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李才良將一枚靈石釘填進土裏, 又伸腳在上麵踩了踩。
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大半,不遠處就是水泥修築的城牆,雖然灰撲撲的一片, 但如今看來也已經頗具氣勢。
煉器師的腦袋都是怎麽長的?他有些納悶,當初使那請魂術的時候可沒有“主動篩選”的法子, 難不成真請了個千古奇才出來,才三境的修為就能這樣攪風攪雨——除了明禪宗以外,也有好幾家小宗門聽說了這個名字, 投來帶著采購意向的名帖。
倘若真是如此,那混淪派的策略也不是不能變一變。
隨著天氣漸熱, 許多人都開始戴上了鬥笠,連他自己也不能免俗。李才良扶了一下自己的鬥笠, 隨手將一張符紙在手中團了團,和下一枚靈石釘一起扔進坑裏。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更何況在場的“螞蟻”也不止他一隻。這段時間裏, 他和渾淪派的另一支也沒少通信, 交流甚久之後,終於算得上是勉強達成了共識。
此前那次請魂術究竟成功到了什麽程度,還是要試上一試才知道。
這一日,一清院治下的某個城池遭到了妖獸的侵擾。
巨大的蜈蚣從地下突然出現, 摧毀了埋在城周的根基, 而等到城內的民眾反應過來向仙門求援的時候, 城北角的法陣樞紐就已經被拆了一半。
蔣鈞行當時正好在那附近, 也聽到了一清院高牆之內傳來的鍾聲, 好幾名青衣修士應聲而出, 他便也追著這些人的腳步跟了過去,正好見到巨型的蜈蚣妖獸在城池當中肆虐。
“……”
他伸手拽住其中一個剛想從他身邊跑過去的修士:“你們門內知道這件事了嗎?”
“大家都忙得要命別打岔——仙君?”
對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知道了, 可門內的陣法有鬆動,一時之間派不出太多人,隻能讓我們這些得閑的先過來。”
蔣鈞行的一隻手按在劍上:“我也過去。”
有一個玉衡劍修在,許多事情會輕鬆很多,情急之下也顧及不了太多,對方略一點頭,兩人便急匆匆地趕到了城中。
城北已經是一片廢墟。
從遠處看隻能見到最大的一隻蜈蚣妖獸,離近了以後蔣鈞行才發現,除了“帶頭的”之外,還有許多隻馬車那麽大的小號蜈蚣不斷從土裏湧出來。深埋於城市地下的法陣樞紐被強製破壞殆盡,不少一清院的弟子們正在嚐試補救,可仍舊收效甚微。
蔣鈞行站在原地四下打量,忽而腦袋後麵長眼睛一般反手一劍,將自身後而來想要偷襲的妖獸斬落腳下。黑血濺了一地,他回過頭去,用劍尖將屍體當中大拇指腹那麽大的一小塊丹核挑了出來。
這不對勁,他想,妖獸雖然並無人類的神智,但活得夠久的話總歸會生出些屬於獸類的經驗,不至於會毫無來由地向著城中以身犯險。
周圍都是些坍塌的建築物,此處是城內,縱使一生的本事也無法全力施為,蔣鈞行給附近的修士們傳音,想讓他們將那隻蜈蚣妖獸向著城外的方向帶一帶,隻要能夠出了城,他就一定能夠想辦法將其斬殺。
“仙君,我們也想的!”
修士們欲哭無淚:“但這些孽畜像是頭腦有疾,一個勁地朝著城內衝!我們攔都攔不住!”
談話之間,就有一隻小號的蜈蚣嗖地一聲從他們兩人中間穿過去,蔣鈞行拔劍投出,對麵修士的雷符緊隨其後,將它牢牢盯在了地上:“你看!根本對周圍不管不顧,使什麽法子都沒用!”
更遠處還有修士源源不斷的朝著這個方向趕過來,蔣鈞行看了看這個數量,眉頭一動:“隻有一清院?你們沒有向其他門派發求援信嗎?”
