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山外之勢風起雲湧, 霞山之內一派平靜。
尹新舟畫了幾張圖,再次過上了每日去劍閣點卯的日子。
——理由很簡單,霞山派沒有專業煉器的那一脈, 一部分相對簡單的工作交到了明霞峰的時千秋這兒,另一部分靈石驅動的設備則放在劍閣去打鐵, 尹新舟的奇思妙想皆需要木人代工,因此待在劍閣反倒是更好的選擇。
想要“煉製”新法器,尤其是金屬製品, 免不了要岑守溪他們這群鑄劍師的幫助。
“管腔的材質必須要均一穩定,均一所說的就是合金內部成分混合均勻, 穩定的意思是,熱處理的過程當中要避免劇烈的溫度變化。”
越是大口徑的兵器越要強調材料的力學性能, 這一步尹新舟暫時還無法依靠山外的冶鐵工坊全部自己完成,依舊是選擇了求助門內前輩,而作為交換, 這份技術要形成完備詳實的過程文件, 作為資料被霞山派的藏書閣收藏。
在煉鐵的過程當中適度摻入一些錳和鉻能夠有效調節材料的力學性能,但與此同時,演練所需要的溫度也遠超平日裏山外高爐煉鐵所需要的爐溫。
基於這個需求,尹新舟提出了一個依靠幾百張引雷符製成的中頻熔煉爐煉丹陣。設計圖紙當中的排布效果極為誇張, 四麵八方的符紙和鎮物將煉丹爐眾星拱月一般圍繞在中心, 電流通過料層和電阻形成高溫, 理論上講就能夠實現電能到熱能的轉換。
雖然原理和現代化的電爐煉鐵設備一樣, 但這種場麵甚至比本地修士的陣法還要“修仙”。
“倒也不是不能用……”
岑守溪十分糾結地看了一眼:“你這煉鐵爐日後說不定也能煉些小鋼塊, 但耗費也實在太多了點。”
畫符本身也需要消耗修士靈力, 這成百上千張豈不是要畫到猴年馬月去。
他的評價是不如引火訣。
“但如果想要獲得超越了修為本身的效果,一時半刻我也想不出什麽別的方法。”
尹新舟撐著下巴:“反正門內交陣法圖也有補貼, 張監院說了不拘用途,既然有勳業賺,那就畫好之後先交再說。”
先有保底方案再說,我們水論文的人是這樣。
然而在實際應用上,她還是很誠實地去求了薑老前輩。
“比此前做的要大一些?在鋼水裏摻料,確實是自古以來就有的方案。”
薑老前輩摸著下巴,不動聲色地說出了堪稱驚悚的內容:“我印象裏以前還有人鑄劍鑄瘋了,將活生生的人推進爐子裏,想靠生出的怨氣來練出神兵——”
跟來一起聽課的岑守溪目瞪口呆,他自己當初學鑄劍的時候可沒聽過這些恐怖故事:“那最後他成功了嗎?”
“人都瘋了,怎麽能成。”
薑斫承看了他一眼,轉頭又看向尹新舟:“你來說說看,為什麽不能成?”
我對鑄劍又沒什麽了解……而且這都已經涉及到靈魂的怨氣這種怪力亂神的場麵了,尹新舟麵露難色,想推脫說自己並未係統在劍閣學習過,但薑老前輩露出了鼓勵的眼神,示意她但說無妨,“按你平日裏煉器的思路說說看也好。”
“那……我就班門弄斧了。”
尹新舟幹咳一聲:“因為人體內的主要成分,對鑄劍並無太多裨益。”
人類,和豬牛羊,從化學物質的角度上講差別並不多大。在熱處理溫度極低的時代,「向爐內投入屍體」讓火燒得更旺的現象或許會一定程度內提高爐內溫度,但如果用靈力或者引雷符本身就能解決問題,完全沒必要使用這種不科學也不穩定的方法。
而如果是為了讓人體內的碳滲入金屬形成高碳鋼的話,那方法就更多了——碳基生物有得是。
穩定而持久的高溫,為了獲得這種條件,一代又一代的鐵匠當中不乏有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如果真要使爐子加溫的話,投進去別的動物屍體也一樣。”
尹新舟說:“我如今才天璿境,不懂神魂那一說,但單從鑄劍的角度,這種做法還不如蓋個高爐。”
高爐也不行的話,就嚐試用引雷符形成電網陣列製作電爐;若是電流和電壓的強度還不夠大,就想辦法設置變壓手段,再不濟還能使用靈石科技來大力出奇跡,提升整個體係的輸出功率。
“反正總有辦法。”
尹新舟態度篤定地說:“雖然我對布陣這一道還不甚了解,也沒有親自設置過大型的陣法,但「法陣能夠做到什麽程度」還是清楚的。”
“哈,聽了那麽多年「以人祭劍是邪門歪道」的說辭,還是新舟小友的說法聽了讓人更加爽快!”
薑老前輩撫掌大笑:“邪門歪道若是有用,總也攔不住有人去鋌而走險;正道的方法若能更勝一籌,天底下還有誰願意去走那邪路!”
“聽著,岑守溪,今日的對話有朝一日對你肯定也有裨益!”
他語氣非常愉快:“這才是清晰的道心!”
