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秘境, 渾淪派。
三枚藥丸在一大清早就擺在了尹新舟的桌子上，彰顯著李才良的態度。
而尹新舟當然不打算服藥。
她將這藥丸輕輕刮掉表皮，又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 隻可惜自己在醫學這一道上實在沒什麽建樹，看不出裏麵究竟用了什麽材料。
她招呼那兩個守在門口的修士進來, 詢問這藥究竟是做什麽用的，兩人得到允許之後才小心翼翼拿起來看了看，說應當是用來凝神定心。
“當真如此？”
尹新舟十分懷疑。
而這幅態度鬧得對麵兩人也不太確定了, 他們仔細又想了一想，道, 門內對丹藥管得很嚴格，他們自己平日裏也沒什麽機會接觸得到, 隻能說這種藥丸同寧心丹看起來類似，但具體是不是同種，他們也不能完全打包票。
尹新舟點頭, 懂了, 不能吃。
渾淪派的丹藥就像是雲南的蘑菇，能食用的比例不大，且外行需要格外注意。
她將藥丸收進儲物手環當中，打算得空找些鳥獸去做動物實驗。眼下無事可做, 那兩位明顯不是很專業的門迎躊躇了一下, 見尹新舟一副好說話的模樣, 才小心翼翼地詢問, 聽說仙人有個了不得的法寶, 能不能亮出來給他們看一看。
尹新舟：“……也不是不行。”
點頭答應得極為爽快, 她在心裏卻想，這兩個人的確沒有接受過什麽正統的仙家教育, 不然的話絕對不會在剛見麵沒多久的時候就出言要看別人的本命法寶——這在蔣鈞行那種充斥著仙人刻板印象的類型眼裏是需要物理意義上大力敲打的行為。
聽見仙人同意，兩人頓時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其中一個原本轉身就想跑，又生生刹住，去問尹新舟：“我能再叫些人來嗎？也讓大家開開眼界。”
尹新舟：“……”
看吧，渾淪派真的很缺乏新人教育：“去吧去吧。”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尹新舟眼前圍了高高低低的一圈人。人一多之後便能看出參差，霞山派的弟子們站在一起，無論什麽修為都顯得身形筆挺，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眼下這些人當中有些明顯是經曆了生活的磋磨，甚至還有人脊柱不直，有明顯的駝背姿態。
這其中或許也混著渾淪派的核心人士……
尹新舟抿了抿嘴，向著眾人騰出的一小片空地伸手，頃刻之間，挖掘機便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跨時代的工業美感永遠能夠打動人，人群當中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驚呼。
“這便是獸王？”
“看著也不像是妖獸。”
“是挖掘機。”
“什麽？”
“你耳朵聾了嗎？仙人說，叫挖掘雞！”
切切嘈嘈，議論紛紛。
自從確認過挖掘機和獸王的聯係之後，尹新舟便不太召喚出挖掘機來。畢竟麵對這種情況心中很難不生出芥蒂，雖說挖掘機曾經多次拯救自己於危難之際，但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誰也不知道這份慷慨將會在什麽時候收取代價。
人一多，稱呼也一片亂七八糟，有叫仙人的，有叫仙師的，也有人直接稱掌門。
其實哪個都不靠譜，天璣境的修士自然稱不上“仙人”，而尹新舟自己也從來沒有承認過掌門的身份……算了。
反正是臥底，臥得越深越好。
“掌門可否同我切磋指教一番？”
有人鼓起勇氣站出來，手中持一把彎月長刀：“也方便我們這些人精進修為。”
“用挖掘機？”
尹新舟驚訝，她能感覺到對方修為淺薄應當是剛剛入門，這種水平如果用冷兵器硬砍的話，砍三個月也不見得能將挖掘機傷到多少。
“掌門見笑了，自然不是動這種法寶。”
對方不卑不亢。
那也沒得打，十幾雙眼睛盯著自己，尹新舟心念一轉，將□□召喚在手中，抬手點射一氣嗬成，砰地一聲打斷了不遠處楊樹幹上最高的那根樹枝。起手開槍的動作行雲流水，許多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轉過脖子，就已經聽到了那簇樹枝噗噗簌簌穿過葉子，最後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喏，我會的都是些非死即傷的功夫，實在不適合切磋用在人身上。”
