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孫家
孫秀才臉色鐵青。
他看著桌上新送來的柳州小報, 看著那位叫做‘公羊先生’的人一句句‘奇特’、‘新穎’、‘沉浸其中’,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公羊先生’這人他知道,對方寫了幾篇《騙術集》,就印在了《柳州小報》上, 因為騙術驚豔、詞句老道, 人物也頗有可取之處。所以他認識的讀書人裏麵就有人對他頗為推崇,就是謝舉人私底下也誇過兩句。
但對方怎麽會替傅文鈺說話?
明明傅文鈺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
孫秀才思慮良久, 攤開紙筆開始奮筆疾書。他覺得‘公羊先生’的這篇文章是偶然的, 對方必不會一直替傅文鈺說話。
於是接下來一個月,一場罵戰在柳州小報上演。
孫秀才不愧是一個有秀才功名的人,他的文章寫得比傅文鈺的好。所以那些罵《珍娘傳》的話, 細讀之下都蘊含深意,個別詞句更是讓人拍案叫絕。
但傅文鈺並不是沒有還手之力。
他先是用“公羊先生”這個小號寫了兩篇‘自來水’文章, 一篇說《珍娘傳》怎麽怎麽好,布景如何如何新穎,非常值得一看。另一篇則寫了另外一部戲,好混淆視線。
與此同時,他的大號也沒有閑著。
‘傅文鈺’也寫了一篇文章,說自己寫《珍娘傳》是希望世間再無‘珍娘’, 排戲劇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知曉,不知孫秀才為何要為難自己。
之所以這樣說, 並不是因為他怕了孫秀才。
而是傅文鈺現在沒有功名在身,不好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指著孫秀才的鼻子罵他‘你就是嫉妒我’, 免得會讓一些老古板覺得他狂妄, 進而影響到名聲。所以隻好擺出兩種態度,大號‘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號直接開罵。
所以最後,傅文鈺又用“陰陽書生”這個小號寫了幾篇文章。
“陰陽書生”說孫秀才‘包藏禍心’、‘《青釵記》就是他寫的’、‘讓大家不去看《珍娘傳》是為了讓《青釵記》多賺錢’、‘其心有異’、‘心懷不軌’等等。因為“陰陽書生”的文章是通過張掌櫃遞出去的,所以被人看出這個小號跟開元書坊有關也不要緊,頂多讓人以為開元書坊這邊不忿,請相熟的人幫忙說話。
這樣一來,影響到的就是孫秀才的名聲了。
隻要最近看過‘柳州小報’的人,都知道了有一位‘孫秀才’,因為嫉妒《珍娘傳》這出戲看的人比較多,於是便故意抹黑。
更何況最後新任解元劉昌炎也下場了,他寫了一篇文章讚揚《珍娘傳》這出戲,說‘不虛此行’、‘受益良多’、‘大善也’。
如此重重,反而讓人起了好奇心。
於是《珍娘傳》場場爆滿,‘挖野菜’的兒歌傳遍街頭小巷。而以此同時,《青釵記》這出戲當然就沒有什麽人看了,票也賣不出去。
得知消息後,孫秀才竟直接氣病了。
傅文鈺:“……”
這也太不經打了吧,他的小號三、四、五還沒上場呢。
“哈哈哈哈……”
張掌櫃哈哈大笑,“文鈺啊,還是你有辦法,我還想著若是孫秀才緊抓不放的話,我便請人幫你寫文章說話呢,沒想到你自己解決了。”
最開始在柳州小報上看到批評《珍娘傳》的文章後,他的確擔心了一陣子,還想過要不要找人寫文章辯駁。沒想到不等他出麵,傅文鈺就拿了一篇文章過來,隨後文章源源不斷,直至將孫秀才辯得無話可說。
張掌櫃中間起到最大的作用,就是通過自己的關係,不讓柳州小報那邊再動什麽手腳,事情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解決了。
傅文鈺也沒想到會這麽簡單。
不過這中間除了他的作用之外,作為新任解元的劉昌炎也有很大功勞,畢竟他的文章一出,基本上全柳州的讀書人都不敢明著幫孫秀才說話了。
這也讓傅文鈺感受到了功名帶來的好處,讀書都更努力了幾分。從開元書坊出來後,他還特地去劉家送了一份禮。
接下來的幾天,傅文鈺跟唐員外去見了幾個人。
那些都是不打算再參與柳州小報事情的了,所以要將股份賣個好價錢。唐員外買下了其中的大部分,而傅文鈺則分得百分之五。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傅文鈺還了解到柳州小報的股份,目前分成了十一份。
