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 連邵遇自己都覺得荒唐。
他完全沒想到,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
和他朝夕相處的聞希執,與他極力想要避免的傅宣淩, 竟然是同一個人。
而他之前竟從沒有往這方麵想過, 世界上還有比他更遲鈍的人嗎?聞希執這樣欺騙玩弄他,見他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的模樣, 想必偶爾也覺得有趣吧?
邵遇緊攥著拳,臉上卻沒有絲毫神色。
聞希執見他如此模樣,臉色刷一下慘白。
邵遇大多數時候很好哄,一向都是與人為善笑意盎然的模樣, 可他知道,邵遇倔起來沒人哄得住, 一旦當真動了怒, 麵上雖沒什麽反應,卻會直接從心理上拉開距離, 相當於判下不可挽回的死刑。
聞希執朝他走近兩步, 兩眼盯著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以不是。”
如果邵遇不喜歡的僅僅是傅宣淩這個身份,那麽他可以不是。
邵遇再度退後, 逃出他觸手可及的範圍,他聽出了聞希執話裏的意思,可這話有什麽意義, 身份能改變一個人過去的存在?不可能的。
邵遇不想聽他說話,隻是帶著這個結論去追溯以往, 才發現真的有好多蛛絲馬跡可以追尋。
怪不得聞希執和小時候的傅宣淩長得有點像, 怪不得聞希執從不與他細說他的家庭,怪不得從前聞希執可以從網上消失得這麽幹淨, 也怪不得之前得罪過聞希執的人都莫名其妙沒有好下場……
傅家高門大戶,他傅大少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邵遇想起自己從前還以為聞希執身世可憐無依無靠,還想盡力多給他一些庇護。
原來不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邵遇緊咬著牙關,想起那些傻逼事,一股尷尬到窒息的情緒又冒到了頭頂。
但更多的卻是惱怒之外的空茫。
突然間,邵遇又想起了近期換各種號碼隨機騷擾他的陳沅芷;也想起了幼年的一些舊事。
邵遇腦中淩亂卻清晰,好像命運的齒輪一直在無形之中不住轉動,那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巧合好像就是他逃不過的宿命,如今終於完成了怪誕的交織。
幼時他被當做傅宣淩被匪徒綁去之後,他在潮濕昏暗的環境待了近兩天,幾乎命懸一線,可他沒有怪過傅宣淩。
但那時傅宣淩同他沒有一句告別就此消失,失信於他們之間一起過生日的承諾,欺騙了他。
而這個時候,幼小的他又第一次得知,原來他最親愛的爸爸媽媽竟然也有如此重要的事隱瞞著他。
原來陳沅芷和邵鶴鬆屬於被迫結合,是陳沅芷為了幫助家裏更上一層樓存心設計了邵鶴鬆,可陳沅芷當時有一位遠在國外的初戀,懷上邵遇時,對方卻突然回國,陳沅芷心生後悔,想打胎隨對方而去,但因為月份大了打不掉。
可她一心在初戀身上,心思懸浮加上憂慮,還是導致早產,這也是邵遇根基不足的原因。
生下邵遇之後,她將邵遇扣在陳家,想借此要挾邵鶴鬆同她離婚且永不追究她出逃的責任,更不得報複陳家上下。
邵遇本就早產,當時情況很不好,就是奄奄一息的狀態,邵鶴鬆情急之下隻能什麽都答應她,也分了她不少財產。
誰知陳沅芷隨初戀跑後不久,陳家資金鏈斷裂導致破產,她初戀也陷入了賭博,她分走的錢財就這樣流入了無底洞。
那之後便是爭吵打鬧以及情分的喪失。
於是她又轉頭想起了還有邵遇這麽個兒子。
邵遇那時雖然年紀小,可他至今仍有模糊記憶,他記得陳沅芷找上門時哭鬧憾恨的神色,甚至還想搶著去抱邵遇。
可邵遇從小被邵鶴鬆和白蘇嵐嗬護著成長,見到這種情景哪有不害怕的,於是他自己推開了陳沅芷,轉頭抱著白蘇嵐叫媽媽。
邵遇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變臉可以這麽快,幾乎是在這個瞬間,陳沅芷原本的懺悔如潮水般褪去,轉而換上一副誓不罷休的癲狂神色,她尖銳的指甲抓過阻攔的護工,幾乎伸到了邵遇漆黑的瞳孔前。
後來邵鶴鬆怎麽處理的他不太清楚,隻知道陳沅芷那之後沒有再出現在他麵前。
可那時邵遇一連做了許多個晚上的噩夢,夢裏全是發瘋的陳沅芷,以及傅宣淩再不回頭的背影。
那之後邵遇連著問了他爸媽好幾個月,還有沒有別的事瞞著他,他再受不了這種天大的欺騙以及突如其來的撕破臉,好在除此之外再沒有了。
但那時的混亂仍舊讓邵遇心有餘悸,傅宣淩毫無疑問是他混亂惶恐的其中一環。
而除了這段時間的事,邵遇一直很幸福,他是在蜜罐裏被寵大的孩子。
誰知他放鬆警惕之後,命運就給他開了這麽一個玩笑。
如今陳沅芷再次找上了他,更戲劇的是,聞希執……不,傅宣淩,傅宣淩又這樣欺騙於他。
他們倆難道就是自己的克星嗎?還非要同步發生,但凡不那麽湊巧,邵遇也不至於沉入如此巨大的困境當中。
舊日的陰影再次降臨,這兩個人簡直就像他無法掙脫的牢籠,他實在沒法理性看待。
邵遇眼底湧上一股熱意,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沒有什麽事是無法解決的。
如果解決不了,也實在想不開,那麽他主動遠離就好了。
邵遇退到門邊,他握住門把手,眼睛死盯著聞希執。
聞希執幾乎是哀求地看著他:“阿遇,你可以生氣,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不要這麽陌生地看著我,好不好?”
