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東賽的第一場賽事, 讓車隊的氣氛陷入僵硬。
下午的娛樂賽完全是裴啟辰一個人的秀場,即便開著同樣的車,柳寬和梁文漢都沒有與之一戰的可能性。
太快了。
這是所有人的感想。
維修站內, 曲榛屏住呼吸。
在現場看比賽和在電視上看比賽的感覺完全不同, 那種充滿壓迫性的碾壓感撲麵而來, 獨特的音浪聲讓人心髒狂跳, 情緒被場上的每一個變化牽動。
這就是F1車手嗎。
車隊氣氛壓抑, 許枳風卻顯得輕鬆。
他雙手抱臂, 漫不經心地看著屏幕, 對曲榛說:“Stellan和阿溯是一類車手, 他們會根據不同的賽車靈活調整駕駛風格。當然, 如果有契合的賽車,他們會更快更強。”
同樣都是F1車手,裴啟辰和周溯間的差距又有多大?
曲榛問。
許枳風望向屏幕的眼神有一瞬的晦澀, 隨即被往日的溫潤代替, 他說:“Stellan和阿溯之間的差距……就像你攀登一座沒有頂點的山峰。”
曲榛微怔,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此刻的許枳風不同於以往任何一個模樣的他, 他像是站在風雪中的旅人,精疲力竭,仍仰望雲端。
他的眼神是晦暗還是明亮?
許枳風沒有繼續關注賽況, 轉而提起明天的夜賽,“祁禹問我要人, 讓我把你借他兩天。還是那麽搶手啊, 小榛果。”
“……”
她睜圓了眼, 和眼帶笑意的男生對視。
他為什麽也喊她小榛果?
許枳風溫聲道:“我拒絕了哦。”
曲榛發著愣, 看他微微靠近,注視著她的眼睛說:“你答應過我的, 會負責我的車,對嗎?”
“……嗯。”她說過的。
他莞爾一笑。
曲榛覺得許枳風不太對勁,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夜賽。
他和祁禹一前一後超過終點,從車裏出來,沒來得及摘頭盔,便跨步到她麵前。
“今晚的車太棒了。”他輕喘著氣,喟歎道。
曲榛抬頭,對上許枳風盛滿碎亮的光的眼睛,因長時間的賽程,他臉上滿是汗水,卻讓他整個人在夜晚閃閃發光。
她慢慢彎起眼睛,露出笑容。
今晚的許枳風更像他的名字,自在如風。
空氣熱度上升,曲榛眼睫顫了顫,想說些什麽恭喜他,整個人忽然被拽走,頭發被揉得亂七八糟。
曖昧的氣氛被打碎。
祁禹把人狠狠揉捏了一頓,氣哼哼道:“你給這家夥改什麽車啊?誰把你帶大的?你有沒有良心啊?”
“唔唔唔——”曲榛企圖搶救自己的頭發。
“請我吃夜宵!”
兩人又開始打架,快要走出維修區的時候,忽然看到倚在角落裏的男生,他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
周溯雙手插兜,黑眸冷淡。
沒有情緒的一張臉。
貓不高興了。
這是曲榛的第一個想法。
祁禹自然地朝周溯一揮手,招呼道:“溯神,和我們一塊兒吃夜宵去啊。榛兒請客!”
周溯沉默兩秒,緩緩直起身體,邁著步子走過來。
曲榛已經從祁禹的手裏掙脫出來,悄悄看了眼周溯,他漆黑的睫羽垂落,氣壓很低。
他心情不好。
退役的F1車手遠離人群,獨自站在維修區一角,看著賽道上的廝殺,聽著發動機的聲音咆哮而過。
極速的世界與他無關。
心情不好……也難免吧。
再去買兩盒薄荷糖吧,曲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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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夜賽和第三天的雨賽,柳寬和梁文漢依舊是慘敗。
裴啟辰像是沒察覺車隊尷尬的氣氛,摘下頭盔,用誇讚的語氣大聲道:“水平還可以哦,但是速度完全不夠看。”
“……”
聽起來完全不像是誇讚。
饒是曲榛這樣遲鈍的性格,也擔心裴啟辰走出車隊會不會被人套麻袋一頓揍,他的語氣實在太欠扁了。
柳寬握緊了拳,羞辱感和潰敗感交織,呼吸變得粗重。
梁文漢臉色也不好看,好脾氣的他也沒上前拉住柳寬,隻是背過身,閉著眼平複呼吸。
就在柳寬控製不住上前的時候,許枳風忽然輕拍了兩下手,他站在裴啟辰麵前,笑眯眯道:“介紹一下,F1下個賽季的席位獲得者,華裔車手Stellan。”
車隊一片嘩然,柳寬和梁文漢愣住。
喬如煙怕場麵太難看,不好收場,無奈道:“Stellan是我和枳風特約的車手,來幫你們特訓的。他……人很還不錯,好好相處。”
“……”
最後一句是昧著良心說的吧!
