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條巨蛇從空中墜落, 造成的震動傳了很遠。
這種三四級的小地震讓靠近這個方向的幾座城都有所知覺,大家紛紛各使手段觀測之後,得出了“騰蛇墜落”的結果。
“有人去殺騰蛇?”
城中, 不乏能人異士暗自驚心:“難不成有什麽新的法陣將要落成了?”
“天上飄了一百多年,也有落下來的那天。”
也有人喝了口茶, 聲音平穩:“是要建城吧。”
能夠擊殺遠天層雲當中的騰蛇,那至少應該修為到了玉衡,也不知道是哪個門派的修士跑去那種偏遠地方找騰蛇的麻煩, 引發了此等天地異動。
而更遠處,尹新舟和蔣鈞行降落在地上, 麵對著巨大的屍體陷入沉思。
在雲霧當中的時候還沒覺得,真的徹底落到地上之後才能徹底見識到這形同一座小山般的軀殼。
四下一片荒蕪, 凡人從最近的城池趕到這裏都要兩三天的腳程,而他們所需要的左右不過騰蛇的顱骨和丹核,就連劍骨都是額外收入。
“在這裏等一等吧。”
蔣鈞行想了想, 一劍將騰蛇的頭顱斬了下來, 收入儲物葫蘆當中;隨後再將自己的劍楔在地上,布置了一個簡易的法陣:“騰蛇引發地動,不消三日,一定會有人過來探看。”
妖獸的屍體本身就具有商業和實用價值, 無論在仙凡都很有市場, 蔣鈞行給門內發了個通知, 讓張飛鶴安排人過來主持撲買, 就自覺工作結束, 抱劍站在一旁, 眼觀鼻鼻觀心地開始調息。
一炷香後,張飛鶴的傳訊發來, 蔣鈞行將傳訊符掏出來看了看,表情微變。
“怎麽了?”
尹新舟問。
“說是撲賣的時候將劍骨留下,門內一對劍修要結為道侶,留著劍骨來做一對本命劍。”
蔣鈞行一邊解釋一邊打量剩下的軀殼,似乎是在考慮從哪裏來下手。
“道侶?”
尹新舟一愣——霞山的生活環境對單身狗極為友善,這麽多年裏連個看上去像在談戀愛的情侶都沒有,大部分人要麽獨來獨往要麽抱團演奏,讓她壓根忽略了還有這回事。
而自己被命運推著一路向前,時間恨不得掰成八瓣用,更不可能主動關注這些“上層建築”。
“道侶就是。”
蔣鈞行頓了一下,試圖在頭腦當中尋找形容詞:“你可以理解為凡間的成親——”
“……我不是聽不懂這個。”
尹新舟扶額:“我是在想,是不是應該籌備賀禮。”
蔣鈞行才一下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報出了兩個名字,其中一位是明霞峰的丹修,而另一位在劍閣,兩邊都是尹新舟平日裏常去的地方。
雖然鮮少有私交,但她同這些修士都混了個麵熟,如果真是類比於凡間婚事,多少要去出力幫點忙。
不過……仙人結道侶和凡間成親有什麽區別嗎?她甚至連此方世界裏的尋常凡間婚禮都沒見過。尹新舟眨眨眼睛,決心將這件事當作是一場“仙家風俗考”,問道:“那二位的名字聽上去都有幾分耳熟,既是同凡間成親相類,那一定需要不少人手來籌備——有我幫得上忙的事嗎?”
“你對結道侶的事感興趣?”
蔣鈞行卻反問。
“畢竟從前沒見過,就當是煉器師的好奇心吧,沒經曆的事就都想看一看。”
尹新舟眉目之間一片坦然:“我自幼就是如此,若是遇到自己的不懂的東西,定是要仔細研究一番的。”
就算他自己沒有師兄那樣長袖善舞的本事,若是看不出一個人講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那他也白活這麽些年了。
蔣鈞行舒了一口氣,不知自己心下究竟是什麽滋味。
不過師妹既有問題,他也理當解答:“結為道侶,同凡間成親還是有些許不同。”
首先是不拘生兒育女——壽數漫長且一心修仙的情況之下,其餘凡俗皆可視作阻礙,雖然也有喜歡收徒弟養的修士,但大多數時候,仙門弟子的人口數量增加來自於茫茫青州當中找來的無數新弟子。
其次,由於仙人壽數漫長,結道侶這件事並不像是成親那般常見——相反,是非常罕見,以霞山之大,這
三年當中,尹新舟所聽說過的也僅此一例。
“因為根據修為不同,每個人的壽元也各有區別。”
蔣鈞行解釋道:“既結成了道侶,那便是命途休戚相關,尋常修士很少有這個魄力將自己同他人綁死在一起。”
尹新舟“噢”地一聲點了點頭,明白了。
一個簡單的道理是,倘若一個人修士能活一百年,另一個能活五百年,這兩個人結為道侶的話,意味著有一個人將要被剩下獨自度過四百年的時間。
修士們起點各不相同,天賦機緣也各自有異,即便是在相同的境遇裏結為道侶,也很難保障未來的生活當中能夠一直齊頭並進,共向大道。
在時間尺度被無限拉長之後,這種決策所帶來的影響都會變得格外甚遠。
“那確實是大事。”
尹新舟點頭:“祝福他們。”
據傳,打蛇打七寸,但實際上根據蛇的尺寸不同,要害的位置也各有區別。
蔣鈞行從尹新舟那裏借來短劍,幾步縱躍站在斷了頭的騰蛇屍體上,將劍沒入帶著鱗甲的身軀,攪動了一下。隻見一道靈光閃過,巨蛇的身軀又段一截,原本隻有半壁長的短劍此時由於靈力的效果而向前延伸,蔣鈞行三下兩下,就從妖獸的軀殼當中削下了一塊有著玉色、通體泛黑的硬塊。
