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虞昭聽說東楚使臣今日來東宮找太子, 此刻就在長定殿,她生怕蕭胤又給謝承素穿小鞋,故拎著個食盒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結果她方才推門而入, 迎麵便見兩個男人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自己,觀其麵容並無異色,似乎他們原先正心平氣和地坐著。
虞昭有些懵,她頓住步子, 一時連先前想好的說辭都忘了。
蕭胤自書桌後起身,徑直走到門口處,橫在虞昭和謝承素兩人中間, 問:“你來做什麽?”
他本就生得寬肩窄腰,此刻背對著謝承素, 把虞昭嫋娜纖瘦的身子遮了個嚴嚴實實。
虞昭抬眸看了看太子不辨喜怒的麵容, 不知怎的有些緊張, 她滿臉無辜地提了提那食盒:“……我來給殿下送糕點,沒成想謝大人也在這兒。”
蕭胤嗤笑一聲,仿佛盡數看穿了虞昭的小心思, 他故作親昵地從她手中接過食盒,語氣曖昧道:“太子妃有心了,孤說過不愛吃糕點, 以後別一個勁兒往長定殿跑了。”
虞昭咬了咬唇, 心知蕭胤定是故意的。
她來長定殿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這番話說得與事實大相徑庭, 好似她經常給他送糕點一般,承素聽了該不會生氣吧?
思及此, 虞昭不禁想看一眼謝承素麵上神情,奈何目光所及全被蕭胤的胸膛給擋住了。
謝承素抿了抿唇, 他知道虞昭此前說願意等自己,她心中定是有他。
此刻他眼底劃過一絲輕嘲,不欲再看蕭胤演戲,起身涼涼道:“既然事情談妥了,謝某這就回去擬折子了。”
蕭胤頭也未回,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不送。”
謝承素冷著張臉出了長定殿,小宦官見此連忙引著他一路出了東宮。
蕭胤眼看謝承素的身影消失在殿內,麵色恢複往常的冷峻。他打開那食盒看了眼,見都是虞昭愛吃的糕點,頓時心中劃過一抹了然。
這壓根兒不像是給自己準備的,倒像是她匆忙之下,順手把寧華殿的糕點帶了過來。
蕭胤也不欲奪她所好,鳳眸冷睨了虞昭一眼,淡聲道:“拿回去吧。”
虞昭眨了眨美眸,總覺得以太子之精明,她的心思在他麵前根本無處遁形。
可既然他都說了把糕點拿回去,虞昭也不欲強人所難,遂重新接過那食盒,交給身後的葶花。
蕭胤此刻回到書桌後坐著,拿了本折子,便麵無表情地批閱起來。
虞昭想起她此行來意,禁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們方才在談論何事?”
蕭胤繼續批著折子,他並未抬頭看向虞昭,隻是簡略說了聲:“正事。”
虞昭從太子口中打探不出什麽消息,遂並未多問,她隻要蕭胤不給謝承素穿小鞋就好,此刻遂開口道:“殿下既朝務繁忙,那我就不再叨擾,回寧華殿去了。”
蕭胤聽後未置一詞,他本想一直這般沉默,後來還是簡略應了聲,算是回答。
待虞昭走後,蕭胤禁不住嗤笑一聲。
隨即他將狼毫往桌上重重一擱,後背靠在黃花梨木椅上,長指輕敲桌麵。
此前虞昭那般緊張的模樣,落在蕭胤眼中,隻覺她那些小心思著實明顯,無非是怕他刁難謝承素罷了。
然而兩國恢複通商可謂互惠互利之事,茲事體大,她這是怕他蠢笨到何等境地,才會選擇在此時擠兌謝承素。更何況這兒是東宮,若謝承素豎著進來,到頭來橫著出去,豈非招人閑話。
……
且說這周大人出了東宮後,便直奔溫相府。
他與溫相爺關係緊密,此前來的次數多了,連守門的小廝都認得戶部周大人,無需多言便進去通傳了。
此刻周維海進了溫宰相的書房,忙笑道:“相爺,下官有一事得向您稟報。”
溫宰相原本正在宣紙上揮毫,此刻筆勢一頓,他麵色不愉,抬眸看了眼周維海問:“何事?”
