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酒吧老板終於忙完了別的事, 過來找鬱柏,恰好舞台上節目間隙,噪音不太大, 他剛走到卡座旁,就聽到了茶梨的最後一句話。

“這是在聊什麽?”老板站在卡座外, 在鬱柏做了個“請”的手勢後才走進來。

他很感興趣地問道:“真實與虛假,你們是在討論哲學問題嗎?”

鬱柏和茶梨還連體嬰一樣抱在一起,但這酒吧裏每對都是如此, 老板並不介意。

他在旁邊坐下,看到桌上鬱柏點的那瓶洋酒, 表情流露出恰到好處並且很真誠的感激。

“他喝得太快了,”鬱柏對老板解釋茶梨這半醉的狀態, 道,“上頭了,一會兒就好。”

老板理解地點點頭。

茶梨還靠在鬱柏的肩上,眼睛忽閃了幾下, 沒有說話。

鬱柏想了想, 回答老板的問題道:“我們在討論, 人要通過什麽, 來判斷自己是否是真實的存在。”

老板道:“有趣, 那討論有結果了嗎?”

茶梨沒有回答,實習警員鬱柏便含糊地答道:“沒有結果,隻是隨便聊聊。”

“很難判斷。”出乎意料之外, 老板居然對這問題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真實, 本身就是可疑的。”

鬱柏被勾起了興趣,問道:“怎麽說?”

老板指了下桌上的檸檬水, 道:“就拿水來說,水是真實存在的,看得見喝得著,當它變成水蒸氣,就看不見了,那水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鬱柏笑了笑,說:“形而上學。”

從這點上至少可以得知,老板經曆的教育體係裏,沒有唯物辯證法。

“我看過一部科幻電影,”茶梨忽開口道,“結尾彩蛋很有趣,人類、地球、太陽係都很渺小,隻是銀河係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就連銀河係也不過是某種高維生物在把玩的一顆玻璃彈珠,高維生物還有很多個類似的彈珠。”

“……我也看過。”鬱柏道。

結合已知信息,鬱柏知道這裏有許多的文藝作品,都是三次元作品的變相投射。

但他有點奇怪,為什麽茶梨突然說起這個。

隻有老板略顯得茫然,道:“不好意思,我很少看電影,聽起來這段很有趣,是有什麽特別的象征嗎?”

“世界可能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茶梨仍然靠在鬱柏肩上,點了點鬱柏的胸膛,道,“這個人,他是從別的世界穿越來的,他就認為隻有他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鬱柏一臉無奈。

在聽到這句話時,老板的神色卻發生了微微的變化。

鬱柏若有所感地說:“每個世界都有可能是更高維生物的玩具、工具或者作品,真實是相對而言的真實,虛構也應該是。”

老板一怔,慢慢點了點頭,表示認同,看那表情,還在咀嚼鬱柏這句話。

鬱柏的話,也把這個話題畫上了終結符。

舞台上的歌手開始唱歌,歌聲響起,酒吧裏充溢著夜生活的閑適與快樂,隻有茶梨等三人所在的卡座,安靜得不同尋常。

老板原本是位時刻鬆弛自如的紳士,現在表現出了一點坐立難安,剛剛的話題也許刺中了他的內心。

茶梨看了老板片刻,伸手勾著鬱柏的頸項,在音樂聲裏與鬱柏耳語,仿佛情人間在講悄悄話。

實際上,茶梨附在鬱柏耳邊,說的是:“你快看他的反應,我覺得他也是異世界穿來的。”

鬱柏:“……”

他再看茶梨,茶梨那雙眼睛明亮有神,酒意早已經散去了。

當下最好的結果,肯定是老板意識到被看穿,主動說明自己到底是什麽情況。

但老板很明顯在猶豫。不過這樣的自我保護才是合理的反應,像鬱柏那樣,一穿過來就不設防地自爆身份,恐怕是絕無僅有了。

“你和他喝點酒,和他聊聊天,我再看看。”他對鬱柏說,然後從鬱柏腿上挪開,到鬱柏身邊坐著。

鬱柏給老板倒了酒,老板忙笑著致謝,餘光瞥茶梨。

茶梨歪靠在沙發背上,笑著看兩個男人喝酒,仿佛已把剛剛說過的話都忘了,隻是微醺狀態裏的隨口閑聊。

鬱柏和老板喝著酒,聊管弦樂,也聊舞台上的歌手,老板慢慢地又放鬆了下來,還透露出他也打聽過鬱柏的身份,知道了他的家世。

在卷宗裏,鬱柏看到過,老板的父母輩是商界名流,比之鬱柏家諾亞城零售業巨頭的身家是稍有不及,但老板也算是富家子弟,但與鬱柏不同,老板和父母關係很一般,幾乎沒什麽往來——1.0本人尚且如此,2.0自然沒有義務去維護親子關係。

