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穆斂卿和蔣以聲的對話臨春並沒聽見, 但房門打開時投過來的光線她能看見,也明白自己此時和蔣以聲同在客廳有第三個人知道。
她顧不得腳趾劇痛,能站起來後就一瘸一拐往自己房間跑。
頭也不回地, 仿佛蔣以聲能直接生吞活剝了她。
“哎。”蔣以聲幾步追上, 握住她的小臂, “我有話對你說。”
臨春一個踉蹌差點摔地上,吊著個手臂回頭依舊滿臉驚恐:“啊?!”
蔣以聲歎出一聲輕笑,把話又重複了一遍:“我有話對你說。”
臨春使勁搖了搖頭,什麽話也不至於在大晚上說。
而且, 為什麽還不鬆手?!
蔣以聲有些無可奈何:“你別跑。”
臨春腦子亂糟糟的,貼牆站好。
【我明天跟他們一起回北京。】
看完這條打在手機上的信息,臨春心髒“嘎嘣”一下, 腳趾頭都不疼了。
她抬頭看向蔣以聲, 目光中帶著些許茫然和不解。
回去之後還會再來桐紹嗎?
不是最近嗎?怎麽突然就在明天。
蔣以聲把手鬆開,臨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也不動了。
她看見蔣以聲動了嘴唇,大概說了一句話。
是什麽沒看見, 又或者說,她慌亂到看不清。
窗外風雨大作,屋內一夜無眠。
隔天早上臨春起了個大早,張姨正在廚房準備早飯。
她過去想幫點忙, 張姨見著她, 臉上笑出了花兒。
“哎呀小春,昨天是你把客廳都收拾了呀。”
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自己,臨春揉揉鼻子,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真是謝謝你了,我還想著今早收拾呢。”
臨春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逾矩, 隻是她在這裏吃了東西,就不好意思當閑人。
洗完手幫忙剝了西紅柿,又去冰箱拿了幾個速凍蒸餃。
小鍋咕嘟咕嘟往上蒸著熱氣,今天的早飯很是豐富。
將近七點,臨春把包子餃子端上餐桌。
回房間把臨冬叫醒,再出門時剛好撞見水洗似的蔣以聲。
對方短袖短褲穿得清涼,膝蓋手腕纏著護腕。
他站在餐桌邊,伸手捏了個蒸餃,仰頭扔進嘴裏。
“哎我去,”徐拓也同樣水洗似的從一樓的另一間房間出來,“神經病啊老蔣,大早上擼什麽鐵。”
蔣以聲無視對方,鼓著腮幫和臨春打了個招呼:“早。”
臨春慢半拍地衝他揮揮手,這才發現那些水應該是汗。
真有精力。
臨春七點還要上課,張姨給她裝了點早飯帶著路上吃。
臨冬上課晚,留下來吃早飯。徐拓拍胸脯保證一會兒把人送學校去。
昨天濕透了的鞋子,今天已經被烘幹了。
臨春在玄關換好鞋子,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
心裏想著是看臨冬,但目光偏偏就落在了蔣以聲的身上。
其實她很想問昨天對方說了什麽,隻是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又怕得到想要的。
一路平安。
臨春在心裏默默地說。
她打開大門,撐起了雨傘。
-
臨春是被司機送去學校的,時間比較寬裕,她去了趟店裏,把衣服放下。
緊趕慢趕到了班級,翻翻桌洞把作業交了。
“他是不來了嗎?”
他們組收作業的小組長點點蔣以聲的座位。
臨春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應該是…不來了。
有些忙碌的早晨,臨春原本還挺遲鈍。
可眼下這麽直白的一問,倒有點逼著她麵對現實。
蔣以聲今天就回北京去了。
而且沒說回來。
信息一點一點在她腦海中堆積,搭積木似的,終於羅列出了一個清晰明白的事實——她或許再也見不到蔣以聲了。
-
離開桐紹時,蔣以聲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他靠在車座後麵,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灌木。
一望無際的田埂,空中架著電線。
灰撲撲的天空沒有一點生氣,就像這個小鎮一般,讓人提不起興趣。
坐在副駕的徐拓第四次轉身,忍不住開口:“真走了?”