“應當也是發了,但……”
未等對方反應,蔣鈞行便掏出了他的傳訊符,符紙如今正在微微發燙,接通通信之後,亮起的符文當中傳來張飛鶴的聲音。
“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對方開門見山:“有城被妖獸襲擊,你如果得空的話,立刻趕到——”
兩人一同開口,說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地名。
蔣鈞行:“……”
張飛鶴也反應過來:“你那裏也?”
“嗯。”
蔣鈞行點頭:“暫時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而且好像一清院也有些問題。”
“……那你看情況處理,明禪宗那邊的和尚暫且還能應付,你那兒聽上去更緊急一些。”
張飛鶴匆匆切斷了通信:“我這邊也很忙,騰出空來再聯絡。”
明禪宗附近的情況確實也有些不妙。
自從上次高塔震顫之後,這裏的和尚們緊急加固了陣法,可這看起來似乎沒什麽成效,如今趁著妖獸入侵的機會,法陣又晃了一下。
這一次的地動來得很劇烈,周邊地區一些修繕得不是很好的老房子甚至直接被震塌了,好在那九重高塔用料紮實,且一開始就夯足了地基,並沒有因為地動而產生什麽物理上的損害。
就連小道消息也傳得極快。
“怎麽回事?”
“說是地龍翻身。”
“……這附近就是大宗門,哪來的地龍!”
“誰知道呢,興許是鎮在塔下麵的那東西——”
都說高塔鎮妖邪,獸王的故事過了這麽多年,在凡間的傳聞早就已經變了模樣。和尚們一邊對付妖獸還要一邊忙著救災,廣德禪師手持加特林站在前方,衝著前來侵擾的妖獸一片掃射,在靈力的加持之下,子彈的效果比以往更勝,形成了非常有效的火力壓製。
明鏡宗,葉同玄接了兩帖的傳信,沉默不語。
雖然早就料想過這五馬分屍的法子也堅持不了太多年,但沒想到居然都沒有撐過他的壽元——雖然搖光仙人按理來說壽數長得不像話,但此前的折損仍舊給他帶來了無法規避的影響。
山間有風吹過,鏡子一般的水麵上泛起微微波瀾。
“去玄光池邊上。”
他對站在自己身後負責推輪椅的弟子說道:“老夫有想要算一算的東西。”
“可葉前輩您現在的身體狀況——”
那弟子臉上明顯帶著遲疑。
“明禪宗地動,現在哪管得了那麽多。眼睛是所有拆出來的東西中最活的,五指連著心,要是他們遭了殃,咱們這邊也別想獨善其身。”
他催促道:“少說話多做事,推我過去便好。”
“……是。”
反抗無效,那位弟子便推著他走入了竹林深處。
*
就像是所有無趣的凡間話本一樣,一清院的大部隊們姍姍來遲。
將軍行將劍插在蜈蚣的頭上,抬眼看著來人,雖然表情未動且一言不發,眾人卻無端從他的視線當中看出一股譴責意味來。
“……咳。”
為首的那一個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門內的陣法出了些岔子,掌門還在閉關,來得遲了些,還要多謝仙君力挽狂瀾。”
這人蔣鈞行有些麵熟,同他一樣也是玉衡境,於是便點點頭,看向城中深處:“這妖物臨死之前都想要向著城裏去,興許是城中有什麽東西吸引著它們,你們繼續在這裏幫忙,我過去看看。”
被別的門派如此指揮,那人麵上的表情難免不太好看,可如今是他們來遲,蔣鈞行又在伏妖的過程當中幫了大忙,他便將那點微妙的情緒按下:“沒問題,這邊就交給我們處理,若是得了什麽消息,也煩請蔣仙君知會一聲。”
城中已然是一片廢墟。
空氣當中夾著血腥氣,塌陷的建築物當中隱約傳來呼救的聲音。
他伏妖的經驗極多,卻鮮少踏進凡人的城鎮,更沒經曆過這種情況。
蔣鈞行猶豫了一下,抬手掀開房梁,就見到一個人被壓在巨大的木料下麵,雖然沒有外傷出血,但也動彈不得。
他剛打算將那木料掀開,就見對方抬起眼皮,雖然疼得一邊說話一邊吸氣,還是阻止了他:“仙君現在可千萬別動那料子,若是貿然挪開,淤血回流之後就是個死。”
“你是大夫?”
