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太後初崩, 建文帝敕諭群臣布告天下,宣布輟朝六日。
此刻天色逐漸亮起,雪勢漸微, 沒過幾時便停了。
壽南宮正寢已然置靈座,立銘旌,群臣跪於此地發哀臨哭,太後母家魏府的公子小姐們也來了, 魏旭和魏蘭亦哭聲未歇。
虞昭一整晚都沒合眼,聽聞內務府宦官說要行小殮之禮,她這才起了身, 不料身形卻微晃了下。
四皇子見狀便想扶住虞昭,不料蕭胤已然搶先伸出大掌, 一把托住虞昭細白的手臂, 將她給扶穩了。
蕭桓見此, 唯有收回空落的手,指尖微動。
皇族小輩們此刻都入了正寢,待為太後遺體穿衣加衾之禮成, 今日喪儀才算結束。待明日還有大殮之禮,今後將行奉移之禮,太後身份何其尊貴, 縱使遺詔中提及一切從簡, 可也得遵循西祈七日而殯、七月而葬的禮製。
此刻眾人紛紛散去,蕭胤則隨建文帝去了禦書房, 安排今後喪葬事宜。
他將輿轎留給了虞昭用,由於今日進宮人數眾多, 這會兒忍冬為虞昭打著傘,在壽南宮外不遠處等著輿轎過來。
身後此時卻傳來四皇子好整以暇的聲音:“二嫂這是要回東宮了?”
虞昭聞言回眸望去, 發覺是四皇子和近侍鄭昌祥,今日溫晴雲不在他身邊,想來是因著兩人尚未成婚的緣故。
她並不想與四皇子多話,敷衍地應了聲,算是回答。
蕭桓走到虞昭身邊,兩人同樣身著素服,可偏偏這素服穿在四皇子身上,卻散發著漫不經心的氣息。事實上他對太後仙逝一點兒都不難過,此刻朝虞昭笑了笑道:“說來四弟一直忘了來恭喜二嫂,虞晗在東楚葬身火海,你再無後顧之憂了。”
虞昭聽後禁不住怒嗔了四皇子一眼,抿了抿唇沒理他。
她雖知幼弟還活著,這話並不能刺激到自己,可有四皇子這般講話的麽?
蕭胤見虞昭這般動怒,笑得愈發開懷,隻覺二嫂瞪他時的模樣也十分有趣,弄得他心內都有些癢了。
然而下一瞬,蕭胤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樣,正色道:“其實虞晗還活著,對吧?”
虞昭聽了心頭猛地一跳,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四皇子,美眸滿是警惕之意:“四殿下有何憑證能說明晗哥兒還活著?”
蕭桓對虞昭這番反應毫不意外,淡淡道:“那具屍體偽造得還是有瑕疵,東楚近日在派人尋找虞晗的下落,若是能找到你那幼弟,很快便會派來第二個孔嬤嬤。”
虞昭微擰了眉,縱使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卻也不能說出她與舅父密謀之事。
如今唯有舅父知曉晗哥兒的藏身之處,對此就連虞昭亦不清楚,所以她絕不能被四皇子三言兩語騙上鉤,若是說了舅父一手策劃了晗哥兒藏身火海之事,那她與舅父便全完了。
虞昭遂攏了攏鬥篷的衣襟,此刻麵容一派鎮定從容:“我不知四殿下你此刻在說什麽。”
四皇子見虞昭並未中計,他饒有興致地望著虞昭笑道:“難得四弟想帶給二嫂一個消息,不料二嫂竟不肯說實情,當真叫人傷心。”
虞昭就知曉四皇子純屬沒安好心,她沒好氣地眨了眨眼,立即反客為主道:“我倒是想問問,為何你總能知曉東楚的動向,莫非是認識東楚皇室中人?”
話落,四皇子目光閃爍了下,他笑著掩飾道:“二嫂,你這般問可就不厚道了,四弟可是在幫你。”
虞昭聽聞此言,禁不住譏笑一聲:“不必了。”
說罷,她徑直往前走去,顯然是等不及輿轎過來,便想離四皇子遠些。
蕭桓望著虞昭的背影,禁不住舔了舔唇角。
不料就在此時,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女子的呼救聲:“救命啊!”
