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是大笨魚!

門緩緩開了。

銀發的小人魚, 呆呆立在地板上,紫色的眼眸裏全是慌張與不安。

冉溪看著眼前的這隻魚,隻覺得千言萬語都梗在了喉嚨裏。

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和裴先生, 是同一個人……不對, 同一隻魚?

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然而,看著小人魚那因為緊張而變得慘白的臉,看著他因為恐慌而瑟瑟發抖的身體, 這些話冉溪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閉閉眼,再次深深吸口氣,蹲下來,對著小人魚張開胳膊,隻輕輕說了一句話:

“你回來了啊。”

小人魚怔怔地盯著冉溪,大眼睛漸漸變得水潤潤的, 眼看著淚水就要湧出來了。

冉溪止不住的一陣心疼, 再次輕聲道:“有沒有……有沒有哪裏會痛?”

小人魚的嘴巴一癟, 尾巴一撐,一下就撲進冉溪懷裏, 兩隻手繞住冉溪的頸項, 眼淚稀裏嘩啦往下掉。

冉溪輕輕拍著他的背,同以前一樣, 輕聲念叨著:“沒事沒事啊……”

小人魚無聲地哭了許久後, 冉溪歎口氣, 把這小家夥牽出來, 讓他坐到自己**, 給他擦掉了眼淚。

恍惚中, 他甚至有種錯覺:

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時長兩個月的夢, 小弋從來就沒有離開。

他再次歎口氣, 拉過一旁的椅子反坐著,胳膊搭著椅背,看著小人魚,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小人魚的眼睛都有些腫了。

他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比劃著:“對不起。”

冉溪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小人魚睜大眼睛,眼神裏滿滿都寫著害怕。

冉溪立刻讀懂了他的害怕。

這小家夥,在害怕自己不願再聽他解釋,不願再和他交流,不願再搭理他。

冉溪苦笑一笑:“小弋,我沒有……沒有對你生氣。”

小人魚的眼睛裏閃過些光,同時又多了些不解。

冉溪思考了許久怎麽用詞才合適,最終試探著問了出來:

“你……你和裴先生……你和裴逸,其實並不是完全的意識相通,對嗎?”

“你並不是特別清楚,裴逸到底在做什麽,對嗎?”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在綠山穀第一次遇見裴逸之後,小人魚隻知道這人出現了,知道這人會幫助自己,但並不知道裴逸究竟做了些什麽。

不僅如此,當時的小人魚,似乎連裴逸長成什麽樣都沒見過。

果然,聽到冉溪的問題後,小人魚點了點腦袋。

冉溪又道:“所以,其實你……我是說小小的你,既不知道裴逸的想法,更控製不了他的行為,對吧。”

隻聽說過“雙重人格”,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會有“雙重意識+雙重身體”。

小人魚仔細地想了想,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比劃道:“不全是。”

“有的時候,我們可以對話。”

“我們還會共用一個‘備忘錄’,把每天的事記錄下來。”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是特別特別重要的場景,就會在我們的精神力裏留下影像,另外一方就會知道對方發生了什麽。”

冉溪道:“那現在,你們在對話嗎?”

小人魚搖了搖頭,憤憤地比劃著:“他是大笨魚!他剛才受刺激過度,意識又沉睡了!”

冉溪本來覺得,在這個匪夷所思的場景下,麵對這麽超出想象的事實,自己除了“驚愕”“不解”以及“憤怒”以外,不會再浮現出別的情感。

可沒想到,看著小人魚臉上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外加“十足嫌棄”的眼神,他居然笑了出來,還笑出了聲:

“是哦,裴逸是大笨魚。”

看到冉溪笑了,小人魚惴惴不安的心終於安定了許多。

他跳到床下,往前挪了一點,挪到冉溪麵前,抿著嘴唇小心比劃著:“我可以解釋。

冉溪搖了搖頭:“不需要你來解釋。”

他看著小人魚,眼神澄澈明亮一如往昔:“你啊,安安心心當你的小朋友就好,這些大人的問題,不需要你來解釋。”

剛剛小人魚的回答,再次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小人魚不是,從來不是“兒童身體裏藏著大人的意識”。

雖然他比同齡孩子聰明許多,雖然他有許多讓成人咋舌的技能,但他的內裏,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

那樣的眼神和微笑,是隻有孩子才會有的。

冉溪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讓一個6歲的小朋友來解釋這麽複雜的事情,甚至來承擔自己可能無法控製的怒氣?

聽到冉溪的說法,小人魚臉上再次露出些不解。

冉溪微笑著:“別想太多了——既然回來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冰箱裏沒有雪糕了,但是有凍酸奶,要吃嗎?”

