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臨春裝看不懂。
圓溜溜的眼睛裏全是大大的疑問。
蔣以聲伸手撈了把水, 往她臉上就是一潑。
臨春眼睛一咪,拎著抹布直接跳起來。
蔣以聲樂得不行。
他臉上的紅疹已經看不出來了,整個人也不像昨天那樣病殃殃。
果然男生都有點欠兒欠兒的, 人一正常就開始到處惹事。
臨春鼓了鼓腮, 重新蹲下洗抹布。
蔣以聲用指尖沾了點水, 閑的沒事往她臉上彈。
多少有點大病。
臨春挺想彈回去的,但是她手裏的抹布不幹淨,粘的水也髒,就沒往少爺金貴的臉上招呼。
氣包兒似的挪了挪屁股, 飛快把抹布洗完,拎著桶就往回走。
蔣以聲有些無奈地“哎”了一聲,也跟著一並過去。
最近店裏的活不多, 也就前幾天來了批舊書, 所以地板要多打掃。
臨春把抹布在後院挨個曬好,再進店裏哼哧哧地悶頭拖地。
蔣以聲隨機挑選了一條比較順眼的抹布, 慢條斯理地把桌子擦了一遍。
臨春杵著拖把看他,片刻後又去櫃台, 寫了段話過來。
【顧伯也雇你了嗎?】
蔣以聲點頭。
來了個搶飯碗的,臨春心情複雜。
不過換個角度想,她這飯碗也端不了多久,蔣以聲能頂替自己最起碼不會給顧伯帶來太大的麻煩。
臨春歎了口氣, 繼續拖地去了。
中午一點多, 該幹的活都已經幹完了。
臨春熱一腦門汗,在櫃台後用本子“呼啦呼啦”扇了半天,目光瞥到不遠處坐著的男生, 這才意識到接下來的近一個小時,自己都要和蔣以聲同在店裏。
這有點不太好, 她決定去教室。
隻是收拾好東西準備牽狗離開時,蔣以聲竟然也跟她一起出了店門。
這就…不太行了。
臨春慶幸自己還沒解開狗繩,腳後跟原地轉了半圈,又裝模做樣地回去了。
可蔣以聲也跟著回去了。
他甚至都懶得裝模做樣。
“……”
忍不了了。
臨春拿出本子,寫道:【你要在店裏嗎?】
蔣以聲直白到令人震驚:“看你。”
什麽叫看她?!
玩尬的是吧。
臨春沒有憋了半天,又寫道:【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蔣以聲眉梢微抬,點了點頭。
按照臨春原本的性格,有事兒就說事兒,有問題就解決。
她一向直來直去,喜歡把事攤開了講。
可是這次卻莫名其妙地慫了。
不敢進屋,也不敢接話,全程主打的就是一個心虛,哪怕也不一定發生什麽。
蔣以聲拿過她手裏的本子,拿著一端,用另一端一拍臨春後腦勺,把人拍進了店裏。
休息區剛擦過的方桌,兩人麵對麵坐著。
臨春有點不太樂意,這種單獨相處的感覺太奇怪了。
她坐得渾身難受。
【聊聊?】蔣以聲把本子給她看。
臨春搖搖頭:【有什麽話可以在教室聊。】
蔣以聲:【會耽誤我學習。】
臨春:“……”
怎麽好意思的。
【我沒有女朋友,你怕什麽?】
臨春看到這三個字胳膊上都起一層雞皮疙瘩。
有沒有女朋友她都很怕好嗎?!
再說昨天穆斂卿的手都招呼到蔣以聲臉上了,也沒見這人有什麽應激反應。
現在說不是女朋友了,說不是就不是了嗎?
【昨天她都摸你的】
一時氣憤衝昏了頭,臨春的“臉”字才寫了一個月字旁,又突然反應過來。
她猛地把這一行塗黑,筆尖摩擦發出“篤篤”鈍響。
臨春慌亂中抬眸,卻對上蔣以聲彎彎的眸。
對方疊著雙臂,身體前傾,把那句話完完整整的收進眼底:“吃醋呀?”
