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巷子很窄,不過一人多寬的距離不,左右靠牆堆滿了零零碎碎的雜物,得往裏走個十幾米才能通往後麵的街道。

因為巷子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以及事故發生超高的頻率,被一中的學生接地氣的稱為約架巷。

今天約架巷裏似乎很熱鬧。

臨春提了提邊牧的狗繩,對方沒再關注巷子,反而仰著頭,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臨春,像是再問她怎麽不走了。

這的確是走不了。

臨春在校門口左右看看,沒什麽人。

除了一家還開著門的文具店,但店裏老板對小屁孩打架這事兒司空見慣,壓根不會管。

可是貿然進去不太安全,特別是臨春這種聽不見聲兒的小啞巴,平時基本都繞著閑事走。

可是蔣以聲…

蔣以聲的事怎麽算閑事呢?

她牽著邊牧飛奔回書店,蹲身卸了一邊拴著藏獒的鐵鏈。

顧伯不在樓下,估計又睡覺去了。

臨春把藏獒的嘴巴擦擦,捧著對方毛茸茸的大臉嗚裏嗚噥說了半天。

最後她撇下邊牧牽著藏獒,一路小跑去了約架巷。

本想著無事最好有事製止,蔣以聲在這邊人生地不熟指不定被欺負。

可當臨春扶著牆跌跌撞撞跑進去,卻硬是停住了腳。

巷內肉眼可見範圍內,橫七豎八倒了三四個人。

蔣以聲是唯一一個站著的,甚至還頗為悠閑地插著兜,用鞋尖拱了拱其中一人的小腿。

“繼續啊?”

這句話臨春沒看太清,但不妨礙她此時覺得自己是傻子。

藏獒護在臨春身前,嗓子眼裏發出威脅的呼聲,已然拉開戰鬥前的架勢。

蔣以聲有所察覺,往巷口這邊抬了抬眼。

蔣以聲:“……”

他收回了腿。

臨春摸摸藏獒的腦袋讓他放鬆,順便又把狗繩牽緊了些。

她指指蔣以聲,又指指巷子外。

蔣以聲頜首,示意臨春先走。

臨春轉身時還在擔心地上躺著的人,下一秒他們就原地起身,頭也不回地相互攙扶著從巷子那頭跑路了。

臨春:“唔。”

裝的好像啊。

“來救我的?”

她偏頭對上蔣以聲笑著眼。

對方邁開幾米,優雅地保持好距離。

臨春知道他怕狗,特地把藏獒往自己的另一邊拽了拽,沒好意思點頭。

蔣以聲:“謝謝。”

中午的太陽很曬,臨春踩著從葉片中灑下的零碎光斑,把他從頭到尾看上一遍。

除了外套和褲腳沾了著泥灰,人好像是一點事都沒有。

對麵三四個人呢,有這麽厲害嗎?

臨春心裏犯嘀咕,忍不住問:{你還好嗎?}

蔣以聲沒看懂這個手勢,拿出手機讓她打字,臨春卻擺手連連拒絕。

看樣子是賠怕了。

蔣以聲笑笑,收起手機。

兩人在下個路口分開,臨春目送對方遠去。

蔣以聲似乎很愛穿黑色,深色的長褲顯得他個子很高。

也的確挺高的。

跟他說話都得抬著頭,怎麽著也有個一米八了。

臨春正盯著那個背影發呆,可下一秒,對方卻意外地轉了個身,接住了她的視線。

蔣以聲倒著走了兩步,最後停在原地,說了句話。

因為距離太遠,說出來的話臨春並沒看得太清。

她還以為蔣以聲還有什麽事情找她,便牽著藏獒過去。

蔣以聲倒也沒想到臨春會過來,歪歪腦袋問他怎麽了。

姑娘家的眼睛有些圓,瞳仁是很深的黑。

碎發搭在眉前,襯得額頭皮膚很白。

一副不經世事的天真模樣。

臨春把狗繩背在身後腰,藏獒坐在她身後一米,眯著眼睛打量著蔣以聲。

蔣以聲嘴角噙了絲笑,微微俯身靠近了些:“我說——”

他說完這兩個字頓了頓,又和課上一樣隻做了口型:你怎麽、偷看我?

