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魔的欲望顛倒
33
廊外的風吹了又吹。
那看似隻是普通的微風, 實際卻是幻影魅魔那渺無影蹤的“風情”——
所過之處,欲念叢生。
如魑如魅,教人沉淪。
可魅魔的“風情”對著吹了半天, 本都準備好吸收狂熱的欲念作為他的魔力,結果卻幾乎沒有感知到那房間中產生的欲念??
占有欲。貪念。□□。
尋常人在這個時候已經徹底墮落, 尋歡作樂,更有甚者早已不知今夕何夕、醜態畢露。
他們在做什麽!?
房間裏, 一大一小兩隻小朋友, 依然十分純情地麵對麵。
幺幺捂著自己那根帶牙印的手指,看著重焱不知道在忍耐什麽而泛紅的唇角和耳際,心想:好熱。
一定是她血的問題。
幺幺抬手在自己鼻尖下抹了一把,可是怎麽還沒流鼻血?
奇怪奇怪。
幺幺的眼神飄忽起來。
重焱垂著眼,獸類的唇舌間還保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和觸感。
叼著很軟。
這隻凶獸微微吞咽了一下,好像止住了一點焦躁, 但又似乎沒有。他隻好磨了磨齒尖,然後換了一個坐姿。
幺幺呼扇了一會自己燙燙的臉蛋, 心想那大概是因為房間裏有溫泉的緣故, 所以才這麽熱。
她轉過頭:“重焱你要不要——等等、你為什麽抱著枕頭?”
他不知道從哪找出了她送的那隻粉紅色枕頭, 抱在腿上。
幺幺歪歪頭,“要睡覺啦?”
重焱下頜線繃得很緊,聲音竟也多了幾分緊繃, “…嗯,沒有。”
幺幺一無所知, 走過去想要拉起他,“你也可以回房間去泡溫泉呀, 重焱。”
而高大的神魔坐在原地,分毫不動, 麵無表情。
粉色枕頭依然壓在腿上。
銀白色的尾翼也強製安定地拖在身後。
重焱不喜歡自己身上的那個東西。
他的器官,本就醜陋。
而比醜陋更醜陋的,是巨大的醜陋。
而且——
重焱抱著粉色枕頭,抿著唇角,神色有點自厭。
…那東西還會越變越大。
這隻凶獸從出生就沒有人教養,而後孤獨地生活了三萬年,所以他對那個東西就像對自己身上的任何醜陋器官一樣,想讓它停止變化,想藏起來。
…絕不讓她看見。
幺幺看他抱著枕頭,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他像一隻不知道在為什麽而焦躁的狗勾。
焦躁,又有點不安,有點委屈。
…好可愛。
幺幺的心好軟,忍不住笑起來,“好嘛,那你喜歡你就抱著。”
反正都是她送的。幺幺甜滋滋地想。
重焱默默地看她半晌,最後又閉上眼睛。
神魔任由那些瘋狂叫囂的欲望在心頭滾過,然後強壓下去,再睜眼的時候,琥珀色瞳孔變得清醒,神識開始無邊向外延展。
那冰冷幽冥的氣息,遼闊地掠過整座依山樓閣。
他還是覺得不對。
是他的錯覺,還是,誰?
…
幽暗之處。
“大哥!快停手!”
幻影魅魔在察覺到冰冷氣息的瞬間就已經停歇了每一縷風。
無蹤影,無殘留。
這就是他作為最強天魔種的功力所在,收手隻在瞬息之間,而沒有任何人能發現魔力的波動。
情魔語重心長地傳聲:“我跟你說了,他就是個怪物啊!——”
它揮動著自己的殘影,用血淚教訓提醒他大哥:那上古神魔不僅僅力量恐怖,他的忍耐力和心智也是同樣的恐怖啊!
魅魔收回手,神色頗有幾分不悅。
他從離開寒淵之後,在靈洲混得風生水起,甚至曾經把整座都會變成欲望之城,瘋狂攫取力量。這次……看來上古神魔,果然不是他人可以比擬的。
魔性越高的人,欲念越熾烈,表現越癲狂。
那帶著那樣無上魔力的心髒,在“風情”之下,應該很快陷入瘋狂,發揮出獸類最原始的撕裂欲、撻伐欲、最後陷入毀天滅地的欲望之中。
是的,魅魔真正想要提取的並非上古神魔的“□□”,而是他的毀滅欲。那將是一種刻進骨髓、與他神力相當的強大欲望。
天生巨獸,天生擁有九天神力與無間魔力,卻又一生受盡折磨,他的毀滅欲如果能夠被激發,魅魔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修為還會提高多少!