小人魚鼻子又動了動,吞了口唾沫,臉上露出些“好想吃”的模樣。

可他認真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比劃起來:“我想吃。”

“但是,我覺得我應該睡一覺。”

“通常我睡醒之後,大笨魚的意識就會清楚一些,就又能出來了。”

冉溪沉默片刻:“不耽誤。”

“先來吃點排骨把,我做了辣椒碟子。”

聽到“辣椒碟子”幾個字,小人魚的眼睛就開始放光,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歡快地跳去了餐桌旁。

*

小人魚的胃口比那隻大人魚好太多了。

他以一己之力,幹掉了一整鍋的排骨。

吃掉正餐以後,他又吃了一個淋著草莓醬的凍酸奶,然後跳到浴室——又跳了出來,眉眼裏帶著委屈:“我的牙刷呢?毛巾呢?怎麽都沒有了?”

他又指了指以前放小床的地方:“還有我的小床呢?”

冉溪另找出幹淨牙刷和毛巾給他,同時很誠實地說著:“不想太‘睹物思人’,所以就收起來了。”

聽到冉溪的解釋,小人魚露出高興的神色,晃著腦袋進了浴室。

冉溪則是立在原地,帶著些憤懣的心情,想起裴逸那天“若無其事”地問自己,為什麽看不到小弋生活痕跡的事。

在聽到自己說是“為了節約地方”之後,這人當場就不說話了。

嗬嗬。

所以這隻大笨魚,當時到底在想什麽呢?

冉溪又好氣又好笑地想著。

*

冉溪到底是沒有去把小人魚的小床重新搬出來。

他讓這小家夥就睡在了自己**。

至於他自己,幹脆坐到書桌前開始看書。

不過,他其實沒看進去幾個字。

他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今天發生的事。

以及——

那隻大笨魚,到底什麽時候會變回來?

午夜十二點。

冉溪有些困了。

他起身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待他走回臥室時,既意外,又理所當然的,看見小人魚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裴逸頎長的身影,安靜地立在床邊。

冉溪咬了下嘴唇,冷聲道:“裴先生。”

裴逸臉上浮現出如同小弋一邊的慌張神色,急切道:“冉溪,我可以解釋——”

冉溪眯了下眼睛:“解釋什麽呢?”

“解釋你當時不告而別?”

“解釋你套了個馬甲偷偷回到我身邊?”

裴逸往前走了一步,眼裏神色焦灼:“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

冉溪長吐一口氣:“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變成小弋來到這裏的。”

“你是……遭遇了意外?”

裴逸見冉溪像是願意溝通的模樣,心中的緊張略微淡去一點,聲音也稍稍緩了些:“對。”

“遇到意外後,變成了小弋的模樣。”

冉溪並沒有追問到底是什麽意外,隻問道:“那現在意外解決了?”

裴逸道:“……解決了。”

其實並沒有全解決。

但他並不願意讓冉溪擔心。

一點都不願意。

冉溪微笑一下:“所以,如果不是吃到辣椒引起意外反應,你是永遠不打算告訴我小弋的真相?”

裴逸:……

完了。

冉溪後退兩步,直直盯著裴逸的眼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裴先生,我對你的隱私並沒有太多興趣去打探。”

“我隻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你當時為什麽會讓小弋突然離開,不告而別——如果我沒猜錯,這件事一定是你主導的。”

看到冉溪從未有過的冷漠麵龐,裴逸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痛。

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因為……回到海底更利於我的身體恢複。”

冉溪神色更冷了:“裴先生,我問的是,為什麽——不,告,而,別。”

你大可以當麵告訴我,需要回海底休養。

為什麽隻留下書信,和一山坡的玫瑰。

裴逸微微垂下眼簾:“因為沒必要。”

“這本就是私密的事情,我沒有必要透露給你。”

冉溪這下氣得簡直想笑。

他嗬嗬一聲,道:“原來如此。”

“原來是我不值得你告訴。”

“那麽第二件事——”

“你既然瞞我瞞到了現在,那將來,你是不是也會一直瞞下去,永遠,永遠不會告知我真相,不會向我透露小弋的去向?!”