這是車隊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許枳風笑道:“晚上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持續了一個月之久的無形戰爭就此消弭,車隊不用換新車手,不用再經曆動**,所有人都放鬆下來。
除了柳寬。
晚上的聚餐,柳寬沒出現。
喬如煙似乎有些擔心,想出去找人,被許枳風按下來,她按捺住心裏的急躁,裝作無事發生。
曲榛不懂管理層的事,她隻想快點溜走。
裴啟辰一口一個“學姐”滿場亂喊,弄得同事都來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裴啟辰是Stellan,於是聯合起來灌她酒,說被瞞得好辛苦。
她隻喝了一小杯就不行了,抓住去洗手間的機會跑了。
今天下了雨,地麵還是濕的。
夏季的雷雨總是一陣一陣的,讓人毫無防備,這邊還下著雨,那邊就晴了。
一座城市兩種天氣。
雨後的空氣清爽幹淨,她深深吸了口氣,頭暈緩解不少。
曲榛沿著餐館外明亮的路漫無目的地走,等回過神,已經走到一個小看台下,慢吞吞地爬上台階。
夜空澄淨,烏雲已散開。
她仰頭看了會兒,吐出一口氣,餘光突然瞄到一團黑影,嚇了一跳,往看台角落看去。
那是個人。
“……你早就知道了吧?”略微沙啞的男聲響起,他抬起頭,“他是Stellan。”
曲榛因為喝了酒,反應比平時慢,辨認了會兒,嘀咕了句“柳寬”,慢吞吞地走過去。
柳寬借著路燈的光看清了女孩子的臉,一片紅暈。
他一頓,“你這家夥,喝酒了?”
曲榛用力點頭,停了兩秒,又點頭。
“嗯,我、我早就知道了。”她小聲說,“不能說,對、對不起哦。”
柳寬撞見醉鬼,攻擊性和防備反而漸漸褪去,別扭道:“道什麽歉,這樣的事不是你能決定的。是我技不如人。”
曲榛:“嗯!”
“喂——”
柳寬和曲榛的關係是在補課期間拉近的,現在勉強能算得上是能說幾句話的同事。
小結巴沒什麽心眼,技術好,工作又認真,車隊裏的人都喜歡她。
柳寬想他可能隻是想找人說話,憋了太久,累積的情緒幾乎要將他壓垮,而曲榛恰好是出現在這裏的人。
“我想過離開車隊。”他說。
曲榛反應片刻,扭頭吃驚地看著他。
柳寬雙手向後撐著台階,看著夜空說:“不是因為Stellan。你應該知道吧,我喜歡煙姐。”
曲榛:“……”
她睜大眼,覺得自己真的是喝醉了。
柳寬:“那你現在知道了。我表白過,不出意料地被拒絕了,原因是我們在一個車隊,不適合發展戀愛關係。所以我想過離開車隊,那時候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了。”
“我們處境很像。”他總結。
曲榛磕磕巴巴道:“你、你知道……”
柳寬輕嗤一聲:“不止我,車隊很多人都知道你喜歡許枳風。喜歡一個人很難藏得住,尤其是薑瑤那麽鬧了一出,很多人都意識到了,之後都在有意避免你和她在同一個場合相處。”
曲榛有點呆,原來在她幹活的時候,車隊發生了這麽多她不知道的事。
柳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麵無表情地吐槽:“你心裏大概隻有車吧,平時我們都是透明人。”
“抱、抱歉。”
“……”居然承認了。
柳寬煩躁地踢了踢台階,“你想過怎麽辦嗎?一直呆在車隊裏,和許枳風不會有結果。”
曲榛認真想了一陣,小聲說:“我、我們不一樣。你離開車隊,還、還在圈子裏。我離開,我、和他就是陌生人了。”
柳寬:“遲早會離開的。說真心話,我想去更好的車隊,想開更好的車,卻不想離她太遠。”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因為喬如煙想離開,也是因為喬如煙留下。
他不想在大學生車隊繼續混下去,想要更強勁的對手,這樣的念頭一直在往上冒。
直到Stellan出現,他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差距有多大。
該走出去了,柳寬想。
“或許世界也沒那麽大。”
柳寬低聲說了句。
柳寬走後,曲榛抱著膝蓋發呆。
身邊的夥伴們似乎都有明確的目標,周溯,祁禹,柳寬,他們都堅定不移地朝著目標走去。
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把大多數人都甩在身後。
她以後到底要做什麽呢……
曲榛摸了摸口袋,找出手機,打開技術總監發來的報名表看了很久,又一次點進郵箱。
再多試幾次吧,不過是被拒絕而已。
她揉揉眼睛,認真敲下一行行字。
便利店門口。
祁禹從袋子裏摸出一個加熱過的飯團,隨意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一邊看手機一邊咬飯團。
今晚曲榛車隊有聚會,沒人陪他吃飯。
他難得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沒去找那些朋友。
他剛咬兩口,瞥見遠遠走過來的人影,揮手打招呼:“溯神!榛兒那邊聚會結束了?”
