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池鶴今天很煩惱。
他昨晚熬夜跟項目組的同事開完會,確定下玩具ip《吃貨聯盟》新一季主題內容,剛躺下沒多久,手機就又響了起來。
來電人是他的出版社責任編輯曉潼,這通電話的主要內容,是他的小說《攬山河》下冊終於要上市了。
為了慶祝這個振奮人心的大好消息,以及回饋一直以來等待和支持這部作品的讀者朋友,作為作者本人,很應該做點什麽。
話說到這裏,池鶴都沒覺得哪裏有問題,甚至還一邊打哈欠一邊想,這次是多簽點特簽呢?還是搞點明信片寫點什麽□□出去?
或者送點別的東西也行?比如手辦公仔,這個他有很多,送點出去也好,正好給架子騰地方……
他天馬行空地想,耳邊卻炸開一句:“所以你寫幾章出版才有的特別番外吧!要男女主角醬醬釀釀的那種!”
池鶴:“???”
他一下就被嚇得清醒了,回過神斷然拒絕:“我們不能違反國家法律法規,你這是公然搞顏色,在出版社那邊是過不了稿的!”
曉潼沉默半晌,才吐槽他:“明明是你在七想八想,腦子裏有顏色的人,才會覺得別人說的顏色,**者見**啊**者見**。”
“那不是這個,你說什麽醬醬釀釀,你的醬醬釀釀什麽意思?海天零添加醬油原釀本味?啊,親愛的人類,你是要十塊的小瓶呢,還是要二十幾的大罐?”
池鶴連珠炮似的發問,變成一個讓人無語的冷笑話。
“是感情戲!男女主談戀愛的那種!他們已經打打殺殺了一百多萬字,總不能番外還打打殺殺吧?讀者就愛看這種!仙魔大戰後天下太平,他們終於可以攜手同遊名山大川,賞賞風景,談情說愛,多好啊!”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充滿了向往。
池鶴卻隻覺得:“……”你簡直就是在為難我胖虎!
誰不知道鶴山仙人的作品特點是感情戲稀爛!讓他寫感情戲,這書還賣得出去麽?
他沉默半晌,語氣誠懇:“曉潼編輯,你要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提,我一定爭取改正,可以嗎?”
而不是用寫感情戲這種殺人不見血的辦法來懲罰我!
對麵瞬間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但最終曉潼還是說服了池鶴,“不會寫男女之間的感情戲,那你就把他們當朋友來寫,朋友一起出去旅遊,你總會的吧?而且你這男女主角之間的互動不夠啊,CP感不夠好,讀者也可能不滿意……”
又說都這麽多年了,咱還是該努努力,爭取進步和轉型,不然讀者該審美疲勞了,雲雲。
那一刻,池鶴真的很想不幹了。
愛出不出,愛看不看,我現在不靠這個吃飯了!
沒錯,他的主業其實應該是玩具設計,寫小說隻是他的副業。
他也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個局麵。
池鶴算是網文界的天賦型選手,第一本網絡小說《登仙台》連載到中後期就憑借宏大的敘事背景和跌宕起伏的情節大火,完結沒多久便簽約出版,隨著後來第二本同類型小說《鵲橋仙》也大火,帶動了《登仙台》售出影視版權,他發現了自己在這一行的天賦。
當時他才大三,看著銀行卡裏七位數的餘額,便覺得這碗飯他可以,也願意一直吃。
直到大四,同寢室的好兄弟喬棟決定創業。
喬棟和他都是容城人,家裏經營著一家玩具廠,是妥妥的廠二代,他雖然學的是工業設計,目標和以後想當設計師的池鶴他們可不一樣,他是要繼承家業當老板的。
但是傳統的玩具實在太沒意思了,喬棟喜歡樂高和變形金剛,池鶴去過他家,他自己住一層樓,但並不空曠,因為有滿滿的三個落地櫃的“變形金剛”陪著他,而且還都是“大基地”、“大組合體”、“磁帶戰士”這些經典款,其中不少還是他爸的藏品,直接送給他了。
池鶴:“……”這很難評,隻能說,一定是親生的,不是親生的不可能這麽舍得。