老板還向鬱柏問起了鬱鬆秘書長,說:“他很厲害,他上任後牽頭的新政策,每一項都彰顯了魄力和智慧,我是真的很相信,在他的帶領下,諾亞城居民的生活一定能越來越好。”

他說著,神情裏有一瞬間的悵然若失。

茶梨感覺他這個表情很眼熟,有點像……像鬱柏想家的時候,流露出的那種憂鬱,有七八分的相似。

茶梨挽住了鬱柏的一邊手臂。

鬱柏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被挽著當然就很快樂。

“我說你啊,”茶梨認真告誡老板說,“以後不要再違反犯罪了,千萬不要。”

老板也笑著回答說:“當然不會,我會遵紀守法,不會讓警官難做。”

今晚結束得比較早,從老板這裏看來也再得不出什麽有效的信息,老板性情和善,但防衛心理顯然很重,輕易不會吐露更多。

而且再待下去,隻怕鬱柏也要喝多了,兩人便先行離開了酒吧。

事先想到會喝酒,兩人沒有開車來,沿著街道慢慢走去地鐵站。

鬱柏很喜歡諾亞城的夜晚,空氣裏總是吹動著輕柔的夜風,抬頭還能看到夜空中閃爍的遙遠繁星,仿佛一塊柔軟的藍絲絨在溫柔地覆蓋著整個世界。

他喝的那點酒於他的酒量來說剛剛好,神智很清楚,又有點酒精帶來的飄飄然的幸福感。

就如茶梨所說的,這裏的一切是如此真實,拂麵的輕風,美妙的夜空,偶爾的蟲鳴,就連酒後的神經反應,也和現實世界裏沒有什麽區別。

他側過頭去,注視著茶梨,眼神裏有從前一直就有的喜歡,但又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欽佩。

隻要認真地生活,在何處,何處都是真實的世界。這是茶梨作為紙片人,教會他這個自詡高維生物的生活哲學。

茶梨還在默默想著,老板的亂碼背後究竟有什麽秘密?

猝不及防地,他被鬱柏從旁攬住了肩,鬱柏把他朝自己那邊摟過去。

鬱柏的個子很高,四肢相應也很修長,單臂幾乎就把茶梨整個人都圈抱在了自己的懷裏,就以這種姿勢,摟著他繼續朝前走。

“我們正在走路,不要摟摟抱抱。”茶梨小小抗議了一下,說,“如果不小心被絆倒,我就要扣你的實習績點了。”

“扣吧,隨便扣。”鬱柏笑道。

他確信自己摟住茶梨的那一刻,看到茶梨的呆毛快樂地支棱起來了,說明茶梨也喜歡與他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茶梨果然沒再說扣績點的事,問道:“你在高興什麽?喝多了嗎?”

“沒有。”鬱柏誠實地把此時最大的感受說了出來,“我在坦然地感受這個世界的真實。”

這話讓茶梨心情很好,他也用手臂攬住了鬱柏的腰。

這一對實習情侶,在夜晚的街頭黏黏糊糊不清不楚,龜速朝著地鐵站前進。

“你又在想什麽?”鬱柏道,“還在掛念工作?你怎麽還是個工作狂?”

茶梨道:“我喜歡當工作狂。你對警官熱愛工作有什麽意見?”

鬱柏道:“沒有意見。那警官你說說,都想了什麽工作?”

“我在想那個老板到底什麽情況。”茶梨道,“我剛剛裝醉說胡話,跟他說你是別的世界來的,老板的反應你注意到了嗎?我直覺他對這句話很敏感,很可能他也不是漫畫世界的人,不是從你們三次元來,也是從別的什麽地方來的。”

而這位老板2.0是在老板1.0坐牢的第二個月,穿進了1.0的身體,替代了1.0。這一點應當毋庸置疑,因為老板1.0明確的被替代分水嶺,就是在獄中勞改期間,突然不會踩縫紉機了。

茶梨又沉思道:“生物科技公司的那個總裁,在大搞他的違禁品犯罪事業,現在找到酒吧老板談合作,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找的不是老板2.0,而是老板1.0?”