周維海賠笑著把此前在東宮的事兒說了,隨即仔細分析道:“……依下官之見,太子怕是要親自過問此事,他與咱們一派素來不對付,到頭來這掌管兩國通商的肥差,未必一定會落到下官頭上。”
溫宰相冷笑一聲,將那名貴的狼毫扔在桌上,登時原本幹淨整潔的宣紙上出現了幾點墨跡:“我早知道他會如此,此人實乃心腹大患,就好似那攔路虎在半道上不肯走,當真可惡!”
周維海心中劃過一絲驚訝,連忙詢問道:“不知相爺打算如何?”
溫宰相望著那髒汙的墨跡,眼底劃過一抹陰沉:“此事你別多過問,太子既然敢打兩國通商的主意,我便讓他嚐嚐厲害。”
……
二月二,龍抬頭。
宮裏為了準備今日的祭祀大典,內務府忙得如火朝天,總算弄得一切妥當。
因著太後不久前剛逝去,故建文帝一早便定下,由太子和太子妃兩人前往太後梓宮停殯之處進行祭奠,即皇陵附近的暫奉安殿。
虞昭掀開簾子看了眼馬車外的景象,西祈的皇陵就在鄴京城外一片地帶,他們已然趕了有一會兒的路。
此刻巍峨的山脈在眼前出現,她自幼養在深閨,這會兒好奇地抬眸看了眼,隨即又放下了簾子。
兩人此次出宮,帶了不少護衛隨行,正浩浩****地跟在馬車後麵。
馬車方才到山腳下,還沒上山,外麵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蕭胤掀開側邊簾子看了眼,見來人身著宦官服,是個陌生的麵孔,此刻正朝自己恭敬道:“啟稟太子殿下,陛下急召,讓您即刻回禦書房一趟。”
他聽後麵無表情地問了句:“可有說何事?”
小宦官笑著答道:“陛下未曾言明,奴才也不敢亂說。”
蕭胤定睛看了眼那宦官有些寬大的衣裳,隨即淡聲吩咐馬車前的車夫道:“停。”
說罷,他鳳眸看了眼坐在身側的虞昭,似是有些不放心:“孤回宮一趟,等會兒再來暫奉安殿。”
馬車很快停下,虞昭輕應了聲,朝太子點點頭。
蕭胤遂出了馬車,他臨走前吩咐了忍冬幾句,隨即便獨自騎馬,跟著那名宦官離開了此地。
他身邊隻帶了兩名護衛,從那烏泱泱一大片護衛中挑了出來,武藝隻堪堪尚可。
虞昭則坐著馬車一路上山,來到暫奉安殿內,按照規矩向太後行祭奠之禮。
由於身邊到處是護衛,虞昭並未有何擔憂,直到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喊打喊殺的聲響,以及如雨點般密集的腳步聲。
她愣了愣,連忙扭頭看去,隻見遠處一群舉著刀劍的黑衣男子衝了進來。
門口的四名護衛頃刻間便頭顱落地,四灘血跡融合在一起,逐漸從門口處蜿蜒過來,瞧著頗為駭人。
忍冬見之一驚,終於明白太子殿下此前那番吩咐是何意,顯然是殿下有了預感,讓她保護好太子妃。忍冬此刻也不知殿下跟著那宦官離開,能否平安無恙,她已無暇顧及此事,連忙朝著一眾護衛道:“列陣,保護太子妃!”
黑衣人不管不顧地衝上前來,每人麵上神情皆是凶神惡煞,不少人臉上帶著刀疤,很快與訓練有素的護衛們廝殺在一處。
虞昭嚇得臉都白了,被忍冬扶著退到太後梓棺後麵,她第一次碰到這等血腥的場麵,此刻滿臉緊張地看著眼前局勢。
她驚訝地發現對方不僅人數眾多,瞧著足足是護衛的兩倍之多,其身手更是絲毫不差,甚至隱隱比這些護衛還要厲害幾分。
一時間,虞昭想起何掌櫃此前的那番提醒,說是鄴京出現很多生麵孔,而且武藝高強,莫非就是這群人!
原來不是為了開武林大會,而是為了來暫奉安殿殺人!