尹新舟態度十分誠懇：“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著想，切磋還是免了。”
一片寂靜，方才那人的行動雖然冒失，但未嚐沒有刺探尹新舟修為深淺的意思，而結果顯而易見……他撲通一聲，在連尹新舟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跪了下去。
隨後像是頭羊效應一般，周圍撲通撲通跪了一大片。
“恭迎掌門！”
那人十分激動，一副渾淪派日後有指望了的樣子。
就在這時，終於又重新接上了線的紙鶴踏出門檻，入目第一眼便是一大群人跪在前麵招呼掌門的場麵。
蔣鈞行：“…………”
紙鶴看了看這些人，又看了看尹新舟，最後還是看向這些人。
一夜不見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臥底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連上紙鶴之前，他還十分擔憂新舟師妹一個人在這龍潭虎穴裏會不會有什麽危險，眼下的情形和他的預估隻能說是大相徑庭。
好不容易勸返這些人之後，尹新舟掌門的名號不脛而走。
李才良所在的這一派自然是歡呼雀躍，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十分清楚三年之前的請魂術將她的靈魂同獸王的神魂聯係在了一起；而另一派至少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對，在掌門這件事上，如果真有人能夠坐擁獸王的力量，即便這份力量還沒有徹底開花結果——也足夠有資格問鼎掌門之位。
於是不費吹灰之力，尹新舟就已經在名義上達成了臥底生涯的職業巔峰。
“現在我該做些什麽？”
尹新舟小聲對著紙鶴問道：“直接下命令讓他們不許再吃那種毒丹藥，從此以後渾淪派也禁止再生產這種傷天害理的藥物？”
蔣鈞行：“……應當是不成的。”
他雖然沒有當過掌門，但憑著常識推斷，即便是掌門也不會做任何事情都能得到應允。
渾淪派以此立家，若是貿然試圖斬斷他們的根本，很難說存在可行性。
“但你可以試試看。”
蔣鈞行說：“試探一下他的態度——既然這些人尊你為掌門，至少應當做出表麵上的尊敬與禮遇。”
尹新舟於是便挑了個看上去修為高些的渾淪派弟子，挑明了自己的意圖。
對方並沒有立即拒絕，而是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新舟掌門。”
他仍舊尊稱尹新舟為掌門：“您可知道這番命令執行下去，意味著什麽？”
“不會再有更多煩人受到這種藥物的戕害？”
尹新舟問。
“錯了，是讓眼下渾淪派這麽多人，包括你眼前的我在內，直接去死。”
對方回答。
“不對，或許也不算死，是直接化身為沒有神智的妖獸，渾渾噩噩遊**在大荒，從此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即便我們認可你身為掌門的身份，也不該隨隨便便命令他人去死吧？”
“……”
尹新舟張口結舌，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直白，直截了當地將這種藥物的副作用說了出來。
她又迅速反應到了另一件事，一時惱火：“既然如此，你們還要讓我吃那藥？”
“哦？看來掌門您多有誤解。”
對方佯裝驚訝：“我們給您的並不是那種丹藥——您早就已經同獸王的神魂休戚相關，無需再次服用妖獸的丹核，那些藥物也不過是用來溫養心神的材料，興許你在仙門大派當中也能找到類似的東西。”
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應當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尹新舟話鋒一轉，詢問對方自己作為掌門是否有什麽應做之事。那人對於尹新舟的反應看上去並不意外，隻說門派眼下規模還尚小，且發展弟子不易，掌門應當還是以自身修為提升為最優先，如若還有餘力的話，“也可以教教他們，權當打發時間解悶兒，就像是您在凡人城鎮當中所做的那樣。”
“你知道？……不對，你去過？”
“隻是聽說過，並未親眼所見。聽說新舟掌門有顆仁心，願意同凡人打交道，如今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對方張口便是一連串的恭維話：“既是如此的話，讓那群人懂點事總歸是好的。”