邵遇偏開頭,冷聲冷氣地說:“你少裝了。”
他現在才不會被聞希執蠱惑,之前的他也純屬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誤把豺狼當白兔,才會吃他楚楚可憐那一套。
邵遇將門打開一條縫,聞希執注意到這個動作,緊走兩步,滿心想著今天決不能就這麽放邵遇離開。
邵遇預判了他的動作,突然大聲吼了一句:“你別過來!”
聲音大到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門外等待的兩位經理更是一個激靈。
邵遇懵了一下,再次對聞希執重複:“你別過來,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此話一出,聞希執停在原地,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刻他可憐的神色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不可違逆的偏執占有,好像眼前人是他掌心中逃不掉也不該逃掉的獵物。
而邵遇見到他這模樣,越發確定自己方才沒有看錯,這才是聞希執真正的另一麵。
他真的一點都不想接觸這種翻臉如翻書的人,上一秒春風和煦,下一秒便狂風驟雨。
可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害怕。
此刻被聞希執這種好似群狼環伺的可怕眼神盯著,這瞬間他一點兒都想不起從前聞希執待他溫柔體貼的模樣。
而且一個本性如此的人竟能偽裝成那樣那麽久,那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
邵遇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不再猶豫,一把拉開門,直接便跑了出去。
他也不想問聞希執為什麽要這樣騙他,又或者不隻是他,畢竟邵遇十年前知道聞希執的時候,他就已經聞希執了。
邵遇此刻不想再去了解背後的原因,他現在隻想離開這裏。
門外高經理見他跑出來,臉色很不好,急忙開口:“邵總,您和——”
但他話沒說完,邵遇已經跑開。
聞希執很快跟了出來。
聞希執的隨行經理也連忙開口,他語速真的很快,一秒鍾說完一句話:“傅總你們談好了嗎?”
聞希執沉聲丟下一句:“滾遠點。”
他直追著邵遇離去的方向,現在還沒有心情來收拾一些導致他毫無準備就現場掉馬的人。
這莊園很大,邵遇跑出拍賣廳之後,看著哪裏有光就往哪兒跑。
再回神時已經不知道身處何處了。
他看著周圍高高的綠植,這才想起停下來掏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
“喂,小趙哥,我給你發個定位,你來找我。”
接通說完,邵遇直接掛斷電
話。
但在他剛發完定位,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便從綠道另一頭傳來。
邵遇嚇了一跳,一抬頭果然對上聞希執晦暗不明的臉,在此刻昏暗的環境下竟顯得有點詭異。
邵遇咽了咽口水,他捏緊手機,防備地往後退。
聞希執看著他後退時的神色,心髒像被一隻手捏緊,他眼眶瞬間紅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問:“阿遇,你……怕我?”
邵遇現在連生氣的情緒都有點麻木,因為他忽然又想起了聞希執似是而非間說過的一些話。
比如什麽‘把我關起來天天看著’、什麽‘一輩子不回來’,這些話當時聽著像甜蜜的情/趣,可現在真就不能細想!
邵遇警惕地問:“你想幹嘛?”
聞希執閉了閉眼,忍住了沒有靠近,但其實他現在也像個在大海中溺水的人,四下皆是無助,他隻能拋出他所有能想得起的籌碼。
“阿遇,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說等我紅了,我可以像你討要一件禮物。”聞希執說,“你說我要什麽都可以。”
邵遇在聽到這話的瞬間便想了起來,那是聞希執拍攝中途回來看他,他第一次送聞希執去機場時。
可邵遇卻偏過頭,生硬地說:“不記得。”
聞希執騙他這麽多,他食言一下怎麽了?
“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了。”聞希執笑了笑,其實他很想卑鄙地讓邵遇原諒他,可他知道這不可能,他笑容有些悲傷,但接下來的話也像是要剖了他的筋骨,“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邵遇冷著臉沒說話。
聞希執直視著他,胸腔跳動比誰都劇烈,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他珍藏了許多年的心意,說這話時齒關好像都在顫抖:“阿遇,我一開始是沒機會說,後來是不敢說,和你待得越久越不敢說,我害怕,我害怕你討厭我,也害怕你抗拒我,就像……現在一樣,我承認接近你別有用心,可那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
聞希執祈求似的望著他,想再尋求一個能讓他稍稍定心的答案,他惶恐地問:“阿遇,你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