穆斂卿把徐拓的臉推回去:“你別吵他。”
蔣以聲幹脆閉上眼睛。
轎車開去高鐵站,轉去省會,坐上飛機。
在這個小破地方,交通都變得十分困難。
回到北京已經是隔天。
蔣以聲去了蔣以言留在內環的別墅。
屋裏還保留著原主人去之前的樣子,桌上地上都很幹淨,應該是一直有人打掃。
蔣以聲這兩天一直在想自己該不該把那封信交給趙老師。
本來是確定的,但是他又有了疑問。
趙老師驚訝的神情不像偽裝,知道噩耗後遲遲反應不過來的樣子也和自己很像。
她很難過,蔣以聲卻沒有多痛快。
在書房坐了一會兒,蔣臻的電話打過來。
蔣以聲停了許久才接聽,對方同往常一樣,一副興師問罪般的語氣。
“你回北京了。”
蔣以聲“嗯”了一聲。
“瘋夠了就老實準備出國。”
“沒有,”蔣以聲直接了當地說,“我過幾天還回去。”
他說完,又及時補充:“而且我從沒答應過你出國。”
話筒那邊靜了片刻,蔣以聲在等蔣臻掛電話。
“你托小李查了一家店鋪的營業許可。”
“嗯,”他又爽快承認,“這應該不需要事先通知您。”
蔣臻聲音冰冷:“頂著你老子的人脈幹見不得人的勾當。”
蔣以聲輕笑一聲:“爸,那家鋪子本來就不合格。”
兩人話題扯得有點歪,蔣臻電話也掛得有些猝不及防。
蔣以聲看著通話記錄呼了口氣,把手機裝回了口袋。
蔣以言家的阿姨知道了蔣以聲回來,中午特地趕了半個市區,過來給他做飯。
對方是個命苦的寡婦,拖家帶口來北京尋親,卻因為一場車禍瘸了腿。
蔣以言好心給她墊付了醫藥費,去世前又跟她簽了長期合同,也算是一個月幾千塊錢養著她。
這阿姨說什麽也不願意,自己出去打工說要還蔣以言的債。
兩頭都是好心的人,蔣以聲跟她一起吃飯,聽對方掩麵哭泣,說他哥是個多好多好的人。
蔣以聲都知道。
“您去看看太太吧,”阿姨對蔣以聲說,“當媽的看看兒子,總是高興的。”
雖然蔣以聲的確要去看孟雨柔,但他並不覺得這是句對的話。
因為孟雨柔看他時從來就沒笑過。
這讓他想起了書店裏的顧伯,兩人跟商量好似的,就沒給過他一點好臉色。
奇怪的人又多了一個。
醫院門口,蔣以聲買了束百合。
其實孟雨柔喜歡鬱金香更多一些,她平時在家裏也有種。
白的黃的什麽顏色都有,滿滿擺上一排,挺好看的。
不過今天花店沒貨,店家推薦說百合安神。
這是蔣以聲自蔣以言去世後第一次看望自己的媽媽。
場景挪去了醫院,每一個單獨上鎖的病房。
屋裏除了床沒有什麽家具,不到半平米的窗戶從裏麵死死封住。
孟雨柔穿著寬鬆的病號服,光著腳,散著發。
像一樽石像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台往外看。
蔣以聲心上一疼。
也不知道是自己難過還是為他哥難過。
“哢噠”一聲,房門開了鎖。
蔣以聲和兩個護工一起進去,孟雨柔也慢慢轉了頭。
母子再次相見,蔣以聲想過無數種場景。
被無視,甚至被打被罵。
那些都無所謂,因為孟雨柔生病了。
原本她就待他不好,現在怎樣就更沒關係。
可現實似乎總是離譜一些。
孟雨柔看見蔣以聲,竟然起身朝他走過來,然後輕輕抱住了他。
蔣以聲一愣,下意識地也環過對方肩膀。
一句“媽”卡在喉嚨,都還不知道要怎麽喊出來,孟雨柔一聲“言言”,讓蔣以聲渾身的血都結了冰。
“言言,你跑哪去了?”孟雨柔光著腳,仰著起下巴看著蔣以聲,“你怎麽都不來看我?這束花是送給我的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蔣以聲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孟雨柔一愣,有那麽瞬間的無措。接著,她眼睛一彎,笑出淚來:“…太好了。”
蔣以聲順著孟雨柔的錯認,接下了自己哥哥的身份。
他走進房間,彎腰找著踢到床下的拖鞋,再蹲身放在對方腳邊。
孟雨柔站在原地,也不見她抬腳穿上。
“穿鞋,”蔣以聲又重新蹲回去,輕輕握了一下女人的腳踝,“抬腳。”
孟雨柔聽話地把腳抬起來。
蔣以聲用手掌掃了一下腳底的灰塵,再把拖鞋給她穿上。
他聽見從頭頂傳來一聲極其壓抑的抽泣。
蔣以聲抬頭,按著膝蓋站起來:“哭什麽?”
“好乖好乖。”孟雨柔拉著蔣以聲的手指,也給他拍拍灰塵,同時低頭絮絮叨叨地念著,“你怎麽這麽乖啊?”
蔣以聲抽了張紙給她擦擦眼淚:“我一直都很乖。”
從小到大,隻是她從未認真看過。
“好乖好乖…”孟雨柔還是重複著剛才的話,隻是聲音難掩哭腔,攥著蔣以聲的指節不停流淚,“好乖好乖…”
蔣以聲的到來讓孟雨柔情緒穩定了不少,他學著蔣以言口吻,哄孟雨柔吃了點飯,又吃了藥。
孟雨柔坐在床邊,摸摸蔣以聲的衣服,問:“你穿得這麽少,冷不冷啊?”
蔣以聲看著女人關切的眼睛,停了幾秒,才緩慢地搖了搖頭。
同一屋簷下住了有十七年的母親,在此刻顯得無比陌生。
對方從未有過的關心讓蔣以聲下意識抗拒,卻同時又深陷其中。
他從沒這麽和孟雨柔這樣相處過,但常識和經驗讓他大概知道,這才是正常母子應該有的相處方式。
臨走時,孟雨柔跟著他到門口。
女人有些不舍,垂眸翻了翻蔣以聲的衣袖,摸摸布料的厚度:“降溫了,多穿點。”
蔣以聲攔下要關門的護工。
“媽,”他聲音很輕很輕,停了許久,才接上一句,“你再叫我一聲。”
孟雨柔也愣愣,她動了動唇,眼睛裏又笑出了淚:“言言。”
蔣以聲也笑了,他覺得自己可笑。
喉結上下一滾,咽下滿腔的委屈和不甘。
“嗯,我明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