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這是, 我們小組，最、最後一個成員。”
曲榛麵對神色各異的小組成員，莫名沒什麽氣勢地說出這句話, 然後伸出一根食指, 指向角落裏沉默的男生。
林亦豪神思恍惚, “我居然和溯神一個小組？”
周粥摸摸自己的額頭, 呢喃：“是做夢嗎……”
許枳風看著周溯沒說話。
林亦豪悄聲問曲榛：“你是怎麽把溯神騙來的？昨天晚上回來不就我們五個人嗎？還是我失憶了？”
曲榛：“……”
其實她也不太記得。早上迷迷糊糊地醒來, 便看到自己提交的報名表上還有周溯的名字。
果然昨晚發生了什麽吧……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想法, 包括曲榛自己。
唯一知道真相的祁禹捏著空掉的煙盒, 瞥一眼周溯, 再瞥一眼許枳風, 心說這下熱鬧了。
這兩人是好兄弟來的？
他感歎，不愧是他家榛兒，牛逼。
祁禹有心想緩和氣氛, 懶懶地舉起手, “我是車手, 還差一個, 是另找還是你們……？”
“我來吧。”許枳風上前一步，調笑道，“讓阿溯上也太犯規了, ”
周溯和人約定這幾年不能碰賽車的事在圈內也少有人知道，何況在外界, 林亦豪和周粥都對此一無所知。
許枳風顯然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曲榛和祁禹心知肚明, 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林亦豪和周粥花了點時間消化完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他們的小組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接下來計劃的第一步是確認場地——
祁禹：“許枳風車行不合適, 老秦店裏沒地方了，也不行。我找人去租個倉庫？地方夠大。”
周粥：“學校有地方嗎？”
林亦豪：“估計沒有, 那麽多小組，指導教授估計都分不過來。”
對許枳風來說，解決場地是個太簡單的問題，正要開口，一道冷淡的聲音響起：“去我那兒。”
幾人齊刷刷地看過去。
林亦豪和周粥像做夢一樣，昨天和周溯還是素不相識的崇拜者和被崇拜者的關係，今天距離迅速拉近，直接登堂入室了。
祁禹一拍手：“就這麽決定了！”
曲榛定下第一次小組討論的時間，他們便暫時散了，她和祁禹準備去謔謔老秦，能弄點東西就弄點。
走出汽修店門口，許枳風看了眼身後的周溯，溫聲道：“坐我的車回去？我來開。”
“嗯。”
“新車，你還沒坐過。”
盛夏陽光熱烈，車裏的空調都驅不散熱意。
但車裏坐了兩個賽車手，他們都受過耐高溫訓練，習慣了過高的溫度，現在已經是舒適狀態。
許枳風在紅燈前踩下刹車，忽然問：“沒問題嗎？”
後座，周溯雙手抱臂看著車外，淡聲應：“沒事，我不開車。這種小事，他不會來管。”
許枳風：“你知道分寸就好。知姨最近怎麽樣？我爸說她這陣子狀態不錯。”
提起喬知周，周溯的神情微微柔和。
他道：“她不想悶在家裏。這幾天陪她出去散心，體力還不太夠，在外麵待不了多久。下周再去做一次檢查。”
兩人簡單地聊了會兒家常，誰都沒提起曲榛。
他們是了解彼此的朋友，是一起長大的親人，很多事不用說得那麽明白，一切都不言而喻。
能讓周溯打破原則，參加對他而言無聊至極的比賽的原因隻有一個。
許枳風知道，周溯也知道。
人類擁有能夠把任何事情都變成競賽的能力。在周溯和許枳風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
比賽已經開始了。
-
為了慶祝曲榛小組正式成立，老秦下廚做了大餐，味道香得讓大黃狗在邊上直轉悠。
他大方地喂了條幹淨的肉骨頭，把狗趕一邊去了。
晚上六點，三人擠在小桌上吃飯。
老秦嘮嘮叨叨說起比賽的事，先對祁禹說：“你過陣子就要回去比賽了，找人照著你的樣子做個人體模型，以後方便隨時調試。榛兒，你們明天第一次小組會議，想好幹什麽了嗎？”