所以喬棟想要讓家族企業煥發新的生命力,開創新高度,爭取走上巔峰,這是他的原話。
中心思想就是想創業,他看上了盲盒這門生意,因為以前小時候老是跑去買扭蛋,很了解消費者的獵奇心理,未知的東西總是很吸引人。
在他們大四的時候,市麵上已經有不少盲盒產品,隻是還沒有火起來,但是喬棟結合自己多年的抽扭蛋經驗覺得,這門生意做得。
“很多動漫係列,比如美少女戰士,新世紀福音戰士之類的,我抽的時候特別想攢齊一整套,但是你懂的,不可能每次抽的都恰好是沒有的。”
所以就得多花很多錢,比如一個係列有十個款式,要攢齊一套,就得抽十幾次,然後把多出來的同款拿去跟同學換。
“小孩的錢最好掙,咱掙這個!”喬棟以己度人,並誠摯邀請大家一起合夥。
同寢室另外兩個人一個想去設計汽車,另一個對喬棟的想法嗤之以鼻,覺得幼稚,隻有池鶴在網上查了一下盲盒的發展演變史,看到了誕生於2004年的Sonny Angel係列的介紹,這是一個爆款盲盒係列,竟然有隱藏款和限量版,每個係列的盲盒玩具中,有 1/144 的概率出現隱藏款。
又是1/144的低概率,又是限量版,物以稀為貴,想想小時候有的同學把家長從國外帶回來的文具盒帶去學校炫耀的場景,池鶴覺得,消費者會被刺激到消費欲是很正常的。
正好他拿到了《登仙台》的影視版權費,正是口袋飽滿的時候,於是他留出幾萬塊的生活費後,把剩餘的錢全都投資了喬棟。
喬棟非常感動,覺得他簡直就是知己,靈魂伴侶,表示一定努力奮鬥好好幹,一定要掙大錢,讓他實現財富自由。
他倆還學國外的品牌,給自己這個倉促成立的品牌取名Funny Toys,覺得賊洋氣。
折騰一年,隨著他們畢業,Funny Toys從京市的老破寫字樓小房間,搬回到容城,在喬家的童年樂趣玩具公司的廠房裏安了家,要死不死地吊著口氣。
一直到池鶴他們畢業的第二年的暑假,池鶴的小說《登仙台》再版,同名電視劇爆火出圈,喬棟意識到機會來了。
他們憑借著池鶴這個原著作者的身份,順利地和劇方搭上線,談下了《登仙台》這個ip的周邊開發權,三個月後,池鶴親自設計的,以《登仙台》劇中人物為原型的係列盲盒上市了。
那時候還不搞什麽預售呢,直接囤貨開售,喬棟怕得要死,天天睡不著,感覺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反而是池鶴還挺淡定,覺得自己反正不靠這個吃飯,虧就虧了唄。
結果沒想到開售第一周就引發了搶購風潮,他們都低估了《登仙台》的火爆程度。
從這個ip開始,喬棟和池鶴找到了流量密碼,靠著複製《登仙台》的成功模式,Funny Toys開啟了屬於自己的時代,先是從廠房搬出來,在軟件創意產業園東區租下了十三層樓作為辦公室,同時大量簽約合作國內外知名潮流品牌及設計師,取得授權後開發ip,漸漸發展出盲盒、桌遊、可動人偶、靜態人偶、設計師玩具和衍生品六大產品線。
緊接著開設零售網點和線下直營門店,自主研發社交電商平台——盒趣APP,喬家主營玩具業務的童年樂趣公司成為自有工廠,為產品質量提供保證。
如今Funny Toys已經在謀求上市,作為公司創始人之一,池鶴可以躺著吃分紅,再不用靠寫小說吃飯,形勢發生顛倒。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會嫌飯碗多呢?於是池鶴答應了增加出版番外這件事。
“三萬字,給你一周的時間!”對方說完這句,火速掛斷電話,看得出來很怕他反悔了。
可靈感又不是大白菜,想買去菜市場就有人賣。
池鶴枯坐一早上,根本想不出要怎麽寫這個番外,加上前一天熬夜,又覺得睡眠不足,頭疼得難受,出門之後也不想去公司,便想去常買咖啡的店裏坐坐。
結果去了才發現,人家今天店休,隻好胡亂在附近轉轉,一轉就轉到了煙雨街這邊,在紅綠燈那裏他就看見這家店門口有個自助咖啡屋。
一時覺得驚訝,這家店店長難道就不怕裏麵機器被人偷走?