給州府衙門送了百分之十,唐員外現在有百分之十五,而作為之前柳州城內唯二的兩個舉人,劉舉人有百分之十、謝舉人也有百分之十、肖先生則有百分之二十,另外還有兩個商人、三家書坊、兩個散人分了剩下的百分之三十。
塵埃落定後,肖先生也回來了。
他對於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意外,接受得很坦然。
而當傅文鈺和作為唐員外代表的張掌櫃聯合了其他幾人受害人,告了這段時間欺上瞞下的楊書生一狀,提出讓他離開柳州小報時,他歎了口氣。
“此事是我預料不周。”
“你們放心,我必會給個交代的。”
然後沒過幾天,傅文鈺就聽說楊書生離開柳州小報了。
而後肖先生親自上門,請傅文鈺將《珍娘傳》交給柳州小報,說必定會妥善安排。
傅文鈺想到自己已經收到了慕容先生的插圖,也安排了人臨摹,話本的普通版及精裝版很快就能印完了。至於京城小報那邊雖然也連載了這篇話本,但京城離得也比較遠,多一個宣傳渠道也是好事,便同意了。
接下來柳州小報那邊如何改革,傅文鈺沒再留意。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以及傅文樹、傅文河兩人照著葫蘆畫瓢的指導,村裏的一個個‘劇組’都已成型,那幾個騙術話劇也排練得有模有樣了。
為此傅文鈺特地找人在祠堂門口的大院子裏搭了一個高台,準備篩選。
……
傅家村
“快點快點,哎呀你怎麽這麽慢,晚了就沒位置了!”
“就來就來,爹你等等我。”
“娘你走慢點,文鈺哥說村裏凡是六十歲以上的老頭老太太,都留了位置。你們不但在最前麵,還有凳子坐呢,不著急。”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裏。”
前麵亂哄哄的,基本上全村人都來看了,烏泱泱的一大片。而後台這邊也不遑多讓,雖然隻有五個騙術,但每一個騙術都不止一組人。
最開始的時候,家家戶戶都來湊熱鬧。
然後慢慢的他們就發現,雖然排這個戲不用花錢,隻需要費點功夫,但還真不是誰都能排出來的。有的年齡性別不對,有的一上台就腿發軟,有的說著說著就忘詞了。總而言之,這並不比種地簡單。
所以後來有些隊伍便解散了,而現成的也經過一番人員的調整。
但如此一來,看戲的人就多了。
傅青石趴在幕布背後往前一看,不由得咂舌,“我們村有這麽多人嗎?怕不是連外村的人都來了吧?”
他旁邊站著的是尖嘴猴腮的傅青奇,他雙手揣在袖子裏,兩眼發光,“還真是,我看見隔壁村的那誰了,他閨女正坐在他肩上呢!”
“當初一起光屁股的交情,如今他女兒都這麽大了。”
“他娘的,等這次發了財,我也要娶個媳婦!”
傅青石和傅青奇同樣參與了排戲,而且他們還是本色演出,特地找了當初被騙的那群人,關著門排練了一整個月,如今正摩拳擦掌。
正張望著,忽聽到傅文河大喊,“抓鬮了抓鬮了。”
“各位叔伯兄弟嬸子姐妹們都聽好了,抓到第一的便頭一個上,抓到第二的便在那邊等著。不要亂,誰亂來就把誰排在最後麵。”
而此時,前麵的村長傅文成也站在一桌子上,大聲喊道:“諸位,這次是我們傅家村的一件大事,大好事。”
“文鈺已經跟城裏的長喜班班主商量好了,會選出五組人,然後到城裏去表演,就跟之前的武術隊那樣,拿月錢,拿賞錢。等他們打出名聲來,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將來有一天家家都有份。”
“這是關乎我們村幾十戶人家,甚至是全村所有人的大事!”
“所以等下大家要憑著良心,選出最好的!”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附和。
“對對對,選最好的。”
“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啊,哎呦那我回頭得讓我家那些不爭氣的好好念書,這回竟然一個都沒把詞記住,可氣死我了。”
“村長我們都知道了,快讓他們開始吧。”
“誰演得好就把簽子給誰,記住了。”
“是啊村長,我們都等急了。”
傅文成見都聽明白了,於是和傅文鈺對視一眼,揮手道:“行,那就開始吧,從第一篇《夜明珠》開始!”
隨後幕布拉開,演《夜明珠》這出戲,且抽中了第一的那組人陸續上台。
台下頓時響起了議論聲。
“咦,那不是青銅嗎?”
“他們演的啥?”
