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還好麽?

冉溪是從公交車站一路跑過來的。

他知道小企小鵝是一定要等媽媽回家的, 所以盡管阿藍表示還可以再等等,但過了8點,冉溪還是要求小河狸架著海馬車先回去了。

而末班車到達公交車站的時間, 是晚上8點一刻。

會不會那個人看到時間太晚, 就不來了?

會不會那個人到了之後沒有看到人,轉身就走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冉溪幾乎是一路飛奔。

以至於他的額頭都沁出了汗, 整張臉都蒙上了一層粉。

還好,當他跑到最後一個路口時,遠遠地望見了那位先生,望見了那高挑頎長的身影。

雖然已經喘氣都喘不勻了,他依然忍不住笑出來,再最後快跑幾步, 衝到了黑衣男子身邊。

他抬起手, 撩開額角略微被汗水沾濕的碎發, 含著歉意,卻又帶著笑道:“對不起對不起!白天有事, 我來得太晚了!”

“您……您等了很久了吧。”

黑衣男子微微垂首, 凝望著眼前這人柔軟清秀的白皙麵龐,澄澈剔透的黑色眼睛, 以及那數次出現在夢中的溫暖笑靨, 不禁又恍惚了一秒。

他抿了下嘴唇, 低聲道:“不, 我也是才到。”

“白天……我也有事耽擱了。”

冉溪仰著頭, 臉上不知為何又慢慢浮起另一種紅, 有些不自然地應著:“真是……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黑衣男子輕輕搖頭:“不會。”

“我……我確實, 是對海蘋果的種植, 很有興趣。”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仿佛就聽見,有隻小人魚在自己耳邊“嘁”了一聲。

他稍微按了下眉心,努力做出嚴肅的、學術討論般的表情,道:“你們既然已經收攤了,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海蘋果了?”

嗯,應該看不到了吧?

所以或許可以約下一次……

結果,冉溪神采飛揚地舉起左手,手裏是一個海草編成的小袋子:“我讓朋友先回家了,但我帶了一個海蘋果來哦!”

黑衣男子:“……”

忘了這人做事有多認真了。咳。

冉溪笑得眉眼彎彎,從小袋子裏掏出那隻小小的海蘋果:“我特意留下來帶在手邊的,您……您要怎麽檢查?”

冉溪一麵說,一麵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男子麵色沉穩地接過海蘋果放在手心,另一隻手伸出修長手指,在果皮上輕輕摩挲一圈,蹙眉道:“樣本太少了。”

冉溪眼睛睜得更大了些:“誒?”

男子十分鎮定地將海蘋果還給了冉溪:“這一顆海蘋果很健康。”

“但對於海蘋果這種個性獨特的水果,最重要的,是弄明白它們的具體需求是什麽。”

這和徐思然父親的觀點一模一樣。冉溪聽得不斷點頭,心說這位先生果然很專業!

男子又道:“要弄明白需求,至少……至少得檢查10顆海蘋果。”

“啊……”冉溪臉上露出了少許失落神色:“我沒想到這一點……結果隻帶了一顆……”

男子道:“沒事,你下次多留幾顆,我會再來看看。”

啊?

冉溪眼中的失望與無奈一掃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喜:“真的?您還能再來看一次?”

男子點點頭,神色莊重:“當然。”

冉溪忍不住再一次笑得眉眼彎彎,嘴裏謝個不停,心裏想著這人真的是很較真,很喜歡種植水果啊。

太好了。

他又一次地舉起手,托著那枚海蘋果:“那,這個,您不嫌棄的話,送給您做夜宵?”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一件事:“啊,您吃過飯了嗎?如果沒吃,我請您簡單吃點東西……?”

綠山穀市比海角鎮還是要熱鬧許多。雖然這裏是郊區,但也有飯館有旅店,吃個快餐、湊合過一晚都是沒問題的。

男子從冉溪手裏拿起海蘋果,握在自己手裏,嘴角帶著點兒微不可查的弧度:“我吃過了。”

“你呢?你是不是……”

冉溪忙點頭:“我也吃過了吃過了……”

然而,他的肚子,非常不給麵子地“咕咕”了一聲。

冉溪臉上一紅,低頭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餓的,是,嗯……吃多了不消化?”

男子嘴角的弧度又稍稍擴大了些:“不如……找個地方,我可以坐下來吃我的夜宵?”

