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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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不知道為什麽,整個靈洲毫無征兆地降了溫。
緊接著,界壁之中所有高階修士都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窒迫感。西北天河霜雲密布,幽冥般的凍雲匯聚,隨後,那被神遺棄的深淵困禁之地轟然大亮——!
傳說中封禁在滅虛寒淵最深處的上古神魔,暴動了。
四方宗派急急飛出的傳影鏡全都在一瞬間被帶刺的冰棱擊破,傳回的碎裂畫麵中隻依稀可見一道扭曲膨大的殘影——猙獰龍脊骨刺櫛立,通天徹地隱沒在風雪雲霧中,一雙血肉模糊的銀鱗鉤爪攜著冰焰,狠狠衝撞著漫天大禁。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人驚恐喃喃。
“怪物……畸形的怪物!”
聚陣魂釘是唯一能夠重固上古血陣的神明遺器,也是距離寒淵最近的悟極宗曆代傳世的保命聖物……明堂上,喧嘩聲最終止息,宗主擦去額角冷汗,做出了決斷。
“請魂釘,擇弟子,入寒淵。”
“……選修為最低的。”
“是!”
…
“幺幺?寂幺幺!”
“這是我們悟極宗的聖物,你能…你能幫衣靈送去給掌門嗎?”
幺幺從遠處天邊的烏雲中回過神,轉過頭來看了看眼前的幾男幾女。
他們簇擁著中間的一個白衣女子,手裏捧著一個冰透琉璃盒,盒子裏是一枚閃著幽幽藍光、像是釘子形狀的東西。
幺幺從這些人臉的建模用心程度和服化精細度來看,大概能區分出主角配角,但她一個都記不清名字——畢竟不久前,這裏還是她手機裏的小遊戲。
整個世界,她隻認識自己那隻打卡養了一年的英俊溫和小魔魔。
至於不慎穿進遊戲世界裏、還成了劇情裏男主的癡情血包未婚妻,幺幺覺得這都是她企圖戳開水霧馬賽克偷看英俊小魔洗澡的報應。
“。”色批幺幺有些悔恨地閉上眼。
見幺幺神遊天外,幾人卻焦急起來。
——誰也沒想到,為了壓製那傳說中畸形醜陋、凶惡殘暴的上古神魔,宗主祭出七枚聚陣魂釘隨機落在門內修為最低的弟子中,卻不料小師妹蘇衣靈被選中了!誰不知道這是條不歸路?
明明寂幺幺才是身嬌體弱的修煉廢柴,當初她作為蒼彥師兄的未婚妻一起入宗門,可如今蒼彥師兄都已經成了靈洲劍聖,寂幺幺還停留在最初的煉氣!可以說這人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小師妹雖然沒到煉氣,修為確實最低,但是她性格好又努力,作為師兄師姐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寒淵送死呢?
“寂幺幺,你不會這點小忙都不幫吧?”
“你這樣孤僻,怪不得蒼彥師兄不喜歡你。”
“虧小師妹平時那麽親近你!”
幺幺回過神來,想起劇情裏女主男主是如何“親近”她的,不由露出了看弱智的表情。
幺幺現在身負極為特殊的血脈——她的一滴血,就能療愈人神,驅逐魔邪。便是遊戲裏要氪1888的金手指靈器也不過如此。
可惜她原本小心保護著血脈秘密,卻在被除魔衛道的未婚夫男主發現之後,淪為無限回血包、屠魔好工具。男主不僅給抽血給自己用,還拿來救師妹女主,兩個正義大煞筆一個瘋狂受傷,一個生死相隨,整個修仙界都被他們的堅韌感動!
——然後血包幺幺被抽死,成為淒美白月光。
這邊建議親們直接死^^
她一個每次抽血都要爸爸媽媽哄半天的寶寶,割自己是不可能割的!她這輩子最最最最討厭疼了!