“演的是上回買石頭被騙的事,別吵,他們開始演了。”
台下的傅文鈺也凝神細看。
然後就看到傅青銅、傅青石、傅青奇、鄒三郎等幾個之前一起去陳縣找玉石的人在台上相互商量,說要去陳縣發大財。
於是他們收拾好行囊,出發了。
來到‘陳縣’的時候,幾人先是到處打聽,然後便來到了玉山上,從管事的手裏接過用木頭或者是竹子做的‘石錘’,高高掄起後便往地上砸,假裝是在采石。
傅文鈺:“……”
等下記得提醒他們不要這麽實誠,做做樣子就好了。
隨後有發現玉石的歡喜,有久尋不中的沮喪。
最後一行人說著‘春耕快到了,得趕緊回去種地’,然後收拾包裹往家裏趕,正在這個時候,中途說要去逛逛的傅青石等人脫離了隊伍……
傅文鈺默默看著。
因為是本色演出,所以哪怕傅文鈺心裏對傅青石這個二叔,以及傅青奇這個流裏流氣的族叔不太待見,也不得不說他們演得可圈可點。尤其是發現自己被騙的時候,傅青石在台上又是咒罵又是嚎啕大哭,引起了台下觀眾的同情。
“那騙子真可惡,怎麽能騙人呢?”
“是啊,那麽多銀子呢。”
“別擔心別擔心,最後找回來了!”
“別胡說什麽找回來了,他們被騙的銀子是找回來了,但張三郎的沒找回來,最後張三郎是杵著拐杖乞討回去的。”
“看看看,他又出來了吧,衣服都破了,還拿著一個破碗呢。”
最後等到了投票的時候,這一組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傅文鈺也把簽子扔到了他們所在的壹號箱子裏,因為五組人裏,還真就他們這一組演得最好,最放得開,而且台詞也更貼近。
接下來又選了幾篇。
繼《夜明珠》之後的是《仙人跳》,然後是《鴻門客棧》、《以次充好》以及最後一篇《碰瓷》,最新的《道士煉丹》時間太短,隻能放在下次了。
不管演得好不好,村民們都看得很高興。
唯一不和諧的因素是當《仙人跳》上演的時候,有老古板在嘀嘀咕咕扮演‘美人’的英娘‘拋頭露麵’、‘有礙名聲’等等,然後馬上就被人姑娘的未來婆婆鄒嬸子懟了。
“我呸,我看你是見不得我家掙錢!”
“台上的要麽是英娘的父母兄弟,嫂子嬸嬸,要麽就是她未婚夫婿,我那小兒子。英娘沒露胳膊沒露腿,哪裏有礙名聲了?”
“至於拋頭露麵,誰家不是洗幹淨臉了再出門?難道你出門還遮著臉,就這麽見不得人啊?”
一通罵完,英娘未來婆婆昂首挺胸。
要知道一開始,她就是非常支持未來兒媳婦的。因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像他們家吧,因為祖上隻傳下來了五畝地,所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好不容易送走公婆養大兩個兒子,卻沒聘禮給他們娶個好媳婦。
眼見著老大要滿二十了,她跟老頭子都愁得不行。
好在有了武術隊!
不過半年時間,大兒子就在武術隊裏掙了五十多兩,不但他們兩兄弟沾光都定下了一門好婚事,而且家裏的破房子也推倒了重新建。
可眼見著大兒子辛苦賺來的錢換成了房子,這房子將來還會被兩個兒子平分,大兒子大兒媳沒說什麽,但他們夫妻兩個卻在心裏嘀咕。
以前按照村裏的規矩,如果家裏隻有兩個兒子的話,分家一般是長子得六成,然後養爹娘給爹娘辦喪事,次子隻有四成。所以當時他們老兩口想著要晚點分家,這樣還能幫小兒子多幹點活,扶持著他立起來。
可當家裏的大半家業是大兒子掙的時候,這樣就不公平了啊。
所以他們後來又想著,得早些分家,然後他們老兩口趁著還能動彈的時候,多幫大兒子幹點活,如此也就扯平了。
沒想到又來了一件好事!
跟著文鈺能有多賺錢,他們家可太清楚了。
所以一見二兒媳婦家裏有心掙錢,英娘也演得好,她就馬上提著一籃雞蛋上門,勸他們一定要堅持,別管旁人說什麽。
掙到的錢是自己的!
大兒子掙的錢給家裏建房子,二兒子掙的錢留著將來買地,然後再早早分家。他們老兩口這回也不用想著幫哪個兒子多幹活了,以後就待在家裏幫著帶孫子孫女,偶爾還能吃上一頓肉,這日子不知道多美。
哪怕隻能掙個一年半載,也有幾十兩呢。
一點都不虧。
所以現在誰敢說她未來二兒媳婦不好,她都要罵上門去。
呸,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