曲榛眨眨眼：“討、討論總體布置設計？”
老秦拿筷子尾巴一敲她腦袋，哼道：“錯。平時腦瓜子不是挺靈活的嗎？一碰方程式就轉不動了？再想。”
曲榛往嘴裏扒了口飯，悄悄往祁禹臉上看。
祁禹朝她使眼色，意思是“你都不知道我更不會懂”，他表示愛莫能助。
曲榛慢吞吞地咀嚼著，半晌，忽然“啊”了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老秦，“規則！”
老秦打了個響指，“對，就是規則。”
方程式賽車中的“Formula”，意思即為規則。
紐維曾說，設計師和規則製定者之間的鬥爭永遠也不會停止。不止是設計師，車隊和車手也一直在和規則鬥爭。
這是一切開始的前提。
東川的夏夜清透，繁星閃爍。
曲榛靠著二樓的欄杆看星星，短短半年，她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朝著未知的方向洶湧而去。
她身邊，也多了很多朋友。
“想什麽呢？”祁禹用沁涼的波子汽水貼上曲榛的臉，“不點蚊香，不怕蚊子咬？”
曲榛被凍得鼓起臉，拿過汽水，“又、又沒開燈。”
祁禹笑笑，打趣似的問：“昨天晚上的事還記得嗎？用不用哥給你回憶回憶？做了那樣的事，總得負責吧？”
“……”
曲榛茫然又驚恐地看著祁禹，她做什麽了？
祁禹賤兮兮地笑：“求求我，求我就告訴你昨晚發生了什麽。免得見了周溯尷尬。”
曲榛伸手就去錘他的背，祁禹往邊上一躲，兩人便滿屋子地跑起來，你追我趕，從樓上到樓下，再從院子到車間，最後挨了老秦一頓罵。
“鬧什麽！祁禹你又欺負妹妹！”
“還有你曲榛，穿個拖鞋瞎跑跑什麽？”
曲榛氣喘籲籲地停下，鬱悶地喝著波子汽水，祁禹見好就收，準備大發慈悲地告訴她。
“昨天晚上……”
昨晚，汽修店門口一角。
曲榛掛了電話，雙眼澄亮，仰著頭對男生說：“你沒、沒騙我，他真的答應了！”
“嗯，不騙你。”
“你……”
夜風吹過來，酒意似乎散了點。
曲榛認真地盯著眼前的人看了一陣，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周溯，你把、把報名表填了，我、我要報名了！”
周溯任由她拉著他往前走，從暗處走到光裏。
女孩子的手小小的，手指根根纖細，緊緊地拽著他的手腕，溫度蔓延，心跳有點快。
他微微別過頭，眼睫垂落，耳尖微紅。
祁禹簡直歎為觀止，眼睜睜地瞧著小醉鬼把周溯摁在椅子上，勒令他不許動彈，眨眼睛都不可以。
“……”
跟誰學的這麽霸道？
再看周溯，讓不眨眼睛就不眨，視線跟著曲榛轉動，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安安靜靜的。
見了鬼了，真跟貓一樣。
祁禹掐了煙，沒吱聲，瞧這兩個人能玩出什麽花兒來。
曲榛翻出報名表，盯著周溯把表格填了。
他打字的時候，她就把腦袋湊過去瞧，一點兒沒有偷看別人手機的錯覺，嘴裏還嘀嘀咕咕，指導人家。
“出生年、年月，比我大一歲。8月22號……”曲榛杏眸睜圓，呆呆地問，“下個月，是、是你的生日？”
“嗯。”
“別人說、說獅子座都是傻子。”
“？”
祁禹埋頭狂笑，想笑出聲又忍著，怕嚇著小醉鬼，不過周溯的表情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剛才就應該拍下來。
周溯填一句，小醉鬼就問一句。
“188，你好高，難怪我、我脖子痛。”
“……以後我彎腰。”
“你還、還會開摩托車？”
“隻要是車。”
“哇。”
“你媽媽……她沒事嗎？”
小醉鬼忽然沒頭沒尾地問，氣氛安靜下來。
周溯抬眼，女孩子擔憂又忐忑，問得小心翼翼，似乎想問很久了，喝醉了才泄露心事。
他低嗯了聲：“現在還好，今天陪她去看舞劇了。”
“……你呢？”她很小聲地問，“你現在，好、好嗎？”
周溯：“現在，最好。”
男生漆黑的瞳孔像冬日的夜空，深沉濃鬱，讓人覺得冷，可冬日擁有四季中最亮的星空。
