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是曲榛第一次進東川的賽車俱樂部。
她在東川讀書這兩年,多數時間都待在老秦那家小小的汽修店裏,日夜和汽車作伴。
比起人,她更喜歡和機械打交道。
俱樂部賽車氛圍濃厚,牆上貼滿F1賽事、拉力賽、耐力賽、房車賽、越野摩托賽等相關海報。
穿過熱鬧的大廳,她的視線停住——
一張巨幅的黑白色牆繪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感,近乎三米的牆麵,被一個人獨占。
年輕的車手坐在狹窄的F1賽車座艙裏。
由歐洲頭盔設計大師專為他定製的頭盔上,印著他的個人名片“Z”,在海波般的塗裝裏極其顯眼。
頭盔裏,那雙冷淡的黑色眼眸是他的標誌。
曲榛站在牆下,仰頭和那時還是少年的周溯靜靜對視,他在歐洲賽場那麽久,一直是黑頭發黑眼睛。
他沒染過發,沒有過英文名。
全世界的車迷都知道這位天才賽車手來自中國,名為周溯。
特意這麽做的嗎……
她心不在焉地想。
“現在小妹妹消息都這麽靈?”曲榛扭頭看邊上忽然冒出來的男人,他一指周溯,“今晚溯神要來,俱樂部馬上就要滿座了。”
曲榛無意解釋自己不是周溯的車迷,找了個機會離開。
到包廂門口,她踟躕片刻,推門進去。
包廂裏熱鬧非常,香檳沫子亂飛,台上一個男生在唱情歌,台下女生興致勃勃地體驗賽車模擬器。
曲榛今天穿得簡單,白襯衫牛仔褲,一雙運動鞋。
昏暗的視線和過於低調的裝束,沒人注意她的到來。
她鬆了口氣,悄悄掃了眼包廂,在唱歌的台邊找到放禮物的桌子,放下禮盒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她又有些遲疑,要不要和班長說一句生日快樂?
轉頭看,班長正被朋友們包圍,神采飛揚。
曲榛打消了過去說話的念頭,打算找服務員要紙和筆,留一張字條。比起簡單的發微信消息,這樣似乎更有誠意。
她正要推門出去,忽然聽到一聲喊——
“曲榛?”
曲榛回頭,一張陌生的臉。她不認識這個男生。
回憶的幾秒間,他已經走到她麵前,撲麵而來的酒氣讓她不太舒服,輕輕皺了下眉。
男生看著她皺眉的模樣,目露譏諷,“林亦豪讓你來的?他看你是結巴才可憐你,稍微對你客氣點。你真以為有人能忍女朋友是結巴的?”
女友說,曲榛就是個書呆子,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打工。
學校裏不是沒有人追曲榛,即便她是結巴,依舊有人為了她這張清麗絕豔的臉前仆後繼。
但無一例外,都被曲榛拒絕了。
她卻願意來林亦豪的生日會,很難讓人不多想。
曲榛根本不認識他,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有病。”
她推門就走,不想在這個男生身上再浪費一秒鍾。
曲榛離開包廂,頓時沒了剛才的氣勢。她鬱悶鼓起臉,結巴怎麽了,多的是人喜歡小結巴。
還有人為小結巴打架呢。
她想起以前,心情好了點。
曲榛往外走,一路都沒看到服務員,正想下樓,身後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聲,有人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曲榛,你和我男朋友說什麽了?”
曲榛轉過身,對上舍友陳盈氣紅的臉。
原來那個男生就是傳聞中和陳盈曖昧,又對她一見鍾情,最後因為她是結巴而和陳盈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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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車俱樂部頂層沒有包間,整個樓層都是許枳風的地盤,他今天邀請了很多朋友,為了一輛收藏級的摩托車。
可惜麵子還是不夠大,藏家不肯割愛,非要見周溯一麵。
許枳風很少麻煩周溯,這次是例外。
他難得這麽想要一輛車,給了人天大的麵子,喊了周溯。
朋友們都知道,周溯誰的麵子都不給,除了許枳風。
兩人不但從小認識,還是過命的交情。若不是兩人脾氣天差地別,說是親兄弟都不為過。
周溯推門進來的時候,音樂聲自動停了,視線聚集過來,齊齊看向門口那道白色的高大身影。
男生戴著帽子和耳機,照舊是拒絕交流的姿態。
朋友們接連起身,喊“溯神”、“阿溯”。
見他沒反應也不見怪,他們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
許枳風見他沉默地站在門口,麵露無奈,和藏家低聲說了句話,徑直走向周溯。
一走近,他聞到周溯身上的煙草味。
“又偷著抽煙了?”許枳風睨他一眼,溫聲道,“小心昊哥回來發脾氣。忍一忍,對身體不好。”
周溯這兩年才開始抽煙,以前沒這習慣。
周溯低低地“嗯”了聲:“什麽車?”
許枳風彎起唇,搭著他的肩往沙發邊走,簡單說了車的型號和來曆,他難得聽得認真。
這家夥,除了車什麽都不感興趣。
今晚的藏家是周溯的車迷,近距離見到周溯激動得說不出話,脖子通紅,結結巴巴地做了一個漫長的自我介紹。
周溯沉默,有的人這輩子都不一定見得到一個結巴。
他這兩天一次性遇到兩個。
藏家當然不是結巴,激動過後恢複了正常,聊起他追F1的那些年和粉上周溯的心路曆程。
最後,他憤憤道:“可惜溯神沒有一輛好車。”
許枳風在周溯失去耐心之前岔開了話題。不過十分鍾,藏家心甘情願地把愛車讓給了許枳風。
許枳風轉賬很痛快,還沒見著車,錢已經給出去了。
“行了,送你出去。”許枳風帶著從坐下為止就沒出過聲的周溯離開,打趣道,“我們阿溯麵子真大,一句話不說,就把別人的寶貝騙到手了。下周車到了,要不要試試?摩托沒事。”
周溯:“沒興趣。下周送到車行。”
許枳風秒懂:開車沒興趣,看車有興趣。
“騎車來的?”他問,“我送你回去?”