臨春用力到把那頁紙都給劃破了。
“她沒摸我哪兒。”
臨春拿起本子就走。
蔣以聲手臂一伸握住她的手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臨春猛地甩開。
她瞪著眼睛蹦出一米多遠,把手臂背到身後,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整個人都處於一級警戒狀態。
蔣以聲雙手舉至耳側,無辜道:“意外。”
臨春扭頭就走。
蔣以聲追著她走出幾步,把人擋在了店門口:“不開玩笑,我有事說。”
臨春又被蔣以聲給拎了回去。
她看對方垂眸寫下一段話,再把筆擱在本子上遞過來。
【你當初是怎麽來這家書店的?】
臨春心裏莫名鬆了口氣。
她下意識地拿起筆就要回答,卻在筆尖落在紙上的前一秒停了下來。
抬頭看看蔣以聲,對方拄著下巴看她。
臨春幹脆也拄起了腮幫,慢慢寫道:【你為什麽來桐紹?】
挺好的,學聰明了。
蔣以聲這次似乎不準備隱瞞,率先跟她交代。
他來這裏為了找一個叫小蝶的女人,除了個不知道真名假名的昵稱,沒有任何線索。
【你怎麽找到書店的?】臨春又問。
蔣以聲把本子倒過去,點點他寫下的第一行字。
你來我往,問題總要挨個回答。
臨春憋了憋:【趙老師推薦我來這邊看書。】
她把本子遞過去,用筆頭狠狠點了自己的問題。
蔣以聲拿起筆,在拇指上轉了一圈。
他的目光停在“趙老師”這三個字上看了有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寫道:【我有一封信,書店是收信地址。】
信是他收拾蔣以言遺物時找到的,就大咧咧地擱在書房的桌上,沒有刻意銷毀。
也不知道是兄弟之間的感應,又或者是其他玄之又玄的原因,蔣以聲總覺得這是他哥故意讓他看到的,也是他哥指引著他來到了這裏。
【我還有個問題。】
臨春把本子豎起來給蔣以聲看。
然後又跟著添上一句。
【以言哥哥發生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蔣以聲沉默片刻,把本子拿過來。
【他得病了,胃癌中晚期。】
臨春眼睛一紅,與蔣以聲之間的僵持與曖昧在這一瞬間散得幹幹淨淨。
怪不得對方這麽久都沒再來桐紹,她就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
眼見著小姑娘要掉眼淚,蔣以聲微微蹙眉,握著水筆斟酌著著寫些什麽。
但猶豫許久,依然沒能把要說的話寫出來。
寫他哥走得沒那麽痛苦?
寫蔣以言根本不是病故。
這小破地方的人能接受自我終結嗎?他怕把事實告訴臨春,對方會受不了。
畢竟都這麽難了,她還在努力活著。
可是教她努力活著的人,卻決意赴死。
蔣以聲擱了筆。
臨春鼻子堵得厲害,她拿出紙巾狠狠擤了擤。
再揉揉酸澀的眼眶,不動聲色地把淚抹在手上。
【能跟我說說你嗎?】
蔣以聲推著本子的手臂一伸,整個人幹脆就這麽趴在了桌上。
桌子比較寬,一米的距離足夠臨春正常書寫。
她拿過水筆,不知道蔣以聲想知道哪一方麵。
其實蔣以聲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單純地想多了解一些臨春的事情,比如她的父母、或者是她的耳朵。
可是等了會兒,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說了件讓他無比驚訝的事情。
【我是棄嬰,放在爸媽家門口的。小冬也是,可能是因為身體有缺陷吧。】
蔣以聲愣了愣,坐直了身子。
【大姐和二姐是領養來的,因為媽媽也是福利院長大的孤兒。我以前家裏那邊,很多女孩子都會被扔掉。】
蔣以聲已經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
臨春還在寫。
【可能是收養了兩個女孩,別人才會把我和小冬放在爸爸媽媽家門口,但家裏養不了這麽多孩子,所以才搬來桐紹。】
【後來父母去世,家裏都是大姐撐著,她很累的。我也快成年了,以後要掙錢照顧小冬。】
一行行文字字跡清秀,可字裏行間仿佛都混雜著生活的血與淚。
世間愚蠢的偏見讓她們她們生來不被愛。
甚至被辱罵、被遺棄。
被渾渾噩噩推入死亡,被妖魔化成怪談裏勾魂索命的女鬼。
可她們又的的確確來過這個世界。
她們想活著,也都努力活著。
蔣以聲看著臨春,久久不語。
【就是這些。】
臨春把本子倒過來推給他。
她的心情有點低落。
倒不是因為提及舊事,而是又一次明白了自己和蔣以聲的差距有多大。