蔣鈞行看著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算是湊合著會一點醫術,這種情況要請人鋸開,哎呦……”
對方又吸了口氣:“看仙君這神色是有要事,那便別在這兒耽擱了,我方才喊人也是怕又有什麽東西塌下來。”
一個古怪的凡人。
蔣鈞行想了想,留了一顆辟穀丹,又掐訣布了個簡單的陣法,這些足夠讓他撐到一清院的人過來救援。就在他轉身打算趕赴城內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了對方的聲音:“去看看城主府的地下。”
“應當是有人在那兒放了東西——是那些喜歡同凡人打交道的仙家。”
“為什麽告訴我?”
蔣鈞行問。
“我是個大夫。”
那人艱難地調整了一下姿勢:“那些人對來我這裏瞧病的病人說,他們有包治百病的靈丹。”
“……”
蔣鈞行沒再回話,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迅速離開。
*
尹新舟端起槍來,點射擊中了一隻從天空當中俯衝下來的妖獸。
城內的法陣還沒有落成,有一大片區域都暴露在外麵,偶爾有妖獸侵擾是正常現象,一開始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甚至城防隊的一些膽大成員們還原地架起槍,用那天空中飛著的大翅膀來練習移動靶。
那樣高的高度,打下來之後摔也能將它摔個七葷八素,原本會飛的妖獸對於一些低境修士而言都是棘手的大問題,可槍械這類熱武器大大提升了“施法距離”,現場甚至還帶著些“豐收的喜悅”。
然而很快,尹新舟就笑不出來了。
她看著遠天當中黑壓壓的一片,揉了揉眼睛。
江之月在外采購工業原材料,臨城又沒有多少修士駐守,隻留了一些請來布陣的散修,天璣境的自己在這群人當中修為竟然算得上高。
他們當中已經有人驚得臉色發白,李才良也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混進了人群當中。
尹新舟的第一反應就是搖人,她催動靈力,激發了每個霞山弟子都有的緊急令牌,隨後又同門內的弟子通信,讓徐望他們趕快通知張監院——再晚一些說不定就要見到她的屍體了。
求援過後也不能坐以待斃,在場的修士們也都開始各使手段組織反擊,可惜這群散修的對空能力實在有限,再加上李才良為首的渾淪派有意摸魚,他們形成的殺傷力甚至還不如那些端著槍對空瞄準的凡人。
然而妖獸越來越多,尹新舟召喚出挖掘機來,巨鳥尖銳的利爪劃過挖掘機的上頂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又被一槍擊中,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把法陣激活!”
有人終於想起來他們之前的工作:“就算覆蓋不了整座城,多少能夠抵擋一點!”
眾人匆匆忙忙跑到法製樞紐的位置運起法訣,隻見一道靈光閃過,樞紐處的所有靈符全部都亮了起來,可大家看了看周圍,卻並無其餘變化。
“……靈力沒有連上。”
尹新舟的表情有些難看:“輸送的脈絡是斷的。”
按照現代一些的說法,這就像是電線被剪了一樣,輸入端做得再精致,連不到輸出端也是一樣。年久失修的法陣偶爾會出現類似的情況,可她們這邊是新建的,按理來說出現這種程度的疏漏絕無可能。
“張監院派了人過來馳援。”
徐望在通信當中說道:“他們馬上就到!”
尹新舟看著眼下的情況,隻覺得“馬上”似乎也有些遙遠,她召喚出巴祖卡來,對準了天空的方向。
……能撐過一炷香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