而那個小姑娘,隻是一個引子。
她那麽嬌弱,那麽柔軟,不是最好撕碎的嗎?
魔是怎樣的東西,沒有人比魔更懂。魔的天性,就是墮落與放縱,貪婪與醜惡。
他不會失手的。
…
幽暗室內,幽幽浮現一簇赤火。
這一方空間眨眼變成了未知結界。
赤火中隱現一人身影。
如今四方靈洲中隱隱兩分天下,君都與西洲為伍,悟極宗等大小宗門依然以君都為尊。而東海卻偏偏開始和君都作對,因為一個可笑的偽神成了北境的盟友。
而這些所有紛雜事情中,那個少女的存在感越發清晰。
深海之神的聖使。
奈天秘境、東海之極的奪寶者。
甚至更早…那日在滅虛寒淵中孤身走向神魔的身影。
原本她並不需要在意這螻蟻一般的人間女子,但是無數命數發成了脫軌的改變,當她沿著草蛇灰線回首細數,才發現——
每一個意外出現的節點,竟然都有她的身影。
而現在,她的血脈成了神魔血禁的解藥。意義更加非同尋常。
一個小小的變數,當真能逆天改命?
她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交代你的事,可有困難?”
魅魔和煦笑著,聲音悅耳磁性:“娘娘放心。定不辱使命。”
風情已經如風中草子,無聲落在這片域界的每一處。
像是無聲綻放的花。
方才那隻是第一重欲念罷了。
三重欲念之後的迷顛幻境,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你要的東西,君都應有盡有。”
那人意味深長,暗示他,不要沉迷於神魔之力,勿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任務。
“就看你能做到如何地步了。”
“是——”魅魔笑起來,“娘娘。”
…
重焱浩瀚的神識掠過整個依山樓閣。
這裏有北境無數的普通人,有歇腳的修士們,還有不久前被他一根骨刺釘死的天魔…除此之外,沒有魔了。
這裏最大的魔就是他。
重焱睜開眼。
難道方才的感覺,隻是因為心髒的反應。
還是…有人足夠強大,甚至能完全消失無形。
幺幺已經去鋪好了床,看他重新睜眼,走過來拉他,“好啦,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他才拿回心髒,那強大的神力在體內消弭,肯定是需要休整的。
重焱卻搖搖頭。
他不確定幽暗之中是不是真的有東西在伺機。
“你回隔壁就可以泡溫泉了哦。”幺幺說。
重焱一直都是非常愛幹淨的,每天的衣領都是雪白一片,每天都會用非常高級的清潔術法,身上始終有淡淡的香味。
所以他肯定對泡溫泉很感興趣。
可是重焱還是搖搖頭。
這一次他吸取教訓,不能再像上次帝陵之中那樣,任由她落單,然後在空棺中嚇得昏了過去。
幺幺沒辦法了,隻好叉著腰,假裝凶他:“可是我要泡溫泉呀!”
“哦。”
慢了半拍,重焱的耳際又泛紅。
他慢吞吞地背過身,抬起手,捂著耳朵。
不聽,不看。
“神識也關了。”他還補充道。
幺幺盯著他高大的背影看了半晌,也想起來,這恐怕是帝陵後遺症。
重焱依然在給她安全感。
如果那次像是攜惡犬出門,這次就像是有凶犬在幫她看門。
幺幺忍不住笑。
重焱等了半天,身後的溫度卻還沒走。
他遲疑著半側過臉,小聲問,“不可以,嗎。”
幺幺伸出爪子,捏了捏他的耳朵。
“可以哦。”
…
幾人總算是在這裏好好休整了一番。
別的不說,靈泉的確是真的靈泉,泡著就感覺身體疲憊頓消,身上的小傷也都能愈合,感覺經脈充盈溫和。
幺幺呼了口氣。
還是有錢好啊嗚嗚——
重焱沒有任何等待的不耐煩,抱著胳膊,一直在門口端坐。
他不需要這個。
但他喜歡幺幺舒服。
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重焱抬起眼,那不是寂戎和問虞的腳步。
但很快,他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掌櫃的,你也上來泡溫泉啊?”