等到了春天，壯麗的獅子座會盤踞春季銀河。
閃耀、明亮。
曲榛像又喝下一杯酒，目光控製不住地往他小腹上看去，嘟囔道：“小顧說、說你腰受傷了。”
“已經好了。”
“能、能看看嗎……？”
祁禹一口汽水噴了出來，掏掏耳朵，剛想走過去拎小醉鬼的耳朵，就見周溯撩起了衣擺。
“…………？”
啊？我該不該在這裏？
周溯扯起衣擺，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腹，黑色的文身盤踞在冷色的肌膚上，侵略性撲麵而來。
女孩子睜大了眼，湊近看，呼吸撲灑在敏感的皮膚上。
他呼吸微滯，小腹繃緊。
曲榛歪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黑色的線條，指尖虛空描摹形狀，待看到某處，目光停住。
黑色的線條下，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上至下。
她指尖湊近，又停住。
“……啊。”她忽然慢吞吞道，“想、想起來了。這、這是斯帕賽道的，賽道路線。”
“嗯，斯帕-弗朗科尚賽道。”
“你、你拿分站冠軍的地方。”
周溯微怔。
女孩子問：“你疼、疼不疼？”
“不疼。”
“騙人。”
空氣變得安靜，兩人都沒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直當透明人的祁禹忍不住道：“再不填報名表就要超時了。”
“哦。”
曲榛又變成剛才絮絮叨叨的模樣，催周溯填報名表，又板起臉說：“男孩子，不、不能隨便露出身體！”
“……”
周溯放下衣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禹最後還是沒忍住，放聲大笑，然後喜滋滋地欣賞自己剛剛錄下的視頻，這次拍著了。
“看看，我騙你沒？”祁禹把昨晚拍的視頻放給曲榛看，“你看看自己都對人家做了什麽。”
寂靜的夜晚，院子裏隻有手機裏不斷傳出的狂笑聲。
曲榛都沒好意思看視頻，頭埋在膝蓋上，臉和耳朵都紅透了，腦袋嗡嗡的，昨晚的畫麵斷斷續續。
她居然讓周溯掀衣服。
她還湊那麽近看，差點兒一頭撞人家小腹上。
她還想去摸。
她……
啊啊啊——
曲榛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重重地關上門，燈都沒開，整個人撲倒在**，不想再麵對這個世界。
她有罪嗚嗚嗚。
-
隔天清晨，曲榛站在Pole Position車行後門。
她輕輕做了個深呼吸，握緊拳頭，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免得一會兒麵對周溯說不出話來。
忽然，“嘩啦”一聲響，門從裏麵打開。
男生醒目的容顏出現在眼前，他神情平靜，和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區別，隻是看過來的時候，她莫名覺得有點熱。
“……早、早上，好。”
她低著頭，不敢抬頭看。
周溯垂下眼，目光停在女孩子的耳朵上。夏天熱，她把長發紮成了辮子垂在腦後，兩隻耳朵都露在外麵。
都紅了，深紅，淺粉，雪白，像櫻花。
他無聲地彎了下唇，“早上好。”
車間已經收拾幹淨了，小顧推著移動黑板進來，試了試昨晚安裝的投影儀和幕布。
忙完這些，他又去食堂拿早飯，拿了一堆吃的準備分給大家。
周溯的早飯和食堂的“碳水炸彈”相比，清淡得可憐，但勝在健康。
曲榛其實已經吃過早飯了，但她坐立難安，又不知道說什麽，隨便拿了根油條慢吞吞地咬。
吃東西就不用說話了。
幸好，她的“尷尬”處境沒持續太久。
小組其他成員陸陸續續到了，小顧客氣地招呼他們吃早飯。許枳風是最後到的，自然地在周溯身邊坐下。
早飯過後，小組便開始了第一次小組會議。
小組默認曲榛說了算，當然由她主持。她簡單說了這次會議的主題——研讀規則。
三天後再開第二次小組會議。
比賽時限是八個月，她們要在八個月內製造出屬於小組的方程式賽車，目前來看，時間不算很緊張。
