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小鎮上如今熱鬧非凡。
作為剛剛懂事就被選進山門的劍修弟子, 竇句章本人對於凡間節日的了解並不算多,此時此刻看什麽都新鮮,尹新舟於是順手給他買了根糖葫蘆串, 換掉那身霞山派的製式服裝之後,看上去竟然有幾分能夠融入人群中的意味。
妖獸的骨骼沒有被賣出去, 而是按照眾人的一致意見留了下來,如今整個架在鎮子當中的一棵老榕樹下麵,看上去活像是博物館當中的化石展覽。竇句章也湊到旁邊看了一眼, 妖獸的骸骨腦門位置還紮了個綢布做的大紅花,看上去整體畫風十分不倫不類, 讓他忍不住笑出聲。
“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品種。”
他說:“讓我來我也能行。”
“入山修煉這麽多年,開始和凡人比較修為了?出息。”
尹新舟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對你來說興許算不得什麽, 但在大家的眼裏卻意味非凡。”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開個玩笑。”
竇句章小聲說道,將最後一口冰糖葫蘆填進自己的嘴裏:“接下來你要做什麽?隔段時間記得也要回門派看看——錢是賺到了,但修為一點不長, 總歸不是仙人的正途。”
你倒是來教育起我了, 尹新舟伸手將對方的頭發揉出靜電。
“哎……我就是個傳話的!”
竇句章捂住自己的頭,大聲抱怨:“有本事你去對本人動手啊!”
“是誰讓你傳話?張監院?”
尹新舟奇道:“霞山派人那麽多,他管我這個天璿修士做什麽。”
“……是蔣仙長。”
“他本人的原話不是這樣吧?”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尹新舟鬆開手:“因為這不符合他的人設……”
“你又在說什麽怪話。”
“這不重要,原話是什麽?”
“……說最近山外不太平, 妖獸侵擾的事件增加了, 江師妹又經常走商, 你一人之力若是碰上高境妖獸不易應付, 最好還是先抓緊提升修為。”
好好的話不能好好地說!尹新舟又笑, 覺得蔣鈞行簡直像是劇情類遊戲當中的NPC, 在玩家偏離主線劇情的時候會偶爾發言提醒:支線做得太久了,要記得回來做主線哦!
如果不是因為妖獸這種生物屬於不可規避的威脅, 尹新舟壓根不想在乎什麽“仙門主線”——二十多歲的人生經曆根本想象不到所謂修仙的漫長壽元,來自現代社會的固有認知和龐雜的信息流也讓她很難追求這種閉關一閉幾個月,一套劍招練五年八年的日子。
按照岑老先生的說法,這是“心氣浮躁,耐不住性子”,尹新舟對於這種說法照單全收,並不太在意——當代青年以修仙的價值觀來看,又有哪一個不浮躁呢?
不過山門該回還是要回。
“再過半旬。”
尹新舟說:“我交代好鎮上的工作,隨後再回山。”
話已帶到,竇句章沒打算再拘在尹新舟身邊,而是表態說自己要單獨逛逛這個鎮子。工業小鎮有什麽可逛的?尹新舟不太明白,隻能說讓他隨意探看,但別和鎮上的人起衝突,真要是你不占理,“我可不會因為同出一門的關係便無條件幫你說話”。
我怎麽會同凡人起衝突!竇句章轉身便走,第一個想要去看的就是工坊工地當中巨大的煉鐵高爐。即便是整個鎮子都在過節,高爐這邊也仍舊沒有停工,周圍的一棵老樹上掛了個告示板,上麵寫著最近這段時間的排班安排。
劍閣的冶煉爐和煉丹爐是采用同種方法製作的,著上去非常精致,表麵上還有雕文,而凡間的版本體型不知大了多少倍,他站在地上仰著頭也看不到高爐的爐頂,隻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熱量。
“高爐重地,閑雜人等切莫靠近!”
注意到竇句章之後,立即就有人湊過來警告,然而對方在距離自己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住,打量了他一眼:“……閣下是仙門中人?”
“是。”
他並無隱藏之意:“霞山弟子竇句章。”
“原來是尹仙師的同門,失敬。”
對方一拱手,讓開兩步:“還請自便,如果需要講解的話可以隨時叫人來。”
竇句章並不需要,他運起靈力縱身一躍,幾息之間就躥上了身旁的那棵榕樹,又以榕樹為落腳點,三下兩下躍上了高爐周圍的腳手架,站在最高點向下俯瞰爐內熔融狀態的鋼水。
尹新舟這人確實有些不一樣,他想,應當請個畫匠將這種場麵記錄下來。
整個冶鐵工坊的布局都是繞著這最大的高爐建起來的,西側是一排的熱處理爐,上麵統一都插著金子打造的溫度計,用來做彈簧鋼的熱處理;東區則是槍械加工的場所,除了最需要重點看顧的拉床以外,還有一批專門在這裏供職的木匠,如今鎮上放大假,木匠們也都不上工,隻在工作間裏留下了一排木工工具,上麵用布條綁著每個人的名字,防止到時候拿亂。
雖然不是仙人手段,但也真有兩下子,他想。
……雖然不是仙人手段。
其實聽他此行要來臨河鎮,霞山有不少人托他打探尹新舟的現狀,那人平日裏不見在山門久待,人緣倒是真不錯,近年來更是每一個用劍的都知道這個名字。竇句章看著泛起熱浪的鐵高爐,感覺就像是在看向一個小號的活火山口——也不知道究竟是經過什麽夫子的講道,才能學來這種稀奇古怪的本事。
而另一邊,尹新舟在離開之前也有囑咐,那就是希望鎮上能再進購一點“化工材料”,這次想要的是燒堿,有多少買多少,質地精純者優先。
“這個不是鋼鐵生意?”