虞昭心想何人敢在宮中行凶,她聞聲轉身望去,立時愣住了。
隻見那名被追著跑的女子,竟是魏蘭。
……
不久前,魏蘭獨自折身返回了壽南宮,想再看一眼太後遺容,不料她卻發現溫貴妃正站在太後娘娘的梓棺前。
魏蘭猶豫片刻,此時正寢守門的侍女也不知去哪兒了,她不知此時是否該上前,遂躲在門外。
下一瞬,她便聽見了溫貴妃輕蔑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
“太後娘娘,您就好好安歇吧,怕是您死到臨頭,都不知其中緣由……您雖貴為太後,如今也隻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此言一出,魏蘭立時被嚇了一跳,心想莫非是溫貴妃謀害了太後?
她正這般想著,禁不住後退了步,卻沒料到憑空踩到了顆小石子,在安靜的殿內發出聲響。
雖說聲音不大,卻足以致命。
溫貴妃立即轉過身,尖銳的嗓音厲聲問道:“何人躲在那兒?”
……
於是遂有了眼下這一幕。
魏蘭慌不擇路地跑到兩人眼前,她無心關注這奇怪的一幕,隻是看到了其中的四皇子,心知他便是溫貴妃所出,禁不住心底一沉。
真是不走運,難道她今日就要交代在這宮中了?
溫貴妃帶著人快步追了過來,她與四皇子對視一眼,很快兩人眼底都浮現出殺意。
隻是礙於當著太子妃的麵,溫貴妃惡人先告狀,此刻借了個冠冕堂皇的緣由道:“魏蘭無故返回壽南宮,被本宮發現後立刻想逃跑,本宮認為她對太後娘娘仙逝之事有重大嫌疑!來人,把她帶回攬月宮審問!”
四皇子身側的鄭昌祥會過意來,上前就要捉住魏蘭。
魏蘭雖習過武,可那大都是些三腳貓功夫,今日她進宮偏偏又沒帶鞭子,一人應付這些宮人也是夠嗆。
眼看那鄭昌祥就要捉住魏蘭,此刻虞昭突地開口道:“且慢!”
溫貴妃愣了愣,未料到虞昭會插手管這事,忍不住沉聲問道:“太子妃覺得本宮行事有何不妥?”
虞昭帶著忍冬上前,擋在魏蘭身前,她嗓音生來又嬌又軟,此刻溫柔卻堅定道:“魏小姐是太後侄孫女,也算得上是太後至親,且她並非居於宮內的主子,如何會對太後仙逝有嫌疑?再者,就算她有重大嫌疑,也該由陛下和皇後娘娘親自過問此事,輪不到貴妃娘娘先行審問。”
這番話如同驚雷一般,砸在地上。
魏蘭躲在虞昭身後,望著對方纖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此刻的太子妃在她眼中,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溫貴妃冷笑一聲,見太子妃有意阻攔,便欲快刀斬亂麻,仗著人多勢眾,用眼神示意鄭昌祥上前推開虞昭。
自己此前那番話竟被魏蘭聽了去,今日勢必要捉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帶回攬月宮!
鄭昌祥剛想上前,不料被四皇子抬手製止,一時步子微頓。
旋即蕭桓親自過來,眼看那修長的指節就要碰到虞昭。
不料忍冬突地抬起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向四皇子的胸膛發射了一枚暗器。
她作為身經百戰的護衛,自然知曉蕭桓同樣會武藝,若是正麵對上難免吃虧,因此先發製人用了暗器。
此刻蕭桓胸膛處開始滲出血跡,他蹙眉捂著胸口,陰狠的目光看向忍冬,卻是咬著牙笑道:“原來你是她的護衛,而非婢女,倒是我眼拙了……”
溫貴妃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快步過來扶住蕭桓道:“桓兒……桓兒你可有大礙?”
忍冬冷眼望著這對母子:“這枚毒針毒性可不小,貴妃娘娘若不想失去這個兒子,還是帶四殿下去醫治吧。”
“你好大的膽子!”溫貴妃指著忍冬的鼻子罵道。
然而她亦知曉此事非同小可,四皇子的性命最重要,在場又無人能打得過忍冬,唯有將心底怒氣撒在別人身上:“鄭昌祥你還愣著做什麽,去找禦醫過來啊!”