上午小組會議結束，許枳風提出出去吃飯。
林亦豪兩人都沒什麽意見，曲榛看了眼周溯，他正漫不經心地逗混球玩兒，沒有和他們一起去的打算。
午飯後，曲榛打算回車行。
許枳風順道送她回去，林亦豪和周粥各自散了，走之前還拉了一個群，小組成員包括祁禹都在裏麵。
曲榛有一陣沒回車隊基地了，進門便被同事們團團圍住，像被圍觀的小動物不敢動，時不時還被摸兩下頭。
敘舊夠了，她才有功夫喘口氣。
先上樓找技術總監說小組報名參賽的事，技術總監聽到小組成員的名字之後，臉色變得很古怪。
許枳風……許枳風也就算了。
周溯是怎麽回事啊？
“……放輕鬆。”技術總監憋出幾個字，安慰她，“之後可能會有很多人來圍觀，習慣就好。”
曲榛似懂非懂，下樓時遇見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薑瑤抱著紙箱子，見到曲榛時神情微怔，“好久不見。我原本以為你放棄他了。”
曲榛沒應聲，她很久沒考慮這些事了。
“我離職了。”薑瑤輕鬆地說出這句話，對上曲榛詫異的眼神，“和你沒關係，是我主動提的。”
準確的說，是在許枳風提出來之前，她先一步開口，似乎這樣就能少一些狼狽。
上周，許枳風忽然找到她，為往日曖昧不清的態度道歉，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溫和，看起來卻更自在了。
他說周圍人的喜歡仿若幻夢，他從感受不到真切。
他說他要向前走了。
他說，薑瑤，如果對一個人喜歡會讓你失控，做出連自己都討厭的事，那就遠離這樣的喜歡。
薑瑤想，他到最後都沒有對她口出惡言。
她對曲榛笑笑，“我並不是放棄了，我隻是需要時間和距離考慮清楚。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我會主動和學校坦白，不管是什麽處分我都接受。曲榛，祝你前程遠大。”
薑瑤走了。
曲榛站在原地，同事湊過來小聲說，柳寬也提前結束合約走了，沒鬧得太難看，新的車手已經簽完合約，晚上就到。
曲榛一直留到晚上，見到了新來的車手。
朝氣活潑的男大學生，和柳寬完全不是一個性格，見人就笑，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她悄悄從側門走了。
曲榛有些低落。
回到周溯車間，小顧忙完溜過來休息，周溯在做日常訓練，混球四仰八叉地癱睡在墊子上，打著小呼嚕。
她的心慢慢落到實處。
小顧玩手機的間隙瞥了眼進來的曲榛，給周溯使眼色：榛姐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周溯調整呼吸，倒立時間結束，從牆上翻下來，開了瓶礦泉水，昂頭喝了大半。
女孩子趴在沙發上發呆，沒被周圍的動靜驚擾。
早上還紅著耳朵不敢看他，現在已經能無視他了。
可以。
周溯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去角落裏翻了個空糖盒出來，往她眼前一丟，走神的人終於能看到他了。
“……都吃、吃完了？”
她瞪大眼睛，昨天早上才給他兩盒。
曲榛晃了晃空盒子，一顆都沒有了，她愣愣地看著周溯，小聲問：“吃糖，也、也有癮嗎？”
她憂心忡忡，有心想勸他少吃點。
小顧忍著笑沒出聲，這都是之前剩下的，新買的他哥還沒來得及拆，曲榛也太好騙了。
周溯微頓，說了句不相幹的話：“抓娃娃嗎？”
曲榛看向角落裏粉色的娃娃機，娃娃們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像是要衝破玻璃掉到外麵的世界。
她點頭：“嗯。”
安靜的車間又變得吵鬧。
曲榛和小顧擠在娃娃機前和機器作鬥爭。
混球被吵醒跑到周溯邊上凶巴巴地哈氣，想當最漂亮、最惹人喜歡的那隻娃娃。
周溯拿著空糖盒，卻嚐到了沁甜的糖果味。
你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