江之月有些好奇,但還是立即開始安排人手。
“不是你說要做點薄利多銷好打名聲的東西?鐵製品還是貴,尋常人家消費不起。”
尹新舟聳肩:“隻是之前賺來的錢又要砸進去了。”
說到這裏就讓人格外心痛,她們兩個人盤子攤得太開,可總是循環於“賺錢→投資→砸進生產線裏”這種過程,手中的固定資產翻了幾番,可惜現金流來去亦是十分迅猛,不像是傳統生意人那樣且賺且屯。
不過創業初期,難免如此。
“早猜到了。”
江之月睨了她一眼:“你的那份分潤盡由你去用,我今冬要去走一趟拍賣會,看看有沒有可用的丹藥——如你說的,修為也該提一提了。”
一想到對方還是天樞境,尹新舟不由點頭:“如果丹藥有得換,我回山門之後也用勳業幫你兌一些。”
雙方互相禮貌推讓一番之後,尹新舟踏上了回山的路途。
出山許久,霞山門內並無多少變化。
真要說的話,最醒目的區別大概是山中的四季更替。原本蒼翠的植被如今已經有些枯落,除去時千秋的明霞峰由於法陣的緣故一直保持著常青以外,其餘各峰都或多或少地呈現出了入冬時的景象。
回到住所,照慣例對著已經塵土飛揚的房間一通清洗,尹新舟一邊咳嗽一邊想,自己興許也應當學點陣法,這樣至少可以讓自己在離開山門的時候將住處封鎖起來,布下幾個簡單的禁製,防止房間裏落得到處都是灰。
自己這段時間攢下的勳業不少,可惜藏寶閣內並無多少上新,提供的丹藥也還隻是老套的那幾樣,尹新舟的身上沒有跌打損傷,隻能草草買下有助於入定的幾種,隨後又久違地打算找幾個講座聽聽。
好在仙人的時間觀念淡薄,既不過節也不社交,講堂當中的大課仍舊在按部就班地上,隻不過授課內容仍舊十分自由,尹新舟這一次留了個心,特意避開了張飛鶴授課的時段。
……這一次至少要找個能說人話的講師。
同一時間,瑞霞峰的議事廳當中,年輕相貌的霞山監院突然打了個噴嚏。
“……?”
蔣鈞行看了他一眼:“你修煉時靈力走岔了?”
“沒什麽,說不定是遭人惦記……總不可能是害病,你繼續說。”
張飛鶴將麵前的茶盞一推:“此次出山敲出來什麽情況?”
修煉到他們這個程度,自然是不可能輕易生病的,蔣鈞行於是繼續組織語言:“我同明鏡宗的一位道友一起追擊,逮住了一個天權境的渾淪修士。按照這個人招供的供詞,他們在三年之前曾經舉行過一場儀式。”
見對方要開始說重點,張飛鶴頓時一改原本仰靠在椅背上的動作,坐直了身子。
獸王死於仙門百家之手,流盡黑血,屍體也被分割成數份,分別鎮壓在五大門派之內,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據傳說,獸王身死卻神魂不滅,如今身體沒有複原的指望,便有好事者開始籌謀從神魂上做打算——雖不知道具體用了什麽方法,但據說,他們想盡辦法花了不少心力,籌備了一場據說能夠喚醒獸王神魂的儀式。
這場儀式讓渾淪派整體大出血,甚至讓門內的一些高境修士都留下了內傷,財物法器上的消耗更是不計其數,可最終的結果卻是以失敗告終。
“他們沒能成功喚回獸王的魂魄,我們逮住的那個人雖然當時不在現場,也尚且沒有參與那種級別法會的資格,但也從那時的慘狀裏探聽到一二。”
蔣鈞行說:“獻祭的祭品消失一空,陣法也在正常運轉,可最後現場卻什麽都沒有留下來——這件事情即便在渾淪派內部也是不可提及的禁忌,自那之後,他們便將這個方案壓了下來,開始另尋他法。”
而如今他們所看到的一係列舉措,顯然就是“他法”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