抱著好奇才進的這家店,卻意外地發現這家店裏好豆不少,於是挑了支經常會點的水洗耶加雪菲。
挑了靠裏側窗的位置坐下,扭頭從海棠窗看出去,發現外麵是院子,隔著院子相望的是私人住宅,屋簷下的躺椅和燈籠,牆角的貓草盆栽,還有晾曬著的毛巾和抱枕套,仿佛和咖啡店的精致不太搭配,卻又處處透著溫馨和隨意。
他的興趣被勾了起來,轉頭往自己另一邊看去,打量著店裏桌椅的擺放。
中間是一條長桌,上方是置物架,擺放著幾個造型有趣的陶瓷花瓶,過去是幾張四人位卡座,靠窗的地方設置成貼牆列椅,沿著牆做成“L型”,一直到他身後的書架旁邊。
書架幾乎放滿,他轉身看了一下都是什麽書,抽了本出來,一看書名,梁實秋的《饞之味》,在這裏倒是合適。
他笑了笑,抬眼去看正前方,剛好是吧台手衝區的位置。
祝餘剛把水燒上,準備磨豆子,察覺他的視線看過來,忍不住抬眼看過去。
隻看見他眼裏的好奇,一點認出自己的跡象都沒有,不禁覺得氣餒。
大約是因為過去的回憶並不夠美好,他們這些少時玩伴也並不重要,才會認不出來。
這樣一想,她又覺得有點心酸。
可將心比心,狀元巷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忘了也不錯,人總是要想得少,才會比較容易快樂。
點手衝的客人就他一個,祝餘稍微猶豫了幾秒,沒有用電動磨豆機磨粉,而是選擇了常用的手搖磨。
大概也是有點想要表現給他看的意思,即便他認不出自己。
她稱量出十六克豆子,倒進豆倉,一邊研磨,一邊慢吞吞地想著忽然出現在麵前的人。
他看起來過得很不錯,身上的白色T恤雖然簡單,唯一的彩色是領口橙色的邊緣和衣服上的商標,但祝餘卻知道那件T恤價格四位數。
手腕上的手表至少也要五位數,他以前就不肯向他媽媽低頭,現在應該不會,所以他肯定是憑借自己的努力才過上好日子的。
一定是,她篤定地想著。
豆子磨好了,她用熱水濕潤濾紙,同時溫熱濾壺,把壺裏的水倒掉之後,才把粉倉取下,將研磨好的咖啡粉倒進濾杯裏。
粉末與水融合,萃取出咖啡**,水的熱氣與濃鬱的咖啡香一起隨著滴滴答答的節奏漸漸在周圍散開,好像堆積在心裏的壓力逐漸散開一般。
池鶴不知道別人看這位咖啡師煮咖啡時是什麽感覺,他就是這麽想的。
看著咖啡師以熟練的手法磨豆,注水,悶蒸,琥珀色的**滴答滴答從濾孔滴落,每一個動作都流暢優美,仿佛渾然天成。
他忽然有一種遊離的錯覺,仿佛時間正在眼前清晰可見地流逝,但他並不覺得可惜,而是覺得放鬆。
顆顆飽滿瑩潤的咖啡豆,在咖啡師的手中變成一杯醇香透亮的咖啡,仿佛時光都慢了下來。
她垂著眼,神情沉靜專注,又似乎有些慵懶,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讓他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安靜下來,心情愉悅又放鬆。
浮躁的心也隨之沉澱,變得如同琥珀色般清澈。
咖啡煮好了,祝餘將濾杯拿開,用攪拌棒混勻萃取出來的咖啡**,倒進裝有冰塊的玻璃杯裏,在托盤上放張杯墊,再把咖啡杯放上去,同時在托盤放上咖啡勺、奶球、袋糖和紙巾。
羅瀚剛好在吧台外麵,幫她把咖啡送去給池鶴。
池鶴一直看著她的動作,隻覺得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
這時她抬眼看了過來,恰好和他四目相對,她似乎猶豫一下,又鼓足了勇氣,才說:“今天的豆子不錯,你嚐嚐看喜不喜歡。”
桌子與吧台離得不算遠,店裏也比較安靜,池鶴可以清楚地聽見她說了什麽,於是道了聲謝。
她靦腆地笑笑,別過頭去,對剛進來的客人說歡迎光臨,笑著問對方想喝點什麽,態度大方又自然。
池鶴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