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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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明微想便利店盤出去,思索一晚,決定轉給阿雲。
可阿雲並沒有那麽多存款支付裝讓費。
明微告訴她說:“分期慢慢還唄, 賺了錢再還也行,不用有負擔,反正我不缺錢。”
她現在可有錢了。
阿雲的夢想就是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店, 但沒料到這麽快就實現了,她心裏感謝明微, 一下紅了眼眶抹眼淚。
明微隻是囑咐她和丈夫好好生活。
她希望真心相愛的人不要經曆太多波折, 有個好的結果。
處理完店鋪,又將黑糖送上山,交給宮觀照看, 然後明微拎一個行李箱,踏上漫長的旅程,開始去看各地風光。
她沒跟家裏任何人交代, 也不聯係。
許芳儀和明崇暉隻能從微信定位看到她在什麽地方。
青、隴、寧、晉、內蒙,蘇浙皖、川黔滇,然後是東南亞、中亞, 最後去了非洲。
明微在外麵晃**一整年,突然有一天回來,分別給父母打電話保平安, 然後請他們出去吃飯。
一年不見,這個不省心的女兒瘦了許多,但是樂嗬嗬地,神采奕奕。
明微給他們遞上禮物, 是阿布賈當地集市的手工藝品,造型怪異的木雕和肥皂石。
“你這是從哪兒回來的?”
“尼日利亞。”
“出去這麽久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萬一在外麵遇到危險怎麽辦?”許芳儀道。
明微卻毫不在意,笑著聳聳肩:“我這不好好的嗎?”
明崇暉說:“你玩也玩夠了,對將來有什麽規劃?”
“沒有誒……”
“總不能一直這麽不務正業吧?”明崇暉略感無奈:“學業、事業、婚姻,總得有一樣經營起來,否則整天遊手好閑,時間久了,人就玩廢了。”
明微沒接話。
許芳儀看著她歎氣:“你呀,什麽時候才能長大,讓我們少操心。”
她笑了笑,不像從前那麽暴脾氣,倒是一個字也沒有反駁。
父母又提起傅哲雲,說他幾次相親都不滿意,偶爾提起明微依舊十分關心,顯然心裏還有情意。
“要不你們相處相處?反正都是單身,接觸一下不耽誤什麽。”許芳儀勸。
明微用力深吸一口氣,揚起笑臉:“好呀,接觸接觸唄。”
許芳儀和明崇暉總算滿意地點點頭。
她開始和傅哲雲約會,吃飯逛街看電影,還帶他一起跟楚媛見了一麵。
一個星期後,明微實在勉強不了自己,告訴他說:“還是算了吧,我們倆不合適。”
傅哲雲問她哪兒不合適,她也說不上來:“你挺好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感覺,抱歉。”
許芳儀和明崇暉得知以後自然失望。
明微上山,到善水宮找楚媛,住了一夜。她原本要去後山看看戚老板,但認真想想還是算了。
夜裏無比寂靜,明微睡不著,悄聲下床,摸黑走到廊角,遙望山頂的方向,一時記起許多往事,嘴角輕輕彎起來,轉念又變得低落。
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冒著大雨離開善水宮,沒有帶走黑糖。
好不容易徒步下山,搭上出租車,師傅問:“去哪兒?”
“燈台街。”
回到那片老城區,將近十點,街上的鋪子都開著,她先到甜品店打包了一份紫米粥。等待出餐的空擋,明微坐在窗邊,看著街道狼狽的雨景,猶豫許久,拿出手機,撥通了許芳儀的號碼。
“難得一早給我打電話,啥事兒呀?”
“沒什麽,我昨天去山上看楚媛,她挺好的,你給姨媽姨父說一聲。”
許芳儀哀歎:“你姐好端端跑去當道姑,我這輩子都沒法理解,你可別跟著學,你爸一直想讓你考研,女孩子家多讀點書也不錯,反正家裏不需要你賺錢,你自己認真計劃一下。”
明微回:“知道了。”她想了想,接著問:“媽,董叔叔對你好嗎?”
“挺好的呀……微微,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和你爸當初離婚?”
“沒有……”
“我們當時真的過不下去了,勉強在一起有什麽意思?天天吵架,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我比你董叔大幾歲,又是二婚,周圍很多人唱衰,不看好,我就偏要經營得漂漂亮亮打他們的臉,你知道嗎?”
明微靜靜聽著。
“我們人到中年有自己的困擾和麻煩要處理,你長大了,明微,別再讓我們操心,好嗎?”
明微垂眸默了會兒,輕輕笑說:“好。”
掛了電話,她安靜呆愣半晌,抽出紙巾擦擦臉和下巴,接著又給明崇暉打過去。
“喂?”
“爸,你在忙嗎?”
“沒有,今天休息。”
明微看著玻璃窗上的雨痕,聽見那頭薛美霞和嘉寶的聲音,像在討論中午去哪家餐廳吃飯。
“今天要下館子呀?”
“還沒決定,你有空過來一起吧。”明崇暉說。
“不,我……我有事,下次吧。”明微笑了笑:“爸,以前我給你添了那麽多亂,是不是很煩人?”