尹新舟很好奇地湊過去,經過蔣鈞行同意之後伸手在上麵敲了敲,覺得這所謂的“劍骨”就像是一塊表麵經過拋光的象牙,帶著一層泛起鎏光的釉質。
“在煉化之後,劍骨就會同金鐵相溶,化作本命法器的基礎。”
蔣鈞行解釋道:“劍骨本就不易得,尋常妖獸連丹核都生得不規整,想要能夠同時煉出一對劍的劍骨更是難尋——碰巧眼下有隻年頭不錯的騰蛇,正好拿去用。”
他說得像是在描述一顆“年頭好的紅參”,養大了以後正好采割。
很快,霞山便派來了幾名弟子前來主持撲賣事宜。他們對著巨大的蛇屍長籲短歎了一陣,便開始自覺進入了工作狀態開始指指點點——整條的脊骨能做脊骨鞭,皮也可以剝下來用,到時候給周圍城鎮上都發些帖子去,應當都能賣得出價格。
尹新舟便順勢打聽門內那對新道侶的事。畢竟蔣鈞行說得倒是已經足夠具體,但缺乏細節,並且許多事情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根據大家的說法,結為道侶是大事,但需要他們這些人實際去做的工作並不太多。
譬如凡間成親大多需要擺酒菜,而已經辟穀的修士早就不用吃喝,因此這個步驟就自然而然地被省略掉。
而一係列為了“保佑成親以後一切順遂”的風俗習慣,也因為大家本身就已經踏入仙途而被拋棄——比起寄希望於某位大能在危難時刻撈自己一把,還不如自己勤加修煉來得可靠。
因此到了最後刪繁就簡,結為道侶就隻成為了簡單的儀式,就連如今共享一份劍骨製成的本命劍這種行為,都隻是張飛鶴靈機一動想出來的賀禮。
“當真和我想得不同。”
尹新舟恍然感歎。
來幫忙的幾個修士年齡都不大,聞言便一邊拆解騰蛇的屍體一邊同尹新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師妹想象當中應當是如何?”
“我入仙門的時間短,隻記得家鄉那邊的結親習俗。”
尹新舟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家又都很想聽——久居霞山的他們很少了解山外事,而新舟師妹總能掏出些令人感興趣的“新玩意兒”,那麽想來故鄉的習俗一定也夠有意思——便都央著她多講講。
尹新舟於是便回憶了一下,根據自己的記憶內容開始適度發散:“需要請個畫匠來,畫幾幅兩人在一起的畫像,再挑好看的裝裱在家裏。”
拍婚紗照。
“打一對約指出來,一人佩戴一個——我們那兒管這個叫成婚戒指。”
交換婚戒。
“最後再宴請親朋好友,尤其是成親雙方的父母,最好還有一位德高望重者主持這場婚宴。”
尹新舟說:“最後就是說些吉祥話之類的,這部分應當和凡間別處也沒多大區別。”
大家邊聽邊點頭,先是嘖嘖稱奇,覺得新舟師妹的故鄉一定很費畫匠,到了最後反而都變回一派了然的神色——宴請賓客是所有人最熟悉的環節,凡間節慶最大的特色估計就是吃各種各樣與時節相關的吃食。
他們因此雖不熱衷,但也了解。
這個話題又帶起了更多的八卦。
“我記得新舟師妹在初來霞山的時候也已經過了雙十年歲?”
有人挑起眉毛:“既然師妹的家鄉當中沒有修仙這一說,那已當初這個年齡,凡間大多數姑娘家都已經成過親,那師妹是否——”
話音說到一半,他的語氣從調侃變成了驚恐。
蔣鈞行不知何時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後,他隻是輕咳了一聲,在場的其餘修士就瞬間作鳥獸散。
尹新舟:“……”
所以這人之前那種嚴肅的個人形象也不止框騙到了自己,他在閑談時的威懾程度簡直相當於晚自習當中不知何時出現在教室後方的教導主任。
“我們又沒說什麽不當說的話。”
她無奈道:“隻是談談凡間民俗罷了。”
“你是在回答民俗,可他們問的時候卻道心不正。”
蔣鈞行這個回答十分偏心:“更何況他們是來為門派幫忙,分內事還沒有做完,就已經開始閑談躲懶。”
這話由別人說出來多少有些吹毛求疵挑毛病的意味,可偏偏是蔣鈞行這個常年為門派奔走幾乎一刻不停的人來說,那就顯得十分端正,甚至格外符合人設,就連那些心虛退散的修士們也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尹新舟於是點點頭,像是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重新專注地開始圍觀大家解剖騰蛇的屍體。
又過了許久,蔣鈞行覬著尹新舟的表情,猶豫再三之後還是開口:“新舟師妹。”
“怎麽?”
“我是說……咳。”
蔣鈞行不知道應該怎樣同對方表達,話在喉頭滾了半天:“他們方才的那個問題,我也有點想知道。我知你來到山前鎮並非為自己所願,那麽在入霞山之前,師妹你……是否已經成婚?”
尹新舟“噗哈”一聲笑了出來。
“我故鄉那兒成婚大都很晚,該讀的書沒有讀完,大部分人是不興成親的。”
她回答:“我來的時候還沒畢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