但是劇情為了合理化她的血包功能,給她的血脈保留了一個bug:一旦成年,就會遭受血熱之痛,若不及時放血,則會渾身高燒、經脈灼痛至極,唯有待在陰寒之人身邊或極寒之地才能緩解。
很不幸,幺幺現在就有種架在火上等水開的感覺。血液像是在冒小泡泡,還沒完全沸騰,但已經讓她那張白皙的小臉紅撲撲的。
按劇情進度,馬上她就要被男主第一次割血了。
幺幺看了看那個幽藍色的釘子,上邊篆刻著看不懂的符文,但卻散發著讓她舒適的幽涼。
幺幺想了想,伸手去拿。
眾人臉上頓時一喜!
寂幺幺果然不知道這是聚陣魂釘,隻要她一碰觸,傳送陣就會瞬間自動綁定開啟,把持釘人送到滅虛寒淵裏的陣眼位上。
至於寂幺幺遇到那恐怖凶殘的上古神魔……確實有點可憐,但是小師妹更不能承受這一切。
蘇衣靈咬咬嘴唇,看著幺幺伸出去的柔軟指尖,心跳飛快:蒼彥哥哥說過會帶她屠戮神魔、揚名天下,所以、所以她還不能死……
但就在幺幺指尖即將觸到的瞬間,一道劍氣猝然拍了過來。
——“別碰!”
男主朗聲喝道:“那是聚陣魂釘!你隻要碰了立刻就會被送入滅虛寒淵!”
眾人神色大變,幺幺也沒想到男主竟來得這麽快。
禮蒼彥心中一陣慶幸:隻要再遲一步,就晚了!
如果寂家血脈如果真的如那條秘信傳聞一樣,那寂幺幺的價值比誰都重要,他現在不能對任何人解釋,但決不能讓她死在那魔頭手下!
蘇衣靈卻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立刻淚水盈眶,蒼彥哥哥他不讓寂幺幺去,難道,就舍得讓她去寒淵嗎?
眾人臉色也都是一白,劍聖竟然要保寂幺幺,她還不得意死?!
禮蒼彥柔聲安撫:“乖,我知道你怕——”
場麵一片混亂中,
“啪!”
幺幺一把抓住了魂釘。O.O
所有人安靜了。
幺幺在幽藍的沁涼光芒中,終於舒服地打了個顫。
先走一步狗東西們。
然後在男主瞠目欲裂衝過來之前,一臉安詳地消失在了傳送陣之中。
…
寒風呼嘯,滿目霜冰。
被神遺棄之淵盡是荒蕪,就連人聲也空曠回**,顯得極為陰森。
“你、你怎麽不怕?”
一名悟極宗服製弟子戰栗地警惕著風雪中的可怖魔物,冷得發抖,轉頭看少女,“——你沒聽過那個傳說嗎?”
幺幺呼了口氣,熱乎乎的,“什麽?”
弟子看見幺幺風雪中模糊溫暖的側顏,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驚豔地頓了一下。但隨即想起他們都是被宗門選中來送死的倒黴鬼,除非能盡快順利落下七枚聚陣魂釘、重創那上古神魔,才能有一絲活著的希望。但顯然,那是異常困難的——
“洛河古書記載,那魔頭生來就是畸形,降生後被人剜掉了一隻眼睛,剖去了一顆心髒,還挖去了整條脊骨!就這樣死不了,一個人被關在這裏三萬年,”那弟子說著,神色恐懼中帶上了幾分恨意,“——所以你想,他得有多殘暴,多變態?”
