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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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明微疲憊地倒入沙發,就這麽癱著,懶蛇蛻皮般,撥下上衣和半身裙,撕掉胸貼丟在一邊,接著撈起地毯上的夏涼被搭著肚皮。
點開手機,查看今天店裏的營業額。
明微有一間小小的便利店,請了兩個員工輪班,她懶,平時不怎麽管理,能過得去就行。開店主要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麽像無業遊民,以免父母麵子太過難看。
順便掃了眼監控,給小紅發信息,提醒她關門前把外麵的迎賓地毯拿進來。先前有一次放外邊一夜,被人給偷走了。這年頭地毯都有人偷。
黑糖跳上沙發,踩著她的肋骨爬到裏側,窩在她臂彎縮成一團。
這隻奶牛貓在三個月大的時候被明微收養,當時血肉模糊,傷口感染嚴重,做了截肢手術,剩三條腿,漏尿,也不會用貓砂,調養大半年才逐漸正常起來。
黑糖很安靜,從來不叫,獸醫說它的聲帶沒有問題,明微猜測大概跟它親眼看著貓媽媽被活活打死有關。
一人一貓靜靜待了會兒,屋子靜得像墳墓。
明微起身去浴室放洗澡水,這時手機鈴聲響了。她躺進浴缸,喝一口冰啤酒,接起電話。
“喂?”
“明小姐,最近好嗎?”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廖東賢。”
她思索好幾秒才記起這個名字,幹巴巴地笑了笑:“是你呀。”
“我和左莉準備離婚了。”
“啊?”
“我知道是她安排你來接近我的。”
明微裝傻:“不至於離婚吧?你們替孩子想想……”
“她這個人脾氣厲害,眼裏容不得沙子,對人的品性要求很高。”廖東賢停頓片刻:“說來也可笑,我見異思遷分明是被你們算計的,她指責我精神出軌,卻一點兒不認為自己試探丈夫有錯,你覺得呢?”
明微懶懶撫摸手指甲:“你是想找我興師問罪?”
他笑了下:“不,想和你坦誠地聊一聊。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認真發展一段關係。”
“抱歉啊,不感興趣。”
“為什麽?我們在三亞聊得很投機。”
明微心想這人真煩,忍不住嗤道:“假的,跟你同一班飛機,同一家酒店,相同的興趣愛好,都是提前拿到了資料。我壓根兒不喜歡攀岩,更不喜歡潛水,隻是拿錢投你所好而已。”
廖東賢默了會兒,聲音冷了幾分:“左莉給你多少錢,我出雙倍。”
聞言明微一下失笑:“我不跟客戶的男人糾纏。”
“真的?”
“當然,這不符合我的職業操守。”說到“操守”兩個字,明微被自個兒逗笑。
廖東賢索性直接說:“要不你來開價,怎麽樣?”
“想讓我做你的情婦啊?”
“女朋友。”
“你以為我很缺錢?”
“不然怎麽做這種工作?憑你的條件,根本不用賺這種辛苦錢。”
“可是我覺得很好玩兒呀。”明微語氣天真而邪惡:“就像現實版的乙女遊戲,而且劇本由自己掌控創作,多有趣,多有成就感呀!”
廖東賢緩緩重複她的用詞:“好玩?”
明微挑眉“嗯”一聲:“在合法合理的範圍內,破壞一段親密的關係,試探人性的幽微,戳破那些虛情假意,你不覺得很刺激嗎?”
廖東賢對她的認知幾乎幻滅了:“你就這麽踐踏別人的真心,把人耍著玩兒?”
聽見這話明微愈發好笑起來:“廖先生,我們隻在兩個月前接觸過三天,連手都沒拉過,你就對我動真心了呀?好感動哦。”
真心還是見色起意,男人騙騙自己就算了。
她陰陽怪氣的語調與當初風趣得體的教養大相徑庭,說話也不捧著人了,聽得刺耳,廖東賢頗感失望。
“明小姐,我建議你去看看精神科醫生。”
瞧,得不到就詆毀,臭男人無一例外,都這副破德行。
明微道:“廖先生,我建議你趕緊找個好律師,畢竟靠老婆上位的,離婚可能傾家**產,到時被人掃地出門,連條底褲都不剩,還在這兒跟我裝什麽大款呢?”
她突然撕破臉,不留餘地,打得人措手不及,廖東賢二話不說掛了電話。
明微嗤一聲,大口喝啤酒,喝得暈暈乎乎,險些在浴缸裏睡著。
——
第二天被鬧鍾吵醒,中午明微得去母親家吃飯,不得不爬起來洗漱。她同母異父的弟弟過八歲生日,姨媽和姨父也會到場。
許芳儀再婚後,以四十二歲高齡又生下一個兒子,一家三口常常在社交軟件曬幸福,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多幸福。
明微不喜歡去她和繼父的家,但許芳儀為了展現自己圓滿的婚姻和人生,在有需要的時候就會讓女兒配合她上演其樂融融的溫馨場景,似乎女兒越是和繼父一家相處融洽,越能證明她有能耐。
這不,早在一周前許芳儀就提醒明微記得給弟弟準備生日禮物,剛才又在電話裏詢問一遍,明微隨口應付,然後出門,在路邊文具店裏花三十八塊錢買了個籃球。
到繼父家,許芳儀笑盈盈前來開門,看見她手裏的東西,臉色霎時垮下,不太好看,但當著親戚朋友的麵,沒說什麽。
“微微,你最近和楚媛聯係過嗎?”姨父貌似無意地問起女兒,也就是明微的表姐。
“上個月通電話,她們宮觀挺忙的。”
“是忙,春節中秋都不回家。”姨媽輕笑一生,說:“她奶奶身體不太好,可能要住院開刀,你跟她說一聲,有空下山看看老人。小時候那麽疼她,難道出家以後連孝心都沒了麽?”