尹新舟：？
不知為何總能感覺到一股子裏行間淡淡的嫌棄。
原來你也知道渾淪派教育水平有問題啊.jpg
之後尹新舟又借著掌門的身份去查了不少資料，此方秘境看上去應當是渾淪派的一處指揮中心，丹藥的生產加工車間並不在此處，而是另有一個秘密基地。這裏最醒目的地方是一個環形的大祭壇，祭壇邊緣有著複雜而繁瑣的浮雕，卻也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已經塵封許久。
尹新舟伸出手，在那些浮雕上一劃，留下了清晰的手指痕。
……以及一手指肚的灰。
這是渾淪派重地，可她來到這兒也未曾遭到任何阻攔，反倒是負責引路的修士一臉微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遠處。
於是尹新舟便一下子很清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兒確實對渾淪派很重要，某種意義上講也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此時此刻卻又已經沒什麽意義。
片刻，她對坐在自己肩頭的紙鶴說道：“這裏大概就是我的來處。”
三年缺乏打理，周圍的青石板縫隙當中都已經生出了荒草，圓整光潔的祭壇平麵當中刻著暗槽，尹新舟蹲下身子，發現那暗槽當中有著黑色的幹涸碎塊。
幹掉的妖獸血，應該是用掉了非常大的數量，她幾乎可以憑借著想象力來腦補這裏曾經的大場麵。
紙鶴沒有動，隨後尹新舟的腦內傳來熟悉的聲音。
“不應當是這裏。”
蔣鈞行說：“你曾經說過，你來自一個有著百尺高樓的地方。”
他向來話少，此時卻背誦一般說個不停：“那裏有同挖掘機類似的「車輛」，你們乘著這些車就能去各種各樣的地方。世上沒有妖獸，凡人從能握住筆開始便要學習，從此寒窗十幾年，能學一身精湛本事。”
“你有許多個先生，每人都教你一點東西；不會禦劍的凡人，也可以搭乘法器飛向天空。”
他其實無法徹底想象這樣的場麵，而即便動用了想象力，腦中呈現出的圖景也和尹新舟原本想要表達的千差萬別。
可死記硬背也好，不夠充分的想象也罷，他都將對方所描述過的圖景牢牢記在了心裏。
有點感動，尹新舟想。
而且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多了。
祭壇附近的書庫當中，尹新舟尋找到了這個法陣更多的內容。她在陣法方麵的造詣相當有限，眼下最大的時間經曆便是親手操刀了臨城的防護法陣，對於這種舉全門派之力所締造而成的異世界召喚陣毫無辦法。
好在還有蔣鈞行這個外掛，他們兩個人斷斷續續的將整個祭壇周圍刻著的雕文全部都抄了回去，又在霞山派內部用紙一點一點複原，最後交給張飛鶴，經由他去解讀。
“你可真是給我找了個好差事。”
張飛鶴頗有些頭痛地抱怨：“眼下你是輕鬆了，可不知道這些門派通信最近有多煩——我就知道一定有人在這裏麵拱火！”
他隨意整理了一下自己亂七八糟的桌麵，隻不過是簡單粗暴地將資料堆疊在一起，最後推到邊上：“召喚凡人的殘魂同獸王綁在一起？可真有他們的，怎麽會有人想出這種辦法。”
實在陰損，且缺德。
而另一邊，尹新舟翻閱著大量的資料，也總算初步弄明白了好端端的“獸王”為什麽到了自己這裏便會變成挖掘機這種同妖獸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那或許是因為，獸王同自己的神魂聯係在了一起，而“千般變化，萬種化形”的意義就是，它在神智有損的情況下會下意識地選擇尹新舟自己記憶當中最強的形態——而好巧不巧，作為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當中的人，無論多麽凶猛的野生動物都比不過機械。
但在此基礎上，獸王的力量仍舊會在這層挖掘機的外殼之下層層恢複，也就陰差陽錯地形成了挖掘機的次次升級。
想到這裏，尹新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而蔣鈞行也將她此時的猜測問了出來：“新舟師妹，在你的故鄉……是不是有比眼下的挖掘機還要危險很多的東西？那究竟會有多難應付？”
尹新舟：“……”
那可真是太多了。
她艱難道：“大概能一瞬間把霞山夷為平地吧。”
這根本不是應付不應付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