“啊——”幺幺眨了眨眼,可那弟子已經循跡魂釘的指引飛快走遠了。
於是幺幺的後半句也在風雪中被吹散。
“那他得多疼啊…”
幺幺縮了縮脖子,有點慶幸,還好她養的小魔頭沒有經曆過這些痛苦。
幺幺是個出生就幾乎躺在病**的病人,爸爸媽媽很愛她,但她每天依然有很多時間要自己躺著。當初這個養成小遊戲在手機上自動下載,滿屏建模精致的角色幺幺一個也沒看上。但就在她打算退出卸載的時候,手機卻忽然彈出一片灰色頁麵。
那裏好像在主線時間之外,是無關主角的的角落,可幺幺偏偏看見了一隻小魔頭。
他從沒展示過真身,肯定不是什麽雄偉大魔。他也不怎麽使用法力,看樣子菜得一批。但這些幺幺都不在意,因為他實在好看。
小魔頭有冰銀色的長發,有一雙淡色琥珀的異瞳。他的五官異常瑰麗穠致,又因為過分蒼白而多一分破碎感。可他並不羸弱,身形修長窄韌而蓬勃,力量感與少年感恰如其分。
他每天孤獨又沉默,幺幺於是氪金給他買來靈洲最好看的衣服,偷偷買靈器打跑那些來欺負他的其他魔物。給他買棉被,買柴火,親手用木棍給他做床。
哦——小魔頭還很愛幹淨,講衛生,勤於洗臉洗澡洗衣服,所以幺幺甚至給他一鏟一鏟挖了個湖來泡澡。
最初小魔頭對她的饋贈十分警惕,可歲月悠悠,他總孤身一人。幺幺每天都上線,於是陪伴成了習慣。她陪小魔頭長大,小魔頭也陪了她人生的最後一年。
就連每天簽到領一枝玫瑰送給他,幺幺都堅持了足足365天!
幺幺拍了拍自己因為血熱症而越來越燙的臉,有點羞澀地嘿嘿一聲。
所以——等找到他,讓他幫個小忙,應該不難吧?
畢竟他那麽溫和那麽乖——
“吼!——”
她正神遊天外,一道咆哮的獸吼聲驟然劃破蒼穹。
幺幺被地動震得彈了彈,抬頭去看——
隻見籠罩整個滅虛寒淵的漫天禁製顯露真跡,無數鼎玉龜符開始循著天幹地支的方位迅速流轉,坎位對應的北方星宿傳來古老回應,隨後,一片冰茫的天際忽然幽藍光乍現!
上古禁製的九天伏流重重朝風雪冰霧中的巨大輪廓激灼而去,空氣中立刻多了一股焚燒潰爛的血腥味——這意味著,已經有悟極宗弟子插下一枚魂釘了!
其他弟子心中振奮,怨恨和快意在這樣沒有靈氣的極寒魔域中開始被成百成千倍地放大——
“怪物!去死吧!”
“你就應該死在底下!憑什麽跑出來!”
然而下一瞬,那弟子的叫罵聲忽然噎在喉嚨。
雪霧之中,影影綽綽的扭曲怪物緩緩露出輪廓。就像驟然抬頭,雪山已近在咫尺,巨物恐懼瞬間炸開——
原來那怪物通體冰銀色的鱗片,有兩隻冰冷的異色獸瞳,滿背猙獰冰藍色的骨刺,根本無法形容他到底是什麽。在自殺式衝撞禁製之後,軀體之後的羽翼已經破了幾個校場那麽大的血洞,剛剛又被燒爛了大片身體,已經露出嶙峋森然的白骨。
那應該是極痛的,但是這怪物依然能動,在向他手中的魂釘靠近。
“救……救命……”
然而就在此時,其他悟極宗弟子接連得手,巽離坤兌幾方依次爆出伏流,禁製瘋狂壓下,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到連潮冷都無法掩蓋的地步,那怪物膨大的身體終於開始變得飄忽透明,化去了真身。
風雪中,弟子隱約看到一道高大人影,垂著手,緩慢走來。
他的長臂垂落著尖銳骨刺,像毒蛇一樣瘋漲。明明體型縮小了無數倍,恐懼的壓迫感卻更加強烈。
那弟子渾身都是冷汗,腿像是被灌滿雪水一般動彈不了。
“別……別殺我……”
就在他近到幾乎能看清臉的時候,那人……不,那個像人一樣的怪物,忽然低頭看了看,然後蹙起了眉。
手上,染血了。
怪物忽然停了下來。
混沌狂躁的腦海中恢複了唯一一絲理智。
髒了。
…她會看見。
他皺著眉,片刻後,掌心瞬間竄出一道跳躍的青色冰焰,化掉了旁邊一塊巨大的堅冰,順著岩壁汩汩流淌下來。
他開始洗手。
那名弟子本已覺得自己在劫難逃,但此刻見狀好像忽然又找到了一點力氣,青紫色的嘴唇哆嗦了一會,連滾帶爬地起來,轉頭就跑。
怪物、怪物……
他手中的魂釘還在亮,那怪物隨時都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弟子腦海中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活下去,在風雪中跑出了幾裏之後,他忽然看到另一盞藍光,比他手中的暗很多!