寂戎已經整個休整好了,剛抱著劍出來就看見了這掌櫃的。
掌櫃身形一頓,然後露出一個和煦的淺笑,“不,我就是上來看看,有沒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寂戎十分坦誠:“便宜點就好了。”又花了妹妹好幾塊靈石。
劍靈發出好大一聲“哈”。
大黑蛇也跟著一聲“哈”。
指指點點、指指點點。
寂戎一臉肅穆:“。”回了長留他就會瘋狂帶動劍宗賺錢的。
那掌櫃的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最後堆著笑意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後就低下頭謙恭地斂身退下。
臨走時,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最大的那間房,然後就彬彬有禮地離開了。
這時候幺幺才和重焱走出來。
她也休息好了,一張小臉白裏透粉,鹿眼黑亮,還換了條漂亮的裙子。
然而寂戎一眼看到重焱也從幺幺房間出來,登時目光炯炯。
他立刻把自己妹妹從上到下從頭發絲到腳打量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被欺負的跡象,這才略微放心。
當然,幺幺在他的目光下,悄咪咪地把帶了一圈牙印的手指蜷縮了起來。
那個、那個是重焱給她畫的圈圈。
寂少宗主打量的視線又落在重焱身上,忽然意識到——這上古神魔封禁在滅虛寒淵三萬年,沒接觸過任何人,沒有心髒也沒有情感。
所以,他肯定也不懂怎麽“欺負”別人。
很好,安全。
寂少宗主臉色大霽。
問虞卻看不懂兩人同出一個房間的意味,但他也想去串門!於是他興致勃勃地卷著尾巴,搖曳生姿地走過來,一腳就想邁進去。
“小珍珠,我也要去你那裏——”
話還沒說完,就連人帶蛇被人丟了出去。
重焱麵無表情,但是獸類的敵意十分明顯,就好像自己圈出的領地受到了侵犯。
而蛇蛇翻在地上,直接一個泫然欲泣:“小珍珠,你看他!”
“嗯嗯嗯,”幺幺連忙安撫兩聲,轉頭小聲對重焱說,“你也別這樣嘛。”
大家都是好朋友!
大黑蛇我見猶憐地站起來,“沒事的小珍珠,雖然我摔得屁股很疼,但我沒事的。”
旁邊抱著劍的寂戎不知道為什麽很想給他一腳。
但考慮到未來北境和東海的合作關係,寂少宗主忍了。
這麽一看,比起茶香四溢的大黑蛇,還是那位好點。
雖然誰都配不上幺幺就是了——爹娘全家人愛著嗬護著的小姑娘,必須要一生繼續被愛才行。
而幺幺忙著安撫眾人情緒,然後晃晃錢袋,“走吧,我們下樓吃點東西去!”
小魔頭請大家吃飯。她在心裏悄悄說。
大黑蛇頓時十分開心地竄了出去,屁股也不疼了。
寂戎一邊聽著劍靈的嘮叨,一邊也跟著下去。
幺幺回身來拉重焱的手,“走呀。”
雖然要維護好朋友們之間的友誼,但是她會來牽魔魔的手。
重焱抿著唇,跟在最後。
從前他隻要牽著她的手,就足夠。
但現在。想要的更多。
她像充滿愛的小太陽。
這光總會不自覺地照到別人身上。
重焱回憶了一下,他們之間,總是她饋贈更多。
除了靈石靈礦,重焱能給她的,好少。
所以…她不會像他需要她那樣,需要他。
重焱抿抿唇,垂下眼睛,不自覺地想。
怪不得有人會沉浸在幻夢中…
因為想要的太多。
總貪心。
重焱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指骨,牽著她下樓。
整座依山樓閣中依然熱鬧非凡,很多人都用靈泉療養,然後聚在一樓喧鬧地交談著當今四方靈洲的要聞。
一切都看似正常。
然而在他們拐角的時候,忽然撞上了幾個跌跌撞撞、腳步虛浮的人。
這些人目光虛浮,一臉橫肉,看上去就氣血精虧,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重焱蹙眉,用後背側身擋住幺幺。
幺幺用手揮了揮鼻尖,“這麽濃的酒味還在外邊瞎跑,夢遊呢?”