明微琢磨:“其實和出家沒什麽關係,她那些師兄弟每天都和家裏通電話,不妨礙修行。”
語音落下,發現姨媽和姨父的臉色更差了,明微轉過彎來,知道自己失言,但挑眉笑笑,並沒打算補救,還說:“她小時候就這樣,跟你們不親。”
姨父搖頭:“也不知道像誰,家裏個個都很正常,偏出了個沒心沒肺的。”
明微嘀咕:“我覺得她挺正常呀。”
吃飯時繼父坐在主位,客氣地招呼:“微微,以後可以多來我們家玩兒,弟弟很高興的。”
“是呀。”許芳儀笑著隨聲附和,同時拿起手機指揮道:“來,姐弟倆拍個照,親親熱熱地。”
明微心下抗拒,裝聾作啞不動彈。
“別害羞嘛,快點快點。”
弟弟也不情願,對著媽媽發脾氣:“你煩不煩啊?”
繼父輕拍了他一下:“沒禮貌。”
姐弟倆在許芳儀的安排下湊在一塊兒強顏歡笑,扯起嘴角如提線木偶。拍完照,許芳儀立刻發到朋友圈,接著招呼明微一起去廚房端湯。
避開客人,明微終於忍不住表達不滿:“你能不能別突然拿個手機對著我?經過我同意嗎?”
許芳儀的臉色比她還臭:“你怎麽回事?拍個照不情不願,還買個破皮球給你弟弟當禮物,故意給我丟人是吧?讓你媽高興一回就那麽不願意!要你有什麽用?”
明微冷道:“那你叫我幹什麽?我根本就不想來!”
“是,像楚媛一樣六親不認,老死不相往來,對吧?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麽搞的,一個個比冷血動物還冷血!”
明微嗤笑:“整天說人家楚媛冷血,姨媽姨父當初拚命想生二胎、生兒子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今天?把人家心傷透了,現在反過來怪她,可不可笑?”
許芳儀趕忙拽了一把:“小聲點兒,外麵聽見了!”
明微撇撇嘴,滿是譏諷地上下打量母親。
吃完飯,她端著一塊小蛋糕坐在沙發看電視,心裏計算著走人的時間。
她弟弟手裏握一把玩具步.槍,像警惕外來者一樣盯她半晌,忽然開口,說:“這是我家。”
明微置若罔聞。
“別以為我喜歡你,少來我家,聽到沒有?”
明微放下遙控器,掏出手機刷新聞,當他透明。
弟弟把玩步.槍,裝彈匣,架在沙發靠背上,對著她射擊,把軟彈全部射在她身上。
明微收起手機,抿了抿塑料叉子上的奶油,懶懶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弟弟,莞爾淺笑,然後“啪”一聲,整塊蛋糕蓋到他憨胖的臉上,還擰了兩下,壓實。
弟弟愣兩秒,突然哇地嚎啕大哭。
“怎麽了?”大人們聽見動靜紛紛圍了過來。
明微抽出紙巾擦擦手,拎起小包,聘聘婷婷地走向玄關換鞋。
“微微,是不是你欺負弟弟?”許芳儀問。
“就是她就是她!”胖子哭喊告狀。
姨媽打圓場:“沒事,小孩兒生日鬧著玩兒嘛。”
“二十五歲的大人了,不知道讓著弟弟,玩也不是這麽胡鬧啊!”
明微砸完蛋糕心裏舒坦,哼著小曲兒回家,許芳儀發來好幾條微信,她看也不看,把人給拉黑了。
晚上她父親明崇暉打電話詢問下午的情況。
“你去別人家裏做客,基本的禮貌還是要講的。”
“跟小孩子鬥氣,你也是小孩嗎?”
“長輩發信息,不理睬就算了,為什麽要拉黑呢?”
“越來越不像話,沒人管得住你了。”
……
明微胸口堵,想找個地方透透氣。她上網預訂房間,第二天一早出城,坐車到了竹青山。
善水宮建在半山腰,沒有行車的路,隻能徒步上去。爬了近四十分鍾,雙腿虛軟,總算看見隱在古樹間的巍峨道觀。
此地雲煙繚繞,香火旺盛,一早就有不少遊客和居士往來其中。
明微輕車熟路走進宮觀,氣喘籲籲,身上一層濕汗。今天似乎有法事,楚媛和師兄們正在大殿外忙著擺壇場,明微過去喊人:“楚道長。”
對方沒聽見,明微又喊她法名:“楚信元。”
表姐回過頭來,手中拿著引魂幡,目露詫異,匆匆打了聲招呼。明微也不妨礙她做事,自個兒到觀中閑遊。
老君殿的院子裏有一棵玉蘭樹,樹下一口深缸,種著睡蓮和菖蒲,水中紅的、白的金魚在水草間歡快暢遊,可愛得很。
明微低頭看了會兒,忽聽見有人說話,轉頭望向堂前,那飛簷下是繁複精美的木雕,神殿幽深,每扇格子門雕刻八仙過海和仙草瑞獸,石階生滿青苔。在廊間立著兩人,其中那個高大的男子也正隨意地望向庭院,與樹下的明微四目相對,目光交錯,短暫地一頓,隨後二人若無其事別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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