-

臨春去書店打掃完衛生後臉都是紅的。

她用井水衝了好幾遍才勉強消下爬上臉頰的燥熱。

藏獒趴在門口打哈欠,掀掀眼皮看臨春的目光似乎都多了一層揶揄。

臨春蹲在他的身前,拍拍他的腦袋。

下午上學時,蔣以聲換了身衣服。

臨春從他的身後繞過,坐下後把目光投向窗外。

這次一定不看他。

她拿出英語課本開始背單詞,沒一會兒蔣以聲卻先遞來紙條。

【我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臨春偏了偏眼,蔣以聲下巴抵著手臂,一副暈暈欲睡的模樣。

她把紙條拿過來,寫上長長一段話。

她和蔣以言的交集僅限書店,因為在臨春的印象中蔣以言好像就沒出現在鎮上。

對方要麽在書店裏安安靜靜地看書,要麽就在琴房裏教她鋼琴。

臨春隻知道他從很遠的地方來,每次待個兩三天就得回去。

再多的,就在閑聊中知道他家裏有個弟弟,和自己一個歲數,鋼琴也是他教的,學得沒她好。

至於蔣以言是做什麽工作、來這裏幹什麽的,臨春都不知道。

蔣以聲盯著那句“鋼琴學得沒我好”,沒忍住笑出聲。

臨春臉上也有點燒,用筆追加一句:【我已經知道他在哄我了。】

“我哥就這樣。”蔣以聲聲音很輕。

他的思緒被蔣以言拉的很遠,臉上的笑淡了不少。

臨春攥著手裏的筆,把少年的失落看在眼裏。

【小蝶是誰?】

她問道。

蔣以聲聳了聳肩:“不知道。”

臨春憋了憋,把草稿本收回來,以為蔣以聲不願意告訴她。

距離上課時間還有幾分鍾,臨春起身把黑板給擦了。

趙老師意外出現在教室外,告訴她準備一下下星期的演講稿。

她來得低調,鬧嚷得班級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臨春點頭應下,她便轉身離開了。

演講稿寫得很快,臨春從初中寫到高中,已經自成一個模板。

蔣以聲饒有興趣地掃去幾眼,十分自然地伸手拿過臨春的草稿本,在上麵寫下一句話。

【你怎麽念?】

他挺好奇的。

臨春看看自己的草稿本,拿過來放回桌洞裏。

順便給他打了個手勢:{要你管?}

有情緒了。第二節課下課的大課間,臨春把演講稿交給趙老師。

趙老師順便把一本生物練習冊給她,讓她給蔣以聲。

臨走時在臨春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趙老師蔣以聲中午打架的事兒。

本應秉公執法的事兒,但…臨春又開不了這個口。

要是蔣以聲被欺負了,她肯定要報告老師給他找回公道。

但可是中午是蔣以聲欺負別人…還打的人躺地上起不來…

{怎麽了?}趙老師打了個手勢問她。

臨春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連忙搖搖頭回教室去了。

她盡量忽略那些令人不適的目光,悶頭往前。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用手指點了一下。

臨春嚇得一縮肩膀,回頭一看是蔣以聲。

對方從她手裏拿過練習冊,視線往走廊後瞥了一眼:“說你呢。”

臨春從嗓子眼裏細細哼了一聲:“嗯。”

“你知道?”蔣以聲略微詫異。

自然是知道的。

她甚至可以想得出來那些人是怎麽說她的。

“不生氣?”蔣以聲和她一起往教室走。

臨春沉默片刻,緩慢地搖了搖。

蔣以聲很輕地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

說不生氣是假,但是更多的是害怕。

臨春因為聾啞,從小在學校就沒少被欺負。

別人逗她笑她,甚至打她。

扯辮子扔書包都是小事,最怕的是有人假意和她做朋友,再曲解她的手語,惹來一係列麻煩。

她一肚子委屈和老師說,老師還嫌她煩,不想看她寫下來的、密密麻麻的解釋。

後來父母去世,家裏的天塌了半邊。

大姐一直擔心臨冬的病情,對臨春鮮少關注。

臨春也不抱怨,像是一隻寄居蟹,把自己一點一點縮進找到的貝殼裏。

少女磨平自己的棱角,也藏住初露的鋒芒。

她不表達,也不溝通,下了課就把自己關在家裏,最大的願望是像大姐那樣找個男朋友,再嫁個好人家。

藤曼再努力也隻能順著地麵蔓延生長,她想有一棵可以攀附的大樹,靠著對方汲取到一點點的陽光。

可即便是這樣的願望都很難實現。

誰會要一個啞巴。

十一二歲的年紀,是臨春最難熬的兩年。

不過後來,她遇見了蔣以言。

同年升入初中,又遇見了趙老師。

如果說蔣以言是臨春的月亮,那趙老師就是她的太陽。

前者讓臨春知道了銀河的廣闊,後者給她以熱烈的燦爛。

她抓住機會,拚命學習。

才明白沒有誰是天生的藤曼,她想做大樹,做筆直且強大的白楊。

隻是樹大難免招風,漸漸的,身邊出現了很多負麵的聲音。

“啞巴怎麽當班長?會不會耽誤同學?”