那邊發出輕輕歎息:“也不知道你像誰……其實我和你媽隻是擔心你的前程,希望你走上正途,以免將來後悔。可你總是對我們敵意那麽大,不肯聽一句。”
明微自嘲:“可能叛逆期比較長。”
明崇暉道:“也是我疏於管教。”
明微默了會兒,又聽見那邊母女倆歡聲笑語,如此美滿,於是忍不住說:“爸,你替我向薛阿姨說聲謝謝,她全心全意地照顧你,你和她結婚以後變得幸福很多,我以前隻顧自己,沒想過父母幸不幸福……對薛阿姨態度也不好,希望她別記仇。”
明崇暉聽著,歎道:“你能體諒父母,說明真的懂事了,我很欣慰。”
是啊,她終於懂事了。
明微喃喃笑說:“你不怪我就行。好吧,我不打擾你們了。”
結束通話,外賣已經打包妥當,明微提著塑料袋往熟悉的居民樓走。
拐進巷子,眼前變得空曠,那棵茂盛的苦楝樹竟然被砍掉了,隻剩下一截光禿禿的矮墩。
明微心髒揪緊。
從昏暗的樓道上去,掏鑰匙開門。
一年前她租下這套房子,一口氣交了兩年的租金,臨走前用防塵布把家具都遮擋起來,此刻一件件掀開,恢複到以前的老樣子,什麽都沒變。
窗外大雨傾盆,屋裏亮著燈,她的心無比寧靜。
走到臥室門邊,看著那張與小房間格格不入的大床,明微覺得滑稽,忍不住一笑。
興許是幻覺,她仿佛看見去年的秋天,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邵臣枕著胳膊,剛剛午睡醒來,明微趴在他身旁,小腿翹著,晃啊晃,不知說了什麽俏皮話,把邵臣也逗笑,屈指輕輕敲她的腦門。
整個房間是落滿心扉的秋。
明微看呆,久違的幸福感溢滿周身,她莞爾沉浸其中,可下一秒幻象破滅,**空空如也,暖陽被陰霾取代,什麽都沒有了。
明微眼裏的光熄滅,垂頭走向沙發落座,然後拿出手機。
她點開了那個微信,慢慢敲字。
“邵臣,我回來了。你說得對,花花世界,山川河流,異域美景,我都見過了,真的很美,但是都沒有你。
我學著融入這個世界,學著開心、合群,如你期望的那樣,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我聽從父母的安排,去和他們看中的優秀青年約會,也答應他們繼續讀書,做個懂事體貼的女兒。
所有人都想把我拉上正軌。
可是沒有人在乎我快不快樂。
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孤獨嗎?還會疼嗎?
有時我懷疑你是否真的存在過,因為我已經記不清你的樣子了。
我們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可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我答應過你會好好活下去,我盡力了,但是真累啊,堅持不下去了。
你不能怪我食言,我本來就是個任性的壞孩子。
你知道的。”
……
今天天氣真冷。
明微打開熱騰騰的紫米粥,把一瓶安定藥片倒下去,攪拌攪拌,舀一勺送入口中。
嗯,外麵餐廳賣的粥竟然也沒有邵臣做的好吃。
一勺,兩勺,三勺……
她吃完,走到小沙發躺下,掏出耳釘戴好,輕盈的小綠蛇,趴在柔軟的耳垂。
然後她累得一動也不想動。
空****的陽台,連一片樹葉都看不到了。以前她和邵臣說,想在夏天看看苦楝開出滿樹紫花的模樣。
可現在沒有夏天,沒有苦楝,也沒有邵臣。
再也看不到了。
尾聲
明微下山後,狂風驟雨呼嘯一整日,宮觀裏養了不少貓,也不知是哪一隻被嚇得,叫喚個不停。
傍晚,邱師兄忽然抱著黑糖來找我,驚訝地說:“它怎麽了,一直往雨裏竄,爬上欄杆,衝著山下不住地叫。”
我亦十分納罕,聽明微提過,黑糖從來不會叫喚,來到善水宮一年也沒吭過一聲,怎麽突然如此反常?
“是不是病了,不舒服?”邱師兄猜測。
“喵——喵——”黑糖表情慌亂,焦急地想要掙脫桎梏,叫聲淒厲。
我不知道它想跟我說什麽,可恨自己愚鈍,搖搖頭:“明天帶它下山去寵物醫院看看吧。”
師兄說好。
我給明微打電話,預備通知一聲,但她手機竟然關機。
這一夜不知為何,我心中焦躁難以入睡,又給明微發信息,依然沒有得到回複。
我隱約覺察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快天亮時翻找記錄本,恍然大悟,原來昨天是邵臣的忌日。他病逝後,肺癌互助群的人為他燒香,是我親手寫的牌位。
看著他的名字,我心中焦躁的預感強烈到無法抑製,電話聯係不到明微,我隻能選擇報警。
後來,警察在邵臣以前的住處找到了她。
我趕過去時,看見她蜷縮在客廳小小的沙發裏,身上裹著一件黑色連帽衝鋒衣。
她像是睡著了,眷戀又安穩地睡在那件寬大的外套裏,仿佛回到愛人的懷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