周溯拒絕道:“不用。走了。”
許枳風沒立即進門,他看著周溯走到過道盡頭的窗邊,往下看了一眼,側臉更冷。
他挑下了眉,這是不高興了。
許枳風走到窗邊,三男兩女等在樓下,有人還拿著相機,都是賽車圈的熟麵孔,不是車隊經理就是記者。
大概聽說周溯今晚露麵,到這兒堵人了。
從兩年前周溯回國,就有數不清的車隊領隊和車隊經理來找周溯。
他不開F1賽車,還能開其他賽車。
所有人都想要周溯。
許枳風問:“看著你上樓的?”
周溯低垂著眼,有點兒煩躁。
他餓了,不想和這些人糾纏。
許枳風打電話問,不但前後門,居然連停車場都堵著人。這群人見了周溯就像餓狼撲食,聞著味就過來了。
他思忖片刻,視線停在周溯的衣服上。
五分鍾後,穿著白色帽衫的男生走出俱樂部,他低著頭,耳機線垂在身前,熟悉周溯的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一見人,轉身就走。
一行人連忙追上去,一口一個“溯神”。
稍許,周溯收到許枳風發來的短信:【人都引開了。】
周溯沒坐電梯,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往樓梯走,走到半途,聽到幾道刺耳的女聲。
他停住腳步,低眼往下看。
樓道裏人影綽綽,光影間女孩子低垂著頭,長發披散,露出來的兩隻耳朵被染成緋色。
熟悉的顏色,小巧,耳垂有肉。
一樣烏黑的腦袋,看不清臉。
曲榛被堵在了樓梯口。
陳盈帶著朋友們圍堵她,一口一個“結巴”,奉勸她別不自量力,離別人的男朋友遠一點。
其中還有班長林亦豪的愛慕者,火上澆油。
曲榛能反抗流言惡語,唯獨反抗不了別人說她“結巴”。
她一急就說不出話,耳朵燒紅,臉頰上湧出熱意,控製不住的生理反應讓她變得遲鈍。
她應該推開她們,讓她們滾。
曲榛眼睫微顫,掐著指尖讓自己冷靜下來,胸腔內憋了一口氣,正要惡狠狠吐出去——
“這麽閑?”
低而冷的男聲落下來,驚了一群人。
忽然被人撞破這一幕,幾個女生都有些尷尬,互相望了望,不約而同地選擇離開。
從頂層下來的男人,她們惹不起。
陳盈忍不住回頭,高大的身影,戴著黑色的帽兜,稍長的碎發遮住他漆黑的眼睛。
她隻來得及看清他的衛衣。
曲榛尚未反應過來,欺負她的人忽然一哄而散。她抬起頭,穿著黑色衛衣的男生擦著她的肩走過。
咫尺之遙,她聞到一股近乎暴烈的煙味。
侵略而冷淡。
她睜大眼,視線裏隻餘男生高瘦的背影,黑色衛衣,帶著帽兜,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頷。
以及,衛衣背麵顯眼的圖案。
一隻巨大的綠色兔子齜牙咧嘴,有點傻。
他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
似乎隻是經過這裏,順便幫了她。
曲榛的心跳微微加速,胸口堵著的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奇異而陌生的感覺湧入神經,讓她手腳發麻。
她匆匆下樓,一直追到門口,卻沒了他的身影。
還沒向他道謝。她失落地想。
許枳風應付完那群人,剛走到俱樂部就看見了門口的女孩子,夜風吹起她的長發,水潤的杏眼無焦點地在人群中尋覓。
風裏,她茫然而脆弱。
最簡單的白襯衫,在她身上幹淨、清冷。
他看著那雙眼睛裏的光亮漸漸熄滅。
她很快離開了這裏。
許枳風摩挲著發癢的指尖,扯下耳機線,給周溯發短信:【耳機線扔了,新的一會兒送到車行。】
不僅耳機線得扔,他身上的衛衣也得扔。
周溯看著冷,獨占欲也強。別人碰過的東西他不會再用,對貓也一樣,所以混球從來不讓人抱。
它想要周溯抱,就不能讓別人抱。
今晚給周溯衣服是新的,他沒穿過。
很快,周溯的信息回過來:【你衣服扔了?】
許枳風氣笑了,他媽送的新年禮物,全球限量五十件,到了周溯手裏就淪落到穿了一次就得扔的下場。
他回複:【我明天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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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榛騎車回到老秦修車鋪,臉頰泛著紅暈,這一路上她的心跳都不對勁,幾乎要蹦出來。
她沒有經驗,隻能憑猜測。
對自己目前的症狀作出了合理的推斷。
“老秦!”曲榛喊。
老秦正在躺椅上看電視劇,隨口應了聲,拇指碾碎花生殼丟進嘴裏,沒來得及咀嚼,就聽小丫頭興奮又急人地喊——
“我、我有,喜、喜歡的人了!”
時間靜止兩秒。
老秦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