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到走出酒店大門,被夜風一吹,邵遇臉上的熱度才稍稍降了下來。

趙西山正靠在不遠處等他,一見他便走了過來。

此時邵遇已經把外套拉鏈拉高,將脖子遮了個嚴嚴實實,隻被箍出一張小圓臉。

而趙西山一過來,便看見了邵遇身後的聞希執,以他混跡娛樂圈多年的挑剔眼光來看,竟也不禁眼前一亮。

隨即目光十分放肆地在兩人中間來回打量,湊到邵遇身邊低聲起哄:“就這,您都還能無事發生?小少爺您是特種兵嗎?”

邵遇瞪了他一眼,警告趙西山不準亂說話,他才悻悻然地摸摸鼻子,跑前麵開車去了。

邵遇本來想坐副駕,主要他麵對聞希執實在有些緊張,可這樣不太好,到底還是一起坐了後座。

上車之後,趙西山笑嗬嗬地主動問了聞希執的地址。

聞希執沉吟片刻,報出一個小區的名字。

趙西山一聽卻驚了:“你住在盈華分配的宿舍?”

倒不是趙西山大驚小怪,主要盈華的宿舍條件是出了名的差,小區安保也不嚴,時常都有私生出沒,甚至曾經還有幾起私生半夜進錯屋子被當成入室盜竊的社會案件。

所以但凡有點名氣的明星都自己出去住了。

而聞希執雖說剛剛複出,可當年他卻是實打實地紅過,按理說不至於淪落至此。

邵遇聽到此處,也悄悄地轉頭看向了聞希執。

邵遇本想問他在燕城沒有其他住處嗎?

可他忽然想起聞希執不是燕城人,最開始進娛樂圈也是為了賺錢。

如今驟然複出,估計有他的難處。

邵遇便不好再問,隻是心中越發憐惜,他愛豆到底是什麽美強慘。

而聞希執神色淡淡,並未對此多說什麽,隻淺淺地應了一句:“嗯。”

應完之後,似是不經意一轉頭,猝然間同邵遇視線相接。

邵遇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

聞希執見狀,便彎著眼睛對邵遇笑了起來。

聞希執的樣貌是屬於冷淡俊美的類型,沒表情時其實很有距離感,但一笑起來,用粉絲的話來說就是貌美如花含情目。

再加上此時窗外霓虹街景一閃而過,綴在他眸間像碎了一把星似的,實在是好看得不像話。

邵遇剛退燒的臉又有點發起熱來。

恍然

間,邵遇忽然想,他那平淡如水的無趣生活在今夜未免也顯得太過刺激了。

如果以後每天都有人能這樣一直陪著他,他豈不是就不用再去跟他發小們求陪伴了?

邵遇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有點疼,不是在做夢。

同時也清醒過來,怎麽可能每天都這樣。

“您怎麽了?”聞希執輕聲發問。

“沒什麽。”邵遇搖搖頭,想起自己還沒有向聞希執介紹過自己,努力鎮定道,“對了,我叫邵遇,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也不要跟我這麽客氣,更別再說‘您’了,不然這樣顯得我多沒禮貌。”

聞希執笑笑,卻沒接話。

邵遇知道聞希執是有些倔強在身上的,這也無傷大雅,便沒再強求。

隻是此話說完兩人沒了話題,邵遇兀自沉浸在激動複雜的心情裏,趙西山也閉嘴盡職盡責地當司機,於是車內一時隻剩了導航的提示音,漸漸蔓延出一絲尷尬。

“距離目的地還有1.5公裏,預計通行時間2分鍾。”

眼見著快到聞希執的小區,邵遇糾結半天,終究是沒忍住,從車側儲物箱裏掏出紙筆。

聞希執餘光看見,隱在陰影下的麵容露出一絲笑意,心想這家夥終於記起要留聯係方式了?

卻不想邵遇將紙筆遞給他,眼含期待地問:“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聞希執伸出的手一頓:“?”

接著他心平氣和地呼出一口氣,微笑營業道:“當然可以。”

他拿過便簽,行雲流水地簽下一個名字,遞還給了邵遇。

邵遇喜滋滋地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眼,頓時覺得今天非常圓滿!

正巧此時車子靠路邊停下。

聞希執適時開口:“我到了,謝謝您送我回來,再見。”

見他要走,邵遇偏過頭,目光流露出一些不舍。

一瞬間便覺得聞希執今晚的出現就像浮光一躍,要是能停留得更久一點就好了。

但邵遇沒有多說什麽,笑眼彎彎,跟聞希執告別:“拜拜,你回去好好休息哦!”

聞希執看著他點點頭,同趙西山道謝之後便下車離開了。

他們車沒動,邵遇透過車窗注視著聞希執離開的方向。

卻發現聞希執好像不太熟悉這裏的路似的,在路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沿著左邊花壇走了。

趙西山的聲音幽幽響起:“小少爺,舍不得啊?”