他一麵說,一麵輕輕晃了晃手裏的海蘋果。

本來就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的冉溪,再次眼睛一亮,笑著應聲說好。

*

走了一條街,冉溪找到一家看著還算幹淨的山寨快餐店,給自己點了份魚排漢堡套餐。

黑衣男子堅稱吃過晚飯了,不肯吃其他東西,冉溪便隻能給他要了一杯純淨水。

快餐出餐很快,沒幾分鍾,冉溪端著有點兒蔫頭蔫腦的漢堡,萎靡不振的薯條、以及沒有泡泡的可樂坐了下來。

他雙手拿起漢堡,又看了眼對麵的黑衣男子,小聲道:“那我開吃了?”

雖然這份餐看著不怎麽美味,但被高溫煎炸過的蛋白質,配著有熱度的碳水,還是讓冉溪饑腸轆轆。

男子道:“快吃。”

冉溪便舉著漢堡,張大嘴,用力咬了下去。

魚排上抹著的番茄醬,瞬間就被擠壓出來,粘在了冉溪的唇邊。

冉溪下意識伸出舌頭在自己嘴角舔了一圈,舔完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抬頭瞄了一眼對麵——

還好還好,對方正舉起杯子喝水,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小動作。

冉溪便繼續低頭安心大嚼起來。

雖然魚排外層不夠酥脆,內裏不夠嫩滑,漢堡片也軟踏踏的沒有筋道,但填飽肚子還是夠了。

呼,餓了一天,能有熱乎的食物就很好!

冉溪的眼睛又不自覺地微微彎了起來。

坐在對麵的黑衣男子,又抿了一口水,悄悄抬眼看著冉溪。

雖然之前和他坐在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但像這樣,用比他高一頭的視線看著他吃飯,還是第一次。

原來,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吃飯的模樣比之前更可愛。

原來,他嘴裏塞滿食物的時候,活脫脫是一隻腮幫子鼓鼓的海鬆鼠。

原來,他也會急匆匆地不小心將醬汁糊在唇邊。

原來……他會用舌尖,跟動畫裏的小貓咪一樣,快速舔掉嘴邊的醬料。

那小小的動作……

男子舉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涼水,仿佛突然間渴得不行。

三口兩口吞下漢堡,又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沒滋沒味的可樂,冉溪用紙巾擦了擦嘴,猶豫了一下道:“……您……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男子怔了一秒,快速瞄了下一旁的窗玻璃,愕然發現,玻璃上那模糊映出來的自己,竟是一副……一副嚴肅至極的表情。

就像有十分狡詐凶險的海妖在前方埋伏著,自己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要如何才能一擊滅敵一樣。

男子趕緊抹了把下巴,試圖讓自己的麵孔看著柔和些,同時搪塞道:“沒有,我隻是……嗯,在思考,為什麽綠山穀附近的海水,也能種出海蘋果。”

躺在盤子裏的海蘋果:……

人魚閣下,您不能不要再CUE我了?我真的隻是一個無辜的海蘋果啊。

說到這個,冉溪笑了起來:“啊,我們不但種出來了,而且味道真的特別好。”

“您快嚐一下吧,據說每個人吃到的海蘋果,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男子點點頭,用拇指和食指夾住海蘋果,張開了嘴。

看到男子的動作,冉溪忙道:“對了,這個果子會‘爆漿’,您最好整個放進嘴裏,要不果汁就會濺得哪兒都是……”

男子動作微微一頓,輕聲道:“我知道。”

冉溪“哦”一聲,隨即就有些後悔:人家可是專業人士,自然知道這個果子是什麽特性。

片刻後,男子將海蘋果吞下了喉嚨。

冉溪急切地看著對方:“您吃到的是什麽味道?”

男子回想片刻,慢慢道:“很多種水果混合在一起,但最主要的味道……西瓜。冰鎮過的西瓜。”

和你在院子裏切出來的西瓜一個味道。

冉溪眼裏綻出亮色,驚喜道:“終於有人吃出西瓜味道了呀!”

“我看網上的‘開盲盒’,都沒有說是西瓜味兒的。”

“我還在想,難道隻有我吃出過西瓜味兒?”

他想了下,又搖搖頭:“不對不對,是夢到西瓜味兒的海蘋果。”

現實中吃到的第一枚海蘋果,是橙子味道的。

男子舉起半空的水杯抿了一口,反問道:“夢?你在夢裏吃了海蘋果?”

冉溪的臉倏一下就紅了。

自己不但在夢裏吃了海蘋果,而且夢裏還是你摘給我的。

可自己三番五次夢見過這人的事,實在太怪異了。

要是驟然說出來,一定會被認為是變丨態吧?