虞昭自認她來到西祈之後,並未惹上什麽大人物,也不知這些黑衣人是否衝著自己來,然而她心知若是身邊的護衛不敵,隻怕自己的性命定然也不保了。
她緊緊抓住忍冬的胳膊,欲哭無淚道:“忍冬,咱們能否逃出去避一避……”
此刻兩人身處暫奉安殿,唯有正門一條路可走,縱使出了殿門,也隻能繼續往前才能出去,依舊會被這群凶悍的黑衣人團團包圍。
忍冬看了眼前方的局勢,禁不住深深的擔憂,她蹙眉道:“太子妃,這暫奉安殿並未設置後門,唯有最前方一道大門可走,如今已被這些黑衣人封死了。對方人數眾多,隻怕咱們衝出去也難以殺出一條血路。”
“那隻能等死麽……”虞昭捂著口鼻,隻覺空氣中血腥味愈發濃重。
眼前不斷有護衛倒在地上,被黑衣人無情地踩踏過去,血跡染紅了院內整片地麵。
忍冬唯有安慰虞昭道:“殿下臨行前,說他很快就回來。”
“就算他回來了,那也沒用啊。”虞昭聽後隻覺心內一陣絕望,她記得蕭胤走時隻帶了兩個護衛,其餘可都在這兒了,就算他回來,又如何能應對這眾多凶悍的亡命之徒?
忍冬眼見這些黑衣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一時也擰了眉,朝虞昭道:“太子妃,您先躲在太後梓宮後麵,正好能遮擋幾分。”
虞昭點了點頭,旋即貓著腰躲了進去,瑟瑟發抖地縮在地上。
她很想捂住雙耳,奈何全身僵硬無比,此刻那些黑衣人清晰的聲音傳進耳畔,似是在朝著忍冬說話:“怎就你一人?方才那位貌美的太子妃呢?”
忍冬聽見這些黑衣惡霸居然還敢提太子妃,登時麵帶怒意道:“她早就逃走了,爾等也配肖想太子妃!”
為首的黑衣男子一聽頓時笑了,臉上蜈蚣般粗細的刀疤陰沉可怖地抖動著:“兄弟們,殺!這殿內隻有後麵一道出口,太子妃怎麽可能跑得出去?咱們隻需把太後棺木奪走,至於那太子妃……老子就要在這兒辦了她!”
說罷,他舔了舔唇,笑得極盡放肆張狂。
身側的黑衣人也不禁發出**.穢的笑聲:“大哥,可要給小弟分一杯羹啊。”
刀疤男是眾人之中武藝最強的,大聲笑道:“放心,無論是哪個門派的,大家輪著來。”
忍冬聽了怒不可遏,上前就與其中一名黑衣人纏鬥在一處,她一連發出數枚暗器,然而都被對方堪堪避過。
此刻殿內護衛越來越少,很快便有許多黑衣男子來到太後梓宮附近,眾人合力之下,竟將棺木挪了開來。
這下虞昭連藏身之處都沒了,她渾身輕顫,慌忙跑了出來,麵色蒼白至極。那些黑衣人見了紛紛朝虞昭的方向追來。
“啊……”不遠處,忍冬捂著重傷的胸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虞昭回頭看了眼,就發現方才那大放厥詞的刀疤男竟已然追了上來,眼看就要追上自己。
其餘殿內寥寥無幾的護衛見了,縱使有心想趕過來,卻快不過那刀疤男,身邊也纏著眾多黑衣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虞昭還沒跑出幾步,便被裙擺絆倒在地,一時摔在了太後梓宮前。
方才那些人說的汙言穢語,虞昭自是聽見了,此刻眼尾不禁垂下晶瑩的淚珠,一邊掙紮著想從地上起身。
刀疤男笑著放緩步伐,伸出手就要上前,冷不防就在此刻,外頭突然傳來陣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
隨即一柄鋒利的佩劍直直地射過來,飛速刺向刀疤男的掌心,將他伸在半空的手狠狠釘在太後的棺木上,絲毫動彈不得。
“——啊!!!”
虞昭聽見身後突如其來的一聲慘叫,隨後便不再有任何動靜,她禁不住緩緩回眸望去。
隻見蕭胤已然衝了進來,身上衣衫也已然被血跡染紅,此刻他英挺的麵容滿是暴怒之色,身後則跟著西祈的眾多士卒,以及身經百戰的軍中將領。
先前那名宦官打扮的人,實際也是個武藝高強的亡命之徒,路上也設下了諸多陷阱,蕭胤那兩名護衛都被殺了,他唯有親自快馬加鞭去軍營搬救兵。
此時虞昭望著蕭胤朝自己衝過來的模樣,說是宛如天神下凡也不為過,她早已淚盈於睫,隨即被趕來的男人一把狠狠抱在懷中:“對不住,孤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