鬱柏聽得有點糊塗,問道:“你意思是總裁是要和老板1.0一起共襄犯罪盛舉?但他不知道1.0已經被2.0替代,所以你的線人才會發現,總裁和老板2.0談生意?可這有個問題,我記得你說過,違禁品走私進來的時間節點,就是在老板出獄前後的事,那個老板已經是2.0了,你怎麽知道違禁品和老板2.0沒關係?”

茶梨道:“因為我剛剛想了想,我很難想象,一個外地人穿越到了新世界,發現自己居然在坐牢,這種情況下,他還敢一出獄就馬上找到陌生的犯罪合夥人去實施犯罪,何況搞的還是這麽大的案子。”

這說服了鬱柏,他問:“那你的結論是?”

“我沒有結論,隻是個猜想。”茶梨道,“如果這個違禁品犯罪計劃,是在老板入獄之前就已經製定好了呢?”

鬱柏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說:“老板1.0才是總裁真正的合夥人,他們在1.0入獄前,就談好了總裁借由公司物流渠道、把違禁品走私進來、再有老板的酒吧負責分銷……這一整套犯罪計劃。”

“是的!”茶梨道,“沒想到茶梨警官突然出手!把老板1.0抓了進去,總裁沒辦法,隻好等他快出獄才開始大展拳腳,違禁品也按照約定,分兩批,都走私進來了,他來找2.0談下一步,但是2.0並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總裁那邊才遲遲沒有下一步行動,他失去了分銷商。”

鬱柏:“……好像很合理。”

茶梨道:“對吧,很可能就是這樣!”

鬱柏提出了關鍵性問題:“總裁來找老板2.0聊的可是***……被河蟹詞了,總之那是嚴重的違禁品,2.0為什麽不報警呢?他已經來了好幾個月,對諾亞城的法治建設應該有所了解了,嚴重不文明行為都會觸發判刑三個月的懲罰,走私販賣違禁品這麽嚴重的事,他為何不報警?”

茶梨道:“也許……他就是法盲呢,或者他也想從這種非法生意裏分一杯羹?”

“假設他真的也是個穿漫者,我想我也許有點發言權。”鬱柏道。

他和老板因是管弦樂同好,也產生了友誼,他不認為老板是那種人。

“我能感覺到,”鬱柏說,“他很喜歡也很珍惜他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薩克斯,他的酒吧,還有他在這裏結交到的每個人,他應該不會想卷進這種危險事件裏。”

“好吧,其實我也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茶梨道。

他倒是很信任鬱柏的直覺,鬱柏感性還聰明,這樣的人,直覺常常很準確。

茶梨自己是經常性腦洞亂開,但絕不是因為討厭誰,就把誰當成反派來想象,而是思維習慣性發散,常常如脫韁野馬,總是瘋跑出去很遠。

他虛心向鬱柏請教道:“實習警員,你覺得還有第二種可能嗎?”

“我也有個猜測。”鬱柏卻也開啟了腦洞,提出第二種可能,“如果這還真是靈魂互換的老梗呢?”

茶梨道:“老板1.0和2.0互換了嗎?”

鬱柏道:“不,老板和總裁靈魂互換,他倆腦電波串頻了,總裁變成了在坐牢的老板,老板變成了總裁,他倆不小心互相交換了身體。”

這是茶梨未曾想過的可能,道:“然後呢?”

鬱柏道:“假老板真總裁坐了牢,真老板假總裁在外麵逍遙自在,還發現可以利用大公司的物流鏈,把違禁品走私進來賺大錢,於是本來就素質很低的這個人,就這麽冒著犯罪風險,把違禁品走私進了諾亞城。”

茶梨雖然堅信老板2.0也是位異次元來客,但又感覺鬱柏描述的這劇情好刺激!迫切令人想追更!

他急忙追問後續:“那後來又怎麽把假老板真總裁卷進去了呢?哦!我知道了,真總裁肯定要奪回總裁的身份,要阻止假總裁胡作非為,假總裁為了永遠當總裁,他可能還想暗鯊真總裁!天啊這個展開真是好絕,後麵究竟怎麽樣了?”

“……”鬱柏安靜了片刻,道,“後麵我還沒編出來。”

茶梨:“……”

警官當街怒打實習警員為哪般。

——“我真的要扣你實習績點了!!!”

步行到地鐵站,隻要不到十分鍾的路程,兩人走了半小時,路上嘰嘰呱呱聊了些毫無根據的妄想式推理,明著是在工作破案,背地裏就是戀愛實踐。

但兩人這番交談,至少在同一件事上達成了共識,那就是他倆對老板2.0的印象都很好,共同得出結論:他應該不是反派,假如真是反派,那他一定也是有苦衷的那種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