但我真的沒有奇怪的想法!我在夢裏也隻是和對方討論小鎮建設來著!

但……誰會信呢?

冉溪決定咬緊牙關,決不透露出自己夢見過對方這件事。

因此,他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嗯,就是擔心海蘋果長得不好,又好奇這果子吃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就夢見了。”

“夢見自己一個人站在海底,摘了海蘋果來吃。”

男子:“……噢。”

討論完海蘋果的口味,冉溪小小打了個哈欠。

起個大早,白天不吃不喝緊張一天,突然精神鬆弛一些,又吃了高熱量的食物,自然會開始犯困。

男子立即道:“你要怎麽回海角鎮?”

冉溪搖搖頭:“太晚了,不回去了。”

男子似乎有點吃驚。

冉溪道:“沒有班車了,我在旁邊找個賓館住一晚就行。”

雖然可以打車,但是太貴了。還不如就近住下,明天等著小河狸把新的海蘋果拉過來。

男子眉頭微蹙:“……安全嗎?”

冉溪失笑道:“這有什麽不安全的?”

自己一個男的,手腳健全,身上又沒什麽值錢東西。

更何況,綠山穀市的治安還是很不錯的。

男子沉聲道:“今天是我來太晚了。明天,我一定會早一些。”

冉溪見對方隱隱有自責的模樣,忙道:“不不,您本來就是來幫忙的,而且我自己白天也不在,這件事怎麽都不能怪您啊。”

男子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沒有立刻答話。

看著對方這個動作,冉溪心裏又湧起一陣“既視感”。

為什麽這個人的一些小表情,和小弋會那麽像呢?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男子先開口:“你住哪一間賓館?我送你。”

冉溪連聲說不用了他自己就可以,但對方又說了一遍,語氣裏再度帶上了那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想著本來也是在附近找一家賓館,並不會走多遠,冉溪也就不再推辭了。

出了山寨快餐店沒幾步,路邊就有一間小型連鎖賓館,設施一般但價格便宜,無功無過那種。

冉溪也懶得再找了,速速走上台階準備進大廳辦登記,忽地想起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轉頭看向黑衣男子,頗有些尷尬地問:“呃……一直忘了問,怎麽稱呼您啊?”

冉溪一直覺得,自己雖然算不上八麵玲瓏,但基本的待人接物還是沒問題的。

怎麽今天和這人聊了許久,還坐在一起吃了飯,卻連對方怎麽稱呼都忘了問?

實在是失禮。

對方站在台階下方,仰頭看著冉溪:“我姓裴。”

裴?

冉溪愣了幾秒,原本想說“您和上將先生一個姓啊”,又想到這個姓其實並不算太罕見,便沒有再多說什麽,隻道:“原來是裴先生。”

對方停了幾秒,又道:“我叫裴逸。”

裴……弋?

冉溪心中一動,幾步跳下台階,落到對方身邊,急道:“是遊弋的弋嗎?”

難道不光動作像表情像,連名字都一樣嗎?

對方盯著冉溪,緩緩搖了搖頭:“是飄逸的‘逸’。”

啊……原來不是一個字啊。

冉溪頓了幾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直接跳下來逼到別人麵前的動作實在是失態,便往後退了兩步,解釋道:“是這樣,我有一個……一個很好的小朋友,他和您的名字讀音一樣,隻不過他是‘遊弋’的‘弋’。”

“所以我剛才聽到您的名字,就稍稍有點激動。”

其實這個解釋依然有些牽強,但裴逸似乎不以為意,反而有些興趣似的反問道:“小朋友?”

一提到小人魚,冉溪眼裏就又閃出了光,恨不能像個老父親吹噓自己的小兒子一樣狠狠誇耀一番。

可惜現在確實晚了,和裴逸也算不得多熟,他便忍下這點小小心思:“嗯嗯,很可愛的小朋友,以後有機會跟您慢慢講……”

“對了,裴先生,要不我們交換下聯係方式?如果再有什麽突**況,我也可以提前跟您說一聲。”

要是再讓對方這麽晚來等自己,多不好意思啊。

裴逸道:“我……沒帶手機。”

嗯?