“我沒去。”
男生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進了便利店。
祁禹扭頭看,估摸著他是去買煙的,但看了半天,隻見周溯從收銀台邊的貨架上拿了一盒東西。
不一會兒,周溯出來站在他身邊。
祁禹放下袋子,從兜裏摸出煙,問他:“來一根?”
周溯拆開手裏的盒子,慢吞吞地從裏麵倒了顆糖出來,腮幫子鼓起一塊,淡聲道:“最近不抽。”
祁禹瞪著眼睛看他手裏的糖盒,果然是薄荷糖。
他愣了半天,收回煙,心裏直嘀咕原來他們榛兒真是牛逼大發了,連周溯都能拿下。
他出去能吹十年。
“謝謝你照顧榛兒,溯神。”他閑聊似的說,“我能看出來,她在車行比在車隊開心。
“我其實挺不放心她的,她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
“還容易被欺負。”
祁禹三兩口啃完飯團,悉悉索索地在袋子裏翻找。
周溯含著糖,這陣子他習慣了這股甜和沁涼,雖然壓不太住煙癮,但忍一忍總會過去。
“她經常被欺負?”
祁禹吸著酸奶,歎氣:“就因為說話不利索這事兒,沒少受氣。小姑娘受了氣也不哭,頂多紅紅眼睛。她小時候特別愛笑,眼睛總彎成月亮,越長大越愛自己待著,就沒見她有過什麽女朋友。讓她試著和別人聊聊,她說人家身上太香了,她身上都是機油味,怕人嫌。”
“不過也挺好,現在挺活潑。”
祁禹從小把曲榛當親妹妹,打架的本事都是因為她練的。
長大後,他們的人生軌跡和距離也在拉大,他總有顧不到的時候,幸好她足夠堅韌。
但愛一個人,就是會想承擔她的痛苦和苦難。
“以後也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麽樣,會去離我多遠的地方。”祁禹一副自家孩子長大的口吻,他吸完酸奶,起身道,“我先走了啊溯神,去看看榛兒。”
周溯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往酒店的方向走,經過某個小看台,看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往下走。
他停住腳步。
曲榛想自己應該是喝醉了。
她現在異常興奮,好像身體裏有用不完的勁兒,隻是眼睛有點模糊,到底有幾個台階?
她努力睜大眼,想看清路。
往下走一步,再走一步。
忽然,她一腳踩空,整個人向前撲去,重重摔進堅實寬闊的胸膛內,淡淡的薄荷味鋪天蓋地。
曲榛捂住撞疼的鼻子,愣愣地抬頭,望進一片深海。
“周溯……”
周溯垂下眼睫,和女孩子對視兩秒,視線下移,臉和脖子都是紅的,耳朵沒紅。
她一張唇,淺淡的酒氣呼出來。
“喝酒了?”
他沒鬆手,低聲問。
曲榛點頭,“我、我沒醉。”
懷裏的女孩小小一隻,他一隻手就將她攏個滿懷,她身上的味道絲絲縷縷纏繞過來。
他低頭輕嗅,輕聲說:“不會嫌你。”
曲榛仰頭盯著眼前過分好看的臉,他的瞳孔比夜空還要黑,映著光亮的時候就像閃爍著耀眼的星子。
最閃耀的星星,在周溯的眼睛裏。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遲緩地問:“嫌什麽?”
周溯看著她的眼睛,嗓音很低:“我喜歡機油的味道,喜歡發動機吵鬧的聲音,喜歡一個人待在F1賽車的駕駛艙裏。”
不會嫌你。
機油味或是結巴,都不會嫌你。
而且,你也是香的。
“站穩,送你回去。”周溯喉結滾動,微微鬆開懷裏的柔軟,“記得自己住哪兒嗎?”
曲榛又點頭,“記得!”
女孩子搖搖晃晃地在前麵走,周溯隔了半米跟在她身後,她嘮嘮叨叨地說著今天的比賽。
她說Stellan很厲害,速度快,又愛惜輪胎。
她喜歡愛惜車的人。
周溯神色淡淡地聽著,視線落在她身上,歪歪斜斜地走了一陣,又自己正回來,嘴裏一直在誇Stellan。
靠近路燈,她的影子由長變短。
忽然,她在光下停住,轉身看著他,臉頰上嫣紅未散,眼睛很亮,黑發被風吹起。
她說:“但是,有、有人比他更厲害。”
她說:“周溯,比Stellan更,更厲害。他是我見、見過,最了解車的人,最、最愛惜車的人,最厲害的人。”
她說:“我、我希望,他能站在頂點。”
退役的這兩年,屬於“周溯”的光環漸漸褪去。
周溯日複一日地過著沒有速度和閃光燈的日子,過著他從未習慣、抗拒去習慣的日子。
兩年前,他從頂峰墜落。
從炙手可熱到無人問津,用不了一個夏天。
兩年後的盛夏,有個女孩子站在他麵前。
她用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看著他,磕磕絆絆地告訴他,他是最厲害的人,他會站在世界之巔。
周溯緩步上前,從陰影裏走到光下。
他俯下身,和曲榛對視著,指尖輕點她的眉心,低聲說:“如你所願。”
你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