魂釘光芒越亮,說明越接近陣眼中心,也就……越吸引那個怪物!
電光石火間,那弟子撲了過去,跪在那閑庭信步的少女麵前。
對不起,他還想活著回去,他也沒辦法……
“你、你手裏的魂釘壞了,不亮了,換我的吧。”
幺幺低下頭。
“嗯?”
…
他洗完了手。
手幹淨了,可他又看到衣服上濺了一滴血珠。
血跡像花一樣暈開。
看著那朵紅色的花,他淡漠到沒有波瀾的瞳孔終於帶上了一絲暴虐。
為什麽。
玫瑰沒有來。
三天前是玫瑰該來的日子,那是他唯一能確定那個人還在的方式。
她給過他一根木柴,一瓶傷藥,一件衣服,一張床……甚至一個湖。那些饋贈,在漫長到可以讓所有生物死亡的時間裏,偶爾到來,像抓不住的塵沙。
隻有玫瑰,每次來的間隔都相同。
隻要他等,玫瑰就會定期出現。
於是他蜷縮在崖底,等了一天。
兩天。
第三天,他知道玫瑰不會來了。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然後,巨大的、很久沒有過的悲傷和絕望席卷了他。漫長光陰裏唯一的陪伴,終於變成了骨刺一般的懲罰。
他咆哮著化出從不敢在她麵前展露的醜陋真身,想衝出去找一找。
可如今七枚聚陣魂釘已經落五,沒有人知道,那漫天禁製寫下的九萬九千九百個符字,全都是對他的惡詛和幽咒。
於是他回到了渺小的人身,還把自己弄髒了。但是…也沒有人看著他了。
高大的怪物緩慢低下頭。
背上很疼,眼睛很疼,心髒也很疼。很冷很冷。
但他麵無表情,穿過冰霧,向魂釘最亮的方向走去。
殺了,全都殺了。
就算他三萬年來沒害過任何人,也還是一樣被拋棄了。
空氣中所有浮動的水汽在一瞬間結成冰棱,晶體折射出千萬重魔影,壓迫感如雪崩,整個大地都在輕微回響,像是在發抖。
當他完全走出雪霧的那一刻,他看到一個少女。
她似乎是嚇傻了。所以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迅速逃離他這個可怕的不祥之物。
少女抱著魂釘,呆呆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那一刻,冰銀色的長發在風中揚起,光焰照亮了他的下頜線,越前一步,光影交替撫過那副神祇造物般的眉眼。眉骨極高眼窩深邃,圓瞳,一雙琥珀色,一雙極淡。鼻梁高挺鋒利,唇形漂亮,自厭地抿著。
手臂骨刺生長,殺意湧現。
她手中的魂釘開始嗡鳴示警,一聲接一聲地傳來誡吟:
“勿直視!”
“勿觸近!”
“勿直呼其名!”
“速速逃離!……”
他冰冷抬手,是啊。逃啊——
“你怎麽在這裏!”
可那一刻,那個少女,噠噠跑到他麵前,很近很近。
她一把拉住他冰冷的手,掌心溫度暖得像一個火爐。
“你知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呀?”
她揚起紅撲撲的腦袋,亮晶晶地看進他淡漠的眼睛,喊得好清晰——
“重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