冉溪有些吃驚。

裴逸又道:“但你說一下號碼,我能記住。”

冉溪眨眨眼,道:“不如這樣,您稍等。”

他衝進賓館,片刻後又帶著一張賓館的名片出來,遞到裴逸手上。

名片上,冉溪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的號碼,那串裴逸早就記住了的號碼。

裴逸看了一眼名片,再小心收了起來,對冉溪道:“嗯,這樣更好記。”

“還有,以後別用尊稱了。你看,我對你也沒用尊稱。”

冉溪呆了下,道:“哦哦,好的。”

他撓撓頭,無奈笑道:“也不知道為什麽,您,不不,你給人的感覺……就讓人很想這麽稱呼你。”

怎麽說,就是自帶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度與威嚴。

裴逸又抿了下嘴唇,道:“好了,快進去吧。早點睡覺。”

冉溪便乖乖走進大廳做登記了。

拿到房卡以後,他又往外麵掃了一眼——

台階下已經沒有人了。

冉溪沒做多想,轉身往樓梯走去。

在街對麵,在冉溪看不到的角落,確認冉溪已經安安全全地上了樓梯進了房間,裴逸這才大步離開。

*

第二天一早,冉溪和帶著三大筐海蘋果的小河狸,直接在“海角鎮特產品店”碰頭了。

聽到那位好心的先生今天還會來,還能告訴他們海蘋果的需求到底是什麽,小河狸也挺高興,幫著冉溪挑了十個最大最圓潤的海蘋果,仔細地收在一邊。

今天和昨天一樣,還沒開門呢,就已經有人慕名而來,排在外麵等著買最新鮮的海蘋果。

冉溪和小河狸正忙著做開店前的最後準備,突然有人拍響了卷簾門:“小何啊?你來了嗎?是我啊,老張。”

老張?

這誰啊?怎麽這麽自來熟的口吻?

冉溪狐疑地看像小河狸。

小河狸連忙低聲道,這個“老張”也在集市開店,是“白水鎮特產品店”的老板,賣的東西也是水果。這人昨天就來過,嘮嘮叨叨說了好一陣,還說今天要帶些他們那兒的枇杷過來嚐嚐。

“另外,”小河狸皺著眉頭:“藍姐說了,這個人看著心術不正,說這個人如果再來,千萬不要吃他的東西。”

能讓阿藍這麽評價,冉溪心裏多少就有譜了。

他點點頭,道:“行,開門把他放進來。”

小河狸驚道:“啊,這還開門?”

冉溪道:“沒事,他給什麽我們都不吃,就看看這人到底要做什麽。”

趁著現在還沒開店。

要是等下人多了,這人混在客人裏搞些什麽,那就更麻煩。

小河狸聽話地跑去開了扇小門,把這位“白水鎮的老張”放了進來。

老張長得忠厚老實,略微有些齙牙,手裏端著一盤黃燦燦的枇杷。

進門之後,先是極其熱絡地和小河狸寒暄,又湊到冉溪邊上,親親熱熱地自說自話,仿佛和冉溪認識了許久,是多年不見的忘年交。

接著,他把枇杷擱在櫃台上,走到擺著海蘋果的貨架上,一麵拿起幾顆捏了捏,一麵驚歎道:“這海蘋果長得真是好呐!比海底城運過來的都要好呐!哎喲冉老師,你們海角鎮真是太會種了!”

一直沒怎麽接話的冉溪,突然臉色一變,提高嗓門吼了一聲:“張師傅!”

被這麽一吼,老張條件反射般把果子又丟回了貨架上。

冉溪眼疾手快地挑起張師傅捏過的幾枚海蘋果:“張師傅,您吃過我們的海蘋果嗎?”

張師傅笑得眼角都是皺紋:“還沒還沒有,你們這賣得太快了,我趕都趕不上……”

冉溪笑著道:“今天不就趕上了?這樣,您送了我們那麽新鮮的枇杷,要不您就現場嚐嚐我們的海蘋果?”

張師傅眼神轉了轉,慌忙搖手:“那怎麽好意思……”

冉溪繼續笑著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您好意思上手摸,怎麽就不好意思吃呢?”

張師傅臉色微微一變,道:“年輕人,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呢?摸一下你家水果怎麽了?誰家水果不讓摸了?”

冉溪直直瞪著他:“老人家,我們家海蘋果嬌嫩,誰摸了就帶上誰的味道,所以就是不能隨便摸!”

說完,冉溪又提高了音量:“或者,我們去把管理處的老師請過來,把你摸過的海蘋果交給他,再把店裏的監控錄像交給他,看看這海蘋果是不是隻能你自己吃?!”

老張臉色大變:“錄……錄像?!你小子這個小破店,還搞個錄像?!”