邵遇回過頭,一看趙西山那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少把我純潔的粉絲情想得那麽齷齪,今天晚上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哎喲我的祖宗,今晚這事真和我沒關係。”趙西山頓時苦了臉,“我壓根兒沒想到馮海那孫子會這麽做。”

“我剛打電話過去質問他的時候,把他嚇得夠嗆。”趙西山一股腦交代,“結果他還真是夠不要臉的,居然把這事兒都往您小愛豆身上推,說這都是聞希執自己的主意,和他一點兒關係沒有。”

“但他那邊看我們今晚的態度,估計也明白這事兒搞砸了。”趙西山忖度著,“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遷怒到聞希執身上。”

邵遇驚了:“怎麽還能怪聞希執?”

趙西山說:“擔心聞希執今晚得罪了您,他害怕受牽連,自然要急著割席。”

邵遇無語半晌,到最後也隻能由衷地問上一句:“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他要是沒點病也不至於幹出這種傻逼事兒。”趙西山倒是見怪不怪,“您也別氣,我之後一定會找他算賬的。”

好在馮海這事兒雖然缺德,但沒造成什麽實際影響,算賬的事可以慢慢來。

邵遇倒也不在乎這個,隻是他看著手裏和許多年前如出一轍的瀟灑簽名,轉而有些擔心:“那聞希執怎麽辦?”

其實說到底,這件事是邵遇突然遞過去一個資源搞出來,而邵遇今晚也和聞希執說了會負責,那怎麽可以對此不管不顧?

而馮海既然敢一而再地打聞希執的主意,這次甚至用了這麽下作的手段,那誰能保證他下一次會不會有更離譜的舉動。

更何況聞希執這麽沒心眼,怎麽可能玩得過馮海?

趙西山想了想,答道:“我之後再和馮海提一下。”

但說完作用有多大,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趙西山知道邵遇一向不是個多事的人,既然對聞希執沒那個意思,那聞希執對邵遇而言,也不過是喜歡得久一點的偶像罷了。

邵遇喜歡的偶像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也沒見他什麽時候管過閑事。

於是趙西山便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準備啟動車子:“我送您回南山庭?”

邵遇本身也沒想好該怎麽辦,他有些心煩,胡亂應了一聲。

就在此時,他眼角餘光一瞥,發現方才聞希執坐過的地方閃過一絲光芒。

他在座位上翻了一下,竟然看見一枚淡金色的戒指躺在角落。

邵遇瞬間回憶起來,這是剛才聞希執戴在指間的那一枚。

“等等。”

趙西山從後視鏡裏看他:“怎麽了?”

“你等我一下。”邵遇也不解釋,拉開車門便下了車,朝方才聞希執消失的方向小跑過去。

“誒,小遇——”

邵遇沒回頭,沿著花壇走下去,該死,剛剛居然忘記了加聞希執的聯係方式,那聞希執要是進去了這該怎麽還給他啊?

可誰料邵遇剛拐過彎,卻忽然見到聞希執正背對著他站在花圃盡頭,分明身高腿長的一個人,卻在昏暗燈光下無端顯出一絲單薄。

他拿著手機,在不斷撥打一個電話。

此時臨近午夜,這裏也不是多麽繁華的地帶,四下闃然無聲,邵遇將電話那頭的嘟嘟聲都聽得很清楚。

自動掛斷之後聞希執又打了一遍。

那邊好不容易才接起來,一接通便吼聲震天,邵遇在這邊都嚇了一跳。

“你還有臉打我電話!大半夜的招魂啊?!”

可聞希執麵色不變,隻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馮哥。”

聞希執這個稱呼一出來,邵遇便明白了對方是誰。

“馮哥,”聞希執語氣稍顯冷硬,“公司宿舍的鑰匙你能給我閃送一把嗎?”

邵遇原來還在疑惑他給馮海打電話幹嘛,此時突然意識到聞希執幾個小時前是被下了藥之後強行弄到酒店去的,身上除了手機之外估計什麽都沒有。

邵遇想到這兒表情就不太好。

緊接著馮海的聲音順著風飄了出來。

“宿舍鑰匙?你還想回宿舍住?”馮海語氣一聽就很尖酸,反問幾連,“你不是清高嗎,你不是不接受我給你的安排嗎?那你還來求我幹什麽!”

聞希執目光再度不動聲色地向後方看了看,瞧見花圃拐角處的那一小團人影還在。

他再開口時語氣平淡,一晃耳聽過去還像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笑意似的:“公司合同上約定了住宿條款。”

可馮海此刻哪兒聽得進去這些,今晚趙西山打電話來把他臭罵一通,馮海當即便猜測是聞希執那邊壞了事,他以為聞希執開罪了邵遇,所以才會這樣,畢竟聞希執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人了。

這會兒聽他拿公司條款來說事更是火冒三丈,冷笑道:“條款?你和誰簽的你找誰去,我告訴你,你那宿舍我明天就安排新人住進去,我看你能怎麽辦!你自生自滅吧!”