虞昭與忍冬對視一眼,連忙帶著麵色蒼白的魏蘭離開了此地。
……
東宮,寧華殿。
魏蘭驚魂未定,此刻捧著一碗熱茶,咕嚕咕嚕咽了下去。
虞昭坐在她身側,見此禁不住柔聲笑道:“慢些喝,東宮這兒很安全,貴妃娘娘沒那膽子過來上門要人。”
魏蘭聽後神色複雜地望著虞昭,她頓了頓,放下手中茶碗,真心實意地向虞昭道了謝:“……多謝太子妃出手相救,不然我這條命估計都要折在溫貴妃手中了。”
虞昭莞爾一笑:“幸虧忍冬在場,否則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罷,她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遂朝魏蘭問道:“你可知,貴妃娘娘為何要把你帶回攬月宮?”
魏蘭咽了咽唾沫,事到如今她隻能信任虞昭,遂把此前在壽南宮正寢門外聽到的一切,包括溫貴妃那番話,都說了出來。
虞昭聽後愣了愣,旋即連忙吩咐青玉道:“傳個信給殿下,讓他盡快回一趟東宮。”
沒過幾時,蕭胤便回了寧華殿。
魏旭跟在太子身後,先前他發現魏蘭不見了,作為兄長自是心急如焚。
此時見魏蘭好端端地坐在寧華殿內,魏旭心內猶如巨石落地,忍不住無奈道:“妹妹,你又去哪兒了?這兒可是皇宮!”
魏蘭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兄長,忍不住嗚嗚哭著撲進他懷中,哽咽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蕭胤走到虞昭跟前,見她平安無恙,這才舒展了眉心問她:“發生何事?”
虞昭忙將魏蘭方才說的那番話,一字不差地轉述了一遍,告訴太子。
蕭胤聽後立時沉了臉色,但他並未多言,隻將此前為太後娘娘醫治的禦醫朱院首,命人給傳召了過來。
溫貴妃那番話並無實質性的把柄,然而若太後死因乃是人為,或有中毒之兆,此前專門為太後診治的禦醫不可能看不出來。
朱院首素聞太子大名,此刻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道:“啟稟太子殿下,微臣為太後娘娘把脈問診時,並未發現中毒之兆,太後娘娘纏綿病榻乃年邁體虛所致。”
蕭胤冷然看著他問道:“朱大人所言當真?”
朱院首聽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著響頭道:“……殿下明鑒,就算給微臣十個膽子,微臣也不敢欺君罔上啊!”
虞昭想起昨日在壽南宮所見到的那一幕,太後娘娘咳出的血確實是鮮紅的,並非中毒之兆。
她將這想法同蕭胤說了,魏蘭在旁邊頓時急得不行道:“可我確實聽見了,若是她心中無鬼,追著我跑那麽遠做什麽!”
蕭胤淡聲道:“孤會將此事稟報給父皇,由他定奪。”
魏旭眼見魏蘭還在不怕死地糾結此事,險些便要說出貴妃娘娘的名號,他並不想讓親妹妹卷入宮廷鬥爭中,此刻連忙勸慰魏蘭道:“興許是你聽錯了,總之以後別再亂跑,當真都跑出幻覺了。”
蕭胤很快聽出魏旭的言下之意,他遂朝著朱院首沉聲道:“出去後閉上嘴,聽懂了麽?”
朱院首忙不迭應是:“微臣明白,請太子殿下放心。”
隨即他頭也未回地出了東宮,末了擦拭了番額前汗珠,隻覺今日當真是死裏逃生了一回。
寧華殿內,魏旭再次向虞昭道謝,他心知妹妹能平安無事,多虧了當時有太子妃在,此刻遂笑著拱手一禮道:“多謝太子妃救了舍妹,今後你就是魏家的大恩人、魏府的座上賓。”
虞昭忙道:“魏公子言重了。”
蕭胤在一旁並未作聲,目光卻全然落在虞昭身上,隻是唯獨她自個兒並未發覺。
魏蘭偷偷看著這一幕,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太子看中的是虞昭,縱使麵對囂張跋扈的溫貴妃,太子妃氣勢也絲毫不弱,甚至後來還占了上風,保全了自己。
她這般想著,心中對蕭胤的最後一絲肖想也因此磨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