冉溪“嗬”了一聲,直接對小河狸道:“阿狸,給市場管理處的老師打電話,說有人騷……”

聽到這裏,老張使出一身蠻力,唰一下搶過冉溪手裏的海蘋果,跟個老猴子一樣奪門而逃。

這邊小河狸手裏抓著電話,傻傻地看著冉溪:“阿溪,電話,還打嗎?”

冉溪歎口氣:“不打了,也沒證據了。”

小河狸一頭霧水:“阿溪,到底怎麽回事啊?”

冉溪又歎口氣:“那老家夥,手裏抹了些東西,然後又蹭到我們的海蘋果上——估計就想等著開店之後,讓客人吃到這些變了味的海蘋果,然後敗壞我們的聲譽吧。”

小河狸驚得電話都要掉到地上:“這麽壞!太壞了!”

冉溪苦笑道:“是啊,太壞了。”

還好,“蘑菇零食鋪子”剛開業沒多久,阿藍就提醒過自己:再小的店,都一定要裝監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為了避免說不清扯不明的情況,為了不被別有居心的人陷害,這個成本一定要花。

隻可惜,現在即使把錄像交給管理處,最多也就是看到老家夥在那裏捏水果,不能證明別的什麽了。

小河狸感歎了半天的人心險惡,突然想起個細節:“阿溪,你怎麽知道,老家夥給海蘋果抹東西了?他抹的是啥啊?”

冉溪含糊道:“就看著像,然後聞到點兒酸臭味,估計抹了些髒東西吧。”

向來不願意多想的小河狸,“哦”了一聲,搖著頭,繼續感歎人心險惡去了。

其實,冉溪沒有聞到什麽。

是老家夥在那兒搞小動作的一瞬間,他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老混賬用他臭烘烘的手摸海蘋果了!”

“哇啊啊他手裏塗得什麽呀又髒又臭!”

“呸呸呸,老混賬把他的臭手拿開呀!”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他還是立刻去製止了老張。

事實證明,老張果然在搞事。

可是,可是……當時是什麽東西在跟自己說話?

難道是成了精的海蘋果?

他走到貨架前,看著那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海蘋果,趁著小河狸不注意,輕聲“喂”了一下。

海蘋果們當然沒有答話,一個個都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猶如一副靜物油畫。

冉溪撓撓頭,心想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就在冉溪疑惑不已時,小河狸提醒他到:“阿溪,八點了,我們開店不?”

冉溪收起思緒:“開,準點開。”

*

上午十點,正是周末集市最熱鬧的時候。

門口排隊趕第一波的人已經散了,陸陸續續不停有新的客人上門。

一位遊客裝扮的人,咋咋呼呼地奔進店,一口氣買了五個海蘋果,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大聲說著自己是外地趕來的,就是想嚐一口這個海蘋果。

說著說著,他用袖子擦了擦果皮,嗷嗚一口,就把海蘋果吞進了肚裏。

這種忍不住現場開吃的人,這兩天也來了不少,所以不管是冉溪還是顧客,都並不覺得奇怪。

還有些熱情一點的,直接問他:“小夥子,你吃到的是啥味兒呀?分享一下唄。”

這小夥子嘿嘿笑著,說:“吃太快了,就覺得好吃,沒顧得上細品是啥味兒啊。”

他又憨笑一下,再拿起一個,依然是用袖子擦擦就要往嘴裏放。

然而,他還沒這個海蘋果放進嘴裏,突然就捂住肚子,麵部都猙獰了起來:“肚子……肚子……媽呀,肚子好痛……”

說完,這五大三粗的小夥子,竟然直接就跪在地上,手裏的海蘋果滾到一邊,嘴裏哎喲哎喲喚個不停。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有些懵,還有好心人走上前去,問他怎麽了,要不要叫救護車。

恰在這時,不知道是誰在什麽地方吼了一聲:“是那個海蘋果吃壞事了吧!”

又有一個聲音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應道:“這個海蘋果這麽古怪,是不是打藥了啊?”

那個小夥子,現在已經癱在地上,一邊呼痛一邊扭成了一團。

冉溪臉色一白,一麵讓小河狸叫救護車,一麵大聲道:“我們的海蘋果都是經過管理處抽查合格的!絕對是純天然產品,沒有用任何藥物!”

這時,白水鎮的老張,慢悠悠晃過來,指著冉溪道:“沒打藥?沒打藥那你著急叫什麽救護車啊?你不心虛你叫什麽救護車啊?!”

說完,老張又對圍過來看熱鬧的人大聲道:“你們說是不是啊?他不心虛他叫什麽救護車啊?一準是知道要出人命啦!”