冉溪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了。

裴逸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答道:

“是。”

“在我的設想裏,會有皇家警察送來信件,告訴你小弋一切安好。”

“但是……僅限於此了。”

至於真相……至於小弋是如何重新變為我的,我並不想讓你知道。

冉溪隻覺得血流一股股地往頭上湧。

他扶著額頭,竟然無法抑製地冷笑起來。

裴逸慌得堪比被漁網裹住的笨魚,臉孔煞白,呼吸也亂了。

他想上去扶住冉溪,或者抱住冉溪,卻又手腳僵硬邁不開去。

此時的兩人,此時這戀愛經驗為0的兩人,竟都沒有注意到對方話中的細節:

一個說,“將來”。

一個說,“設想”。

冉溪冷笑幾聲後,抬眼看著裴逸,啞著嗓子道:“你果然……你果然……”

你果然,根本沒有信任過我。

“既然這是你的安排……”

他話未說完,卻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急切地響了起來:“啊啊啊大笨魚,冉溪真的生氣了!你快告訴他,快告訴他實話啊!”

冉溪表情一滯,將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這個聲音,和當時提醒自己海蘋果被偷襲的聲音,和在菜地裏聽到的歎氣聲,極其相似,都是脆生生的小孩音調。

但細細回想,又有少許的不同。

那此時此刻,在說話的,究竟是誰?

冉溪盯著裴逸煞白的麵龐,腦子裏竟突然冒出來個念頭。

可是……不可能吧?

就在這時,他明明看見裴逸嘴唇一動未動,卻清晰無比地聽見了裴逸的聲音:“……我會再慢慢對他解釋。”

那個小小的聲音急得不行了:“還慢慢什麽呀!我打賭,下一秒冉溪就要把我們扔出去啦!”

“你快說,你快說啊!”

冉溪瞪大了眼睛,心裏已經差不多肯定了這是誰在和裴逸對話了。

但是,不應該啊?

自己怎麽可能聽見裴逸的兩個意識在對話?

或許是因為裴逸一直沒有回應,那個小小的聲音更急了:

“你需要我提醒你當時的情景嗎!”

“哼,我現在就放給你看——”

霎時間,冉溪眼前出現了一幅一幅的畫麵。

一幅幅他從未想過的畫麵。

原來,小人魚的離開,不是簡單的“身體不適”,而是他的精神力已經到了危險邊緣。

原來,當小人魚坐在黃色潛水艇裏時,他已然痛得意識模糊。

原來,裴逸輕描淡寫的“身體恢複”,根本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冉溪看見,小人魚痛得在地板上,在水池裏來回翻滾,發不出聲音的喉嚨一次次無聲的哀鳴;

而變為另一個形態之後,那隻銀發紫眸的成年人魚表麵上一聲不吭,但仔細看去,會發現他身體上的每一寸骨頭都像是在被重新組裝、每一塊肌肉都像是在被重新縫合——

那究竟是怎樣的痛苦?

終於,這一聲不吭的成年人魚,兩眼迷離,像是要暈過去。

就在他意識不清時,他的嘴唇囁嚅著,吐出幾個字:想回去……想見他……

冉溪又看見,從劇痛中稍稍醒過神來的小人魚,在一塊平板上留下了對裴逸的話語:【還好冉溪不知道。永遠不要讓他知道。】

【要不他一定會好擔心。】

這小家夥,已經痛得眼神渙散了,還不忘用自己小小手指寫下:【還有!精神力受損這麽糟糕的事,才不要告訴他!不許你告訴他!】

而裴逸,在上麵回複道:【他不會知道的。】

【他不會知道你是我精神力受損後的產物,不會知道我們經曆的痛苦。】

【他隻會知道,你一切都好,順利長大成人,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如此多的畫麵閃過,如此驚人的信息量湧入,現實中的時間卻隻過去了一秒鍾而已。

冉溪還來不及去想為什麽自己能看到這樣的畫麵,便又聽見了裴逸的聲音:

“你讓我看這些做什麽。”

“這些事我不會告訴他的。”

小人魚急得都快要哭了:“沒讓你全說,你省略一點嘛,就說怕他擔心,就說當時離開是不想讓他看到不好的場景,他一定能理解的——”

“還有,你跟他說你偷偷學了多久的做飯啊!你是怎麽一點點把玩具熊做出來,把玫瑰花縫上去的啊!”

“你倒是張嘴說啊!”

“啊氣死我了!你是什麽海底第一號大笨魚!”

裴逸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

他嘴唇再次微微啟開,艱澀地說道:“冉……”

然而冉溪沒讓他說完。

這一秒鍾之前還怒極而笑滿麵冰霜的年輕人,幾個大步走過來,伸出胳膊,牢牢抱住了裴逸。

他的額頭抵在裴逸的頸項上,他呼吸的熱氣纏繞其間。

他聲音顫抖著問:“你還想編什麽瞎話?”

“你這……海底第一號大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