是提醒對方,也是告誡自己。
認清現實,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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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蔣以聲能明顯的感覺到臨春逐漸與他拉開距離。
要麽就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要麽就直接裝沒看見。
蔣以聲知道原因,倒也沒有生氣。
隻是他暫時也不知道怎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所以就這樣隨著對方的意思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九月末的月考如期而至。
考場按照成績排序,蔣以聲暫時被安排在最後一個考場。
臨春照例坐在一考場門邊第一個位置,認真做完所有試題。
幾科結束後她去衛生間,被不認識的女生攔下來,找她要蔣以聲的聯係方式。
臨春的確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都還沒有蔣以聲的聯係方式。
而憑兩人現在的狀態,也沒什麽可能再繼續要來。
或許蔣以聲也會和蔣以言一樣默不作聲地離開,此刻看他的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後一眼。
臨春心裏窩著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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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小長假,大姐的奶茶店硬裝結束。
砸進去的錢總算有了點樣子,臨冬興奮地在裏麵忙來忙去。
前幾天臨春和顧伯說了奶茶店的事,顧伯也沒在意,隻是告訴她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臨春登時鼻子一酸,小聲說著練習許久的“謝謝”。
因為臨夏在奶茶店裏隔出來一個兩平米的小房間,地方很小,隻夠擺一張床。
她準備留給臨春用來午睡。
中午的飯早上做好,帶到店裏吃也就不用回去。
路上的時間省下來也有不少,臨春即將高考,她得提前準備。
大批奶茶設備在假期運來,車子跑一趟運費要好幾百。
臨夏為了省錢,原材料就自己開三輪車去運。
這事兒她沒告訴別人,臨春聽不見聲,臨冬又年紀太小。
所以在路上出了事時,她一個人都喊不來。
三輪車翻了一半,好在人沒什麽大事。
臨夏瘸著腿把材料一一確定完畢,這才緩慢地蹲在了地上。
“讓你男人過來吧。”好心的路人幫忙扶著她,“趕緊去醫院看看。”
“我有點暈。”她躬身按著地麵,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點虛,“能幫我打120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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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春當時人在書店,正幫顧伯做大掃除。
蔣以聲也在,他最近沒事就喜歡來這邊看看書。
巧的是那天臨冬一人在家閑得無聊,也跟過來幫忙幹活。
臨夏一個電話打過來,臨冬當即哭得滿臉是淚。
到底是十歲的孩子,聽見什麽就往外說什麽。
臨春看臨冬說大姐出了車禍,腿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
“別亂,”蔣以聲撈了一把她的小臂,把人扶起來後又拿過臨冬手裏的手機,“你現在在哪?嗯,我帶她們過去。”
雖然臨夏並不太樂意臨春和蔣以聲走得太近,但是眼下的情況,有個人帶著過來的確讓她安心許多。
交代好兩個妹妹,她關了手機,安靜地坐在病**。
視線直直地釘在床尾,耳朵裏似乎還回**著剛才醫生對她說的話。
“你懷孕了,自己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