“這海蘋果,怕是要吃出人命啦!”

不知道哪裏來的人,一時間都開始尖叫,喧嘩,說“海蘋果要吃出人命啦”。

冉溪到底是年輕,到底是沒見識過人可以不要臉到什麽程度,被這麽完全不分青紅皂白地倒打一耙,他隻覺得腦袋一圈圈發漲,額頭冷汗滴落,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卻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反駁這種強盜邏輯。

這時,人群中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確實不必叫救護車。”

循聲望去,竟然是裴逸。

他走出人群,站到那還在哀嚎的年輕人身邊,手中唰的一抖,抖出一柄純黑色的教鞭。

接著,他用教鞭的尖端在年輕人腰間輕輕一點——

方才還在哀嚎哭痛的年輕人,突然開始放聲大笑,而且是笑得狂放不已,笑得渾身扭動不停。

旁邊看熱鬧的人,這下又驚了。

“這是咋回事?剛剛還在哭,咋就突然又開始笑了呢?”

“怎麽回事啊?究竟是吃壞了,還是這人有精神病啊?”

“媽呀他笑得好嚇人,比他哭得還嚇人……”

老張眼珠子轉了轉,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一股勇氣,對著那陰陰冷冷、周身都帶著肅殺之氣的年輕人吼了一聲:“你是不是海角鎮的同夥?你對他做什麽了?你怕不是要害死他?”

裴逸側身瞥了眼這老混賬,一言不發,隻用手指輕輕撥了一下手中的教鞭。

那教鞭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在他手指撥動之下,竟如琴弦般嗡鳴一聲。

這一下,方才還能強撐著鼓起勁的老張,一下子兩腿軟得不行,當場就站也站不住了,直接癱在了地上。

裴逸垂眸看著那已經笑出了眼淚,笑得兩手拍地,笑得不住撓胸的年輕人,冷聲道:“還想笑嗎?”

年輕人一邊瘋狂大笑,一邊拚命搖頭。

裴逸又道:“準備說實話嗎?”

年輕人又開始拚命點頭。

裴逸再次揮動教鞭,在年輕人腰間又點了一下。

笑得快要背過氣去的年輕人,一麵呼哧呼哧大喘氣,一麵指著老張:“是他,他,找我,演,演戲……”

裴逸不動聲色:“還有誰?”

年輕人又在人群中指了指:“他,還有他,我們,我們,群演……”

“陷害,陷害海角鎮,讓他們,出醜,出醜……”

的確,被這麽一鬧騰,即使最後證明是虛驚一場,也會有人以訛傳訛,說不定管理處還會要求冉溪暫停營業,重新檢驗所有的海蘋果。

等證明海蘋果真的全都沒問題了,那些“群演”,早就跑得沒影了。

可現在,被當場指認出來,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因此,被年輕人指出來的幾個人,全都慌忙要跑。可沒跑出去幾步,又接二連三地腳下一軟,和老張一樣癱倒在地。

裴逸看也不看這些人,隻對聞訊趕來的管理處工作人員道:“都看到了?”

工作人員並不知道麵前這位海族是誰,卻無法控製地打個冷顫,下意識地站得筆直,規規矩矩應道:“看到了。”

裴逸又道:“綠山穀市並非發達區域,一直缺少能聞名遐邇的明星產品。”

“如今,難得出了一款有潛力的產品——”

他頓了下,語氣森冷:“希望你們查清真相,依照規則辦事,不要讓民眾寒心。”

工作人員又打了個冷顫,連聲道:“明白,明白,該移交的移交,該匯報的匯報,我們一定按規則辦事,辦得明明白白。”

說完,這幾個人拖的拖,拽的拽,把老張和那幫演員都給拖走了。

裴逸深吸一口氣,緩緩收起了教鞭。

他抿了下嘴唇,那冷若冰霜的麵孔上,浮現出一點難堪神色。

自己居然將教鞭都用了出來?!

明明通知管理處就可以完成的事,自己為什麽會無法控製地憤怒成這樣?

就像那一瞬間,主導自己大腦的,不再是自己。

他沉默著,思考著,最終還是慢慢轉過頭,對上了冉溪的視線。

這一瞬間,冉溪看見,裴逸深黑色的眼睛,似乎帶上了一抹紫色。

裴逸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忘記了所有的顧慮,大步走到冉溪麵前,無法自已地抬起手,卻又僵在空中,最終慢慢垂下,隻低聲問了句:“你還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