“聾子還能考第一?抄別人的吧!”

“殘疾就去上特殊學校啊?在這裏坐著不是個笑話嗎?”

臨春也曾被這些聲音打擊到崩潰大哭,不想念書也不想出門。

是大姐挨個站在那些人家的樓下街口,對著街坊鄰居指桑罵槐,把那一個個嘴碎的全罵回去。

事情鬧大了,誰都知道這家兩個病秧子一個瘋婆子,誰碰誰倒黴。

不過也有交心的鄰居過來勸大姐,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家裏名聲不好以後彩禮壓得厲害。

臨春也害怕,她怕自己一輩子嫁不出去。

她更怕大姐因為自己的事受影響,臨夏已經到結婚的歲數了。

可大姐卻無所謂:“嫁不出去就姐們三個搭夥過日子,怎麽活都是一輩子。”

臨春把這話寫給蔣以言看,蔣以言笑得不行,說有機會一定要認識認識這個有個性的“瘋婆子”。

隻是也就這麽一說,兩人一直也沒找到機會碰麵。

後來,在桐紹“聲名狼藉”的大姐還是嫁人了。

對方還是個有家底子的男人,惹得不少人紅眼。

家裏有了梁峻這麽個靠山,臨春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隻是有臨冬的病情橫在中間,臨春更是不敢麻煩姐夫,隻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讓大姐擔心。

前一陣子王凱傑突然找她談戀愛,把她嚇得不輕。

像對方這種學校裏的混混頭子,臨春本是連拒絕都沒那個資格。

壞了老大的麵子,校裏校外都一身的麻煩。

即便報告老師,再告訴姐夫,也不能避免放學路上被推一下打一下,一群男生湊在一起,掀了她裙子就哄笑著跑開。

臨春那時候很害怕。

不過好在中間有李瑤瑤給她撐腰,連著她男朋友一起把事情壓了下去,這才沒了後續。

但臨春在學校裏碰到王凱傑還是難免尷尬,一般能避就避,避不了就耷拉著腦袋硬著頭皮當沒看見。

那些刺耳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得到。

但他們知道臨春聽不到,所以越來越囂張肆無忌憚。

蔣以聲一天去幾次廁所,幾乎每次都能聽見他們在壓著聲音調侃女生。

誰胖了誰瘦了,誰化的妝誰衣服醜。

除了臨春,他們談及臨春完全不壓著聲音。

小啞巴耷拉著腦袋,人都快貼牆上了,那幾個還能笑著嘴碎。

“她裙子是不是剪短了?”

“穿這麽騷,勾引你呢。”

蔣以聲看著臨春搭在小腿肚的裙擺,都想不出這句話怎麽構思出來的。

本來是想禮貌的提醒一句,但心裏的火氣怎麽就憋不住。

他直接拎過那個男生的衣領,掐著頸脖把人往牆上猛地一按。

走廊上的人發出一聲驚呼。

旁邊的男生全都變了臉色,但卻意外地沒人去攔。

被掐的男生隻能腳尖著地,手指摳著蔣以聲箍在他咽喉的手掌。

可少年的手指牢如鑄鐵,憋得他滿麵通紅。

“積點口德。”

蔣以聲努力讓自己說出來的話聽著比較平和。

“就是他。”旁邊有人小聲提醒。

另一個男生也反應過來:“中、中午那個…”

“嗯,”蔣以聲偏頭禮貌回應,“就是我。”

感覺手裏的掙紮越來越激烈,他估摸著也差不多了,把手上的男生往左邊猛地一甩。

趁著對方彎腰猛咳時再隨意勾了下腳,絆出去一個結實的平地摔。

“嘴別欠。”

蔣以聲掃了周圍一眼,慢悠悠地扔下三個字,這才轉身,幾步跟上走在前麵的少女。

所有嘈雜的紛擾與混亂都被蔣以聲擋在了身後。

臨春聽不見聲音,也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膽子很小,被點了一下肩膀就嚇得一抖。

問生不生氣,也不生氣。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過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