趁著心情舒暢,薑老前輩沒怎麽猶豫就接下了尹新舟的委托,隻見他雙手向前操縱靈火,雄渾的靈力自掌縫當中傾瀉而出,即便和冶煉台隔著十幾步遠,尹新舟都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灼人溫度。
岑守溪掐出一道法決,用靈力護佑在周遭,尹新舟很快便發覺周圍的溫度降了下來。
……什麽修仙版本的人形空調,她想,看來自己需要學習的內容果然很多。
在有人代為加工的情況下,尹新舟毫不猶豫地提出了加工難度更大的漸速膛線,這種設計更加適合榴丿彈炮發射,也能大大提升武器的耐久性能。而在口徑有效提升的情況下,子彈也可以有更多選擇,譬如在彈頭當中填上破壞觸發的引雷符,除了貫穿傷害之外還能引發爆炸效果。
而就在喜聞樂見的進度推進過程當中,一隻紙鶴飄飄悠悠從天而降,落在了尹新舟的肩頭。
紙鶴的口中銜著一封信,她拆開之後粗略看了看,有些驚訝的發現這封信來自明禪宗。
“寫的什麽?”
岑守溪好奇道:“我們同那邊的和尚交流不多,沒想到竟然會給你寄信。”
“用紙鶴送來,應當是先交到了張監院那裏,又代為轉交到我這兒。”
尹新舟說:“想買加特林……?噢,市麵上如今確實買不到,同時裝上六根有膛線的鋼管,還要有包含彈簧在內的一大堆精細配件,子彈用得更是像下雨一樣費,我和阿月都以為平時沒人出得起這個錢。”
然而散修和凡人出不起,不代表作為仙門大派的明禪宗出不起。劍修願意為了自己的本命劍傾盡家財,而在漫長的時間跨度當中,“家財”的積累會達到一個極為誇張的數量。
隻不過鍛體的和尚她確實沒怎麽打過交道。
“你怎麽看?要賣?”
岑守溪整個同意之後將信接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附在信後麵的起定價格:“……好多錢!”
縱然自己做鑄劍師已經見識過了大風大浪,眼前的天聞數字還是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煉器師真賺錢啊。
“按照門內規矩,這種走張監院正式委托路子來的訂單,霞山派要抽走兩成。”
尹新舟的態度倒是十分冷靜,並沒有因為即將到手的巨額財產而被衝昏頭腦:“法器材料成本由門內提供,他們定做的話,肯定不會是那種賣到凡間去的版本,我的正經煉器水平也不過那麽回事,說不定還要請人幫忙。”
這樣全算下來,能夠到自己手裏的分成並沒有預想的那麽多。
但做這種生意仍舊穩賺不賠。
大宗門的人脈很難得,而且明禪宗由於修煉方法不同,擁有很多和霞山派庫存不一樣的丹藥,這些有價無市的東西都能夠抵消一部分開支。
尹新舟自己作為天璿境的修士,自認為難得明禪宗的青眼,能有個“有名有姓的大宗門”肯定自己的煉器產物,對以後的生意也有裨益。
她毫不猶豫地打算應下這份訂單。
但由於是訂製品,又金額巨大,她還是需要經由門派來做往來周轉——一是擔保,自己作為霞山派的煉器師,要依靠山門的信譽來做背書;二是對等,對方以明禪宗的名義下委托,這邊就需要用同樣的禮儀和態度來受之,才不至於雙方之間落了麵子。
這就又和在山外同凡人與散修做生意不同了。
第一次經手這種流程上的事,尹新舟直接去找了張飛鶴,表示這麽多錢的工作自己實在不敢一力做主,雖然技術上沒問題,但人情往來和擬定章程方麵,山門內最好能提供一點幫助,話裏話外“要對得起十中出二的抽成”。
“再不濟,還請讓江道友同我一起去。她去過一次明禪宗,應當有些打交道的經驗。”
她試圖將一份委托一分為二,多賺一份門內勳業。
“就派天樞和天璿過去,他們興許還以為霞山派再沒有人手了。”
張飛鶴卻有自己的想法,他大手一揮,表示自己已有安排,絕不會出亂子,“而且也是你的熟人”。
於是剛剛回山,甚至還沒正式踏進霞山範圍之內的蔣鈞行十分驚訝地接到了新的委托,師兄的紙鶴裏甚至還夾著語音,內容非常不做人:既然你還沒回山,那就不用回了,出去把新的任務做完再說。”
“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蔣鈞行:“……”
雖說他這些年來自認為算得上勤勉,但也沒有樂於工作到會因為收到新委托而感謝的程度——那多半頭腦有恙。
他又看了一遍委托,迅速抓住了信中的關鍵字。
明禪宗,煉器,加特林。
指向性非常明顯。
於是山門口的玉衡劍修迅速站直了身子,視線掃向山門口負責接引的兩名弟子,將上次任務的細節文書交給其中一位,又看向另一個,問對方手上有沒有淨水珠,他現場買一個。
“有倒是有……這東西又不值錢,就送仙君了。”
那弟子有些茫然——這東西就是個儲水的珠子,原材料是水和幹淨石頭粉末,四舍五入毫無成本可言,法訣一掐可以做一大堆,屬於修仙世界裏的瓶裝礦泉水。
就見蔣鈞行接過一個,在手裏捏碎,用湧出的清水認認真真洗幹淨手,又擦了擦臉,最後看向衣服角上沾染的丁點血汙,對自己丟了個避塵訣。
避塵決對沁在布料當中的汙染沒什麽效果,蔣鈞行皺了皺眉,有點懊惱——劍修是一力破萬法的類型,他會的法訣實在不算多,早知當初就該跟著師父多學一點,也不至於今日如此窘迫。
黑衣服黑血能看出什麽啊……守門的修士目瞪口呆,以前也沒見仙君如此講究,難不成是道心有變即將突破。
難不成霞山要迎來一個有潔癖的劍修開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