說完便忿忿掛斷了電話。

邵遇全程聽了個一清二楚,聽到此處已經不是憤怒了,他甚至有點想笑,主要他長這麽大,是真沒遇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聞希執到底遭遇的是什麽人間疾苦啊?

可他同時也明白,聞希執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估計也不會跟馮海打這個電話。

即便如此,聞希執也沒有想過貿然向他求助,這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就蹬鼻子上臉地貼了上來。

邵遇心中頓時後悔起來,早在聞希執先前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他就該意識到了,聞希執一直都是這樣內斂堅韌,想來隻會打落牙齒和血吞。

邵遇心念微動,他左手拿著簽名紙,右手拿著對方的戒指,好像突然間便攥住了一些不能讓聞希執獨自受苦的理由。

與此同時,邵遇看見那邊聞希執忽然間彎下了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好像有些難捱似的。

邵遇心頭一緊,也不再想其他,三步並作兩

步跑了過去,在聞希執身側微微曲腿,著急地問:“聞希執,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聞希執聽見聲音,抬眸看向他,借著路燈,邵遇注意到對方臉色竟十分蒼白。

聞希執卻沒立刻答話,嘴角勉強勾起一個笑容,臉上有一些恰到好處的驚訝:“您怎麽來了?”

見他這樣,邵遇竟然不合時宜地覺得聞希執這副病容也別有一番滋味。

他搖搖頭,趕走自己罪過的想法,禁止顏狗啃腦袋。

他拿出戒指給他,解釋道:“你的戒指掉車上了。”

聞希執看看戒指,又看看他,伸手接過。

指尖相觸的一刹那,邵遇被冰得一哆嗦,他意識到什麽,伸手去摸聞希執的額頭,發現居然燙得不行。

“你發燒了!”

那種藥大約有些傷身體,之後聞希執又用冷水解決,正常人能受得了才怪。

邵遇小時候身體不好,長大了才慢慢養好了一些,他知道生病有多不舒服,他有些懊惱自己的疏忽,立刻說:“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可是聞希執卻搖了搖頭,他把戒指帶回指間,垂下眼睫,緩緩回道:“其實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多謝您特意送來;我也沒什麽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的態度溫和卻堅定,和邵遇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似乎還是舞台上遙不可及的星星,而自己卻隻是台下萬萬人中的一個。

從前邵遇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可現在他忽然之間便覺得,這樣的關係遠遠不夠,至少不夠讓聞希執在此刻聽從他的意見,生病了就去吃藥,受了委屈就說出來。

邵遇其實還想問,你回哪兒去睡一覺?

可他沒理由問出口。

聞希執站直身子,明明唇色已經有些發白,看向他的目光卻有些尋常人看不懂的深刻。

聞希執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到底卻隻是輕聲說:“謝謝您的好意,我先走了。”

說完便同邵遇擦肩而過,淺淺的衣料傳遞過他滾燙的體溫。

邵遇回過頭,看著聞希執一步一步有些艱難地走開。

許是夜風溫柔,今天重逢乍見的經曆有些神奇,又或者他被聞希執的美貌和脆弱蠱惑心智。

總而言之,邵遇心中有個決定破土瘋長,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一時衝動。

他看著聞希執的背影,忽而問道:“聞希執,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聞希執明顯一頓。

片刻之後,他回轉身子,背著光的麵容模糊,叫人看不清他眸底是否湧動著海潮。

邵遇說出口之後反而輕鬆多了,他坦然繼續:“我家有退燒藥;不會有新人住進來;你不用和我簽訂住房條款;想要什麽隻用告訴我;不想去的飯局也可以不再赴約;那麽,你願不願意?”

邵遇說完,搓了搓手心,小心地望向聞希執。

其實他隻是想,他少年的月光,就應該高高地懸在天上,不應沾染塵世的泥濘。

而他剛好有能力可以做到,那為什麽不呢?

但邵遇也擔心自己方才的話說得不夠明白,讓聞希執以為自己和之前覬覦他的那些人一樣,是存了輕慢侮辱的心思,便想再補充幾句。

可他還沒開口,聞希執卻忽然截斷了他的話語,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邵遇,開口時音色沉沉,像是努力克製著什麽。

聞希執答道:“好。”

一聲應答,好似蝴蝶振翅,原本無波無瀾的生活就此迎來它的連鎖反應。

邵遇此刻卻毫無知覺,鬆了一口氣,在路燈暈染下,對聞希執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