重焱抬手用風驅散了她聞到的味道,卻忽然聽見了那幾人口中帶著酒臭的嘟囔。
“北邊…北邊…”
“乾兌…”
“震巽……”
樓下,掌櫃的在熱情招呼著沒錢的寂戎和高貴的大黑蛇。
重焱卻忽然回首。
那幾人腳步虛浮,搖搖欲墜,卻都停在了固定的方位上。
正對著某種陣法——
一片濃鬱的霧氣被微風送來。
瞬間盈滿了整個樓閣之間。
…
“迷顛幻境中,一切皆顛倒。”
不需要所有人被魅魔風情所催動。
隻需要催發了三重欲念的人落在點位之上,幻境就已經落成。
而在這裏,人們會迎來與自己過往完全相反的人生。
比如,從小受盡虐待欺淩的,會得到幸福溫暖,被人接納,被人讚頌——
作為如今魔種中的佼佼者,幻影魅魔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
包括靈洲劍聖的背景,包括……上古神魔的身世。
所以,當一個此生從未得到過溫暖的人陷入幸福中,他怎麽可能不沉溺其中?
而當神魔不在身側,那個小姑娘,還不是隨意就能殺掉?
說起來也是可惜——幻影魅魔已經聽聞寂家女子血脈獨特、
雖然他是魔,但若是善加利用,必然大有獲益。
但是,此刻那女子的血脈成了上古神魔的救贖法,就斷不能留了。
在幻境之中死去,可以沒有任何痕跡。
在他的幻境之中,一切有血有肉,極致真實。因為一切顛倒,一切合理,入境之人極難察覺自己身在幻象。
而他們產生的所有欲望,都會轉化為他的修為,讓這幻境更加遼闊真實。
當人生顛倒,人怎麽會沒有欲望?——
天才劍修失去了自己的天分,他不想要別人的認可嗎?
美麗神明失去了自己的美貌,他不想要別人的青睞嗎?
被愛意的包圍的小孩失去了一切愛與庇護,她不會絕望嗎?
所有欲念都會不斷削弱他們。
最後徹底沉淪其中。
到那時,他就可以,肆意收割。
“哈!”
“哈哈哈——”
…
幺幺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榻上。
她的腦袋有點昏沉,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躺在這裏。
為什麽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身邊應該有其他人呀?
但是很快就想了起來,她的身體好像很差,渾身的血管都很疼。
她家裏沒有人管她,把她這個病秧子丟在這裏等死。
幺幺說不上出是什麽感覺,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一種委屈感已經強烈地湧了上來。
她努力地翻下床,就已經耗幹了力氣,隻能努力地撐著挪到了房間角落破破的大水缸前。
裏邊也隻剩薄薄一點水。
模糊不清地映出她的臉。
好瘦。
眼睛沒有光亮。
…好可憐。
…
重焱睜開眼。
四周金碧輝煌。
天地祥瑞,雲端湧動紫氣,巨大的龍身騰雲駕霧,若隱若現。
這裏是…神域。他出生的地方。
重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但好像又想起來,自己是神君與神後的小兒子。
今日好像是他的生辰。
所有路過他的族人,都雙手合十向他道喜。
每個人的神色都充滿欣賞,充滿憧憬。
重焱茫然地站在原地。
祝福的人團團將他圍住,遠處,穿著華貴盛大的青龍神君與丹鳳身後相攜而來,神色慈祥,充滿對他的愛意。
重焱察覺到自己的心口彌漫出暖意。
那顆心髒是跳動的。
可是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還是一手冰。
他抬頭,看見母神赤紅色的霞珠鳳冕,看見她帶著笑紋的眼睛。
他下意識想要學著笑。
可是他並不會。
他隻有在一個人麵前才會笑。
是誰……
是誰?
重焱緊緊按著自己冰冷的心口。
那裏是一顆冰凍。
隻有一條被融化的縫。
被一個人融化的。
“焱兒,你怎麽了?”
“可是身體不適?”
“焱兒,不要嚇父神和母神——”
重焱放下手,垂著腦袋,然而當他再抬起的時候,一簇冰焰洶湧地轟擊而出!——
所有人轉瞬吞沒在青藍色的焰火之中。
重焱想,就算他癲狂到了半人半獸的那天,也記得守好胸口的小玫瑰。
他陷入虛假。
但她會成為鑰匙。
重焱轉頭,不再看他們,飛快地掠過這些幻象,身後的骨刺帶著彌漫的焦躁。
他以為自己足夠強大,所以就算幽暗中有人窺視,也應該是衝著他來的。
可他錯了。
這一次,這幻境是衝著幺幺來的。
為什麽?
如果是因為她的血脈珍貴,那理應留下她,而不是殺了她。
重焱眉心蹙緊,抬手劈開眼前虛幻。
幺幺的血液一定有了威脅他們的理由。
是什麽?
她此刻,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