯,你呢?】
她不知道回複什麽,卻又有很多話想說。
關於她即將要剪的頭發,還有即將要動的手術。
蔣以聲:【在收拾東西,明早去看望我媽媽。】
這還是臨春第一次聽蔣以聲提及父母,隻是有些奇怪,為什麽要用“看望”這個詞匯。
臨春:【阿姨不在家裏嗎?】
蔣以聲:【她生病了,寄住在療養院。】
聊天涉及到的內容似乎有點兒超綱,臨春不了解蔣以聲的家庭氛圍,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展開這個話題。
她原本想換一個“頭發”的話題,隻是打出來的字還停留在輸入框裏,對方倒是先發了信息過來。
【一起嗎?】
臨春盯著這條信息愣了半天也沒明白是什麽意思。
什麽一起?怎麽樣的一起?
一起幹什麽?看望蔣以聲的媽媽?
是蔣以聲瘋了還是她瘋了?
還是算了吧!
臨春急得齜牙咧嘴,怎麽拒絕都覺得不太委婉。
輸入框裏的內容刪了一茬又一茬,最後她幹脆停了下來,看著蔣以聲的上條信息發呆。
為什麽要這麽問呢?
好像也沒在開玩笑。
臨春:【為什麽?】
【不知道。】
【我想她會喜歡你。】
-
因為蔣以聲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臨春推遲了一天剪發。
她向醫生爭取來了明天早上半天的活動時間,手術在三天後,倒是不耽誤。
臨夏問她去哪,臨春耷拉著腦袋也不說話。
這樣反常的行為讓人很不放心,臨夏以為臨春想離開,便不許她走。
無法,臨春隻好告知詳情。
她本以為臨夏會依舊阻攔,畢竟從認識蔣以聲開始,臨夏就反複叮囑自己好好學習別動心思。
可出乎意料的是,臨夏聽後卻隻是沉默片刻,繼而默許了這一行為。
甚至在第二天一大早,臨夏還塞給了臨春五百塊錢,讓她買點牛奶或者禮盒一並帶過去。
{出門別省,該花的都花。}
臨春低著頭,把錢在手心裏卷起來。
她提前下課樓,本想去樓下超市買箱牛奶,卻沒想到蔣以聲來得比她還早,已經在路邊等著了。
今天天氣很冷,他穿著黑色連帽衫,外麵套了件深灰色的長款大衣。
蔣以聲身材高挑,寬肩長腿,行走的衣架就算披個麻袋,那都是養眼的。
臨春停在原地,隻覺得自己呼出的霧氣有些重了,跟團迷煙似的糊住她的眼睛,差點都看不見蔣以聲。
不過還好,蔣以聲向她走了過來。
對方頸脖上戴了條看起來很暖和的針織圍巾,臨春多看了一眼,他便把圍巾取下來,係在她的脖子上。
{好冷。}蔣以聲笑著比劃。
臨春慢半拍地垂下眸,往後仰了仰腦袋,企圖讓自己的口鼻離這條圍巾遠一點。
圍巾這個東西…還是…挺私人的。
畢竟是護著臉的,仿佛還沾著蔣以聲身上的味道。
心髒從看見他的那一刻就跳個不停。
噗通噗通,震得肋骨生疼。
他們並肩走在路邊,沿街的包子鋪裏包子剛好出籠。
蒸汽在那一瞬間彌漫,散進冬天冰涼的空氣中。
模糊,又突然清晰。
蔣以聲抬手剛比了個“吃”,卻見臨春目不斜視,直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壓根沒往他這裏看。
對方呆愣得有點可愛,甚至開始同手同腳。
“哎…”他輕歎一聲,追上半步握住臨春的手,“在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