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注意安全,簡單而沉重的四個字,那年陳佳玉也說過,以往鍾嘉聿聽見的往往是指導員的暴吼,第一次被人在家裏叮囑。相識僅三天的女孩,好像因此融入家的角色。感覺微妙,但還不賴。

實習的日子相對安全,也閑散,中午鍾嘉聿頂著太陽匆匆回家一趟。

剛停了車,半空飄飄悠悠,吹下一件帶衣掛的白短袖,剛好落在茉莉花帶上。

樓上一個花花綠綠的陽台冒出半截身子,熟悉的臉龐愣了愣,朝他揮手,無聲指指衣服。

中午的家屬小區很安靜,以前媽媽曾斥責他和狐朋狗友太聒噪,擾人清夢,不許他中午出門。

這回他找的小朋友倒是挺懂事安靜,可惜得不到肯定和表揚了。

鍾嘉聿小時候回家前習慣先看陽台,傍晚如果陽台光禿禿的,說明有人到家收了幹衣服。後來他都是自己收衣服,便不知不覺改掉了習慣。

他順手撿了白短袖,慶幸不是黑絲襪。

退了燒的陳佳玉生龍活虎,衝涼洗衣拖地,甚至把捂汗汗濕的毛巾被也洗了,還給自己買了雙黑色人字拖。

她接過白短袖,檢查沒有特別髒的地方,拍拍又晾回陽台。

鍾嘉聿將一袋荔枝放茶幾,“這裏有荔枝自己拿。”

陳佳玉頓了頓,指指冰箱,“我也買了一袋。”

一時之間,鍾嘉聿不知該誇她有禮有節還是跟他心有靈犀,往事湧上了心頭。

某天早餐他爸媽吵架,摔門而去誰也不理誰。他正為可能吃不上中午飯發愁,豈知到了快午飯時間,兩個人一前一後提了菜回來,還是一模一樣的,再一比對,媽媽的比爸爸的實惠,又甜甜蜜蜜拌了一下嘴,自然化幹戈為玉帛。

鍾嘉聿沒呆多久,叮囑她吃藥多喝水,給她一份招暑假工比較多的商圈和路線列表,便又回單位。他經曆一種奇妙的室友關係,比合租親切,又達不到朋友的熟稔。

陳佳玉十八歲生日的前一晚,鍾嘉聿和許德龍迎來了高一屆的師姐厲小棉,在附近一家烤魚店吃宵夜。

厲小棉趕在新單位報到前來此地,旅遊之外目的明確,坐下不久便開門見山:“明年來雲南跟我匯合吧,幹緝毒不去雲南曆練一下,總感覺白混了。”

厲小棉性格跟發型一樣幹脆利爽,當之無愧的巾幗豪傑。

鍾嘉聿和許德龍兩隻還沒正式出茅廬的菜鳥相視一眼,笑容青澀,是踟躕也是蠢蠢欲動。男兒誌在四方,尤其投身到這樣的熱血行業,誰不是懷揣一顆從小立誌當警察的心。

他們沒有一口答應,除了需要深思熟慮外,事關男青年脆弱又執拗的麵子,誰也不想當師姐的第一個跟屁蟲——那要被笑話許多年。

“小棉姐你是雲南人,我隔壁的也還好,你讓聿哥跑那麽遠,不招做上門女婿都說不過去啊?”

許德龍話音剛落,兩隻耳朵同時遭兩人左右夾攻,抱頭嗷嗷大叫。

“看吧,你們反應一模一樣,神了。”

鍾嘉聿鬆開手,淡淡說:“我孤家寡人,去哪裏都一樣。”

厲小棉也回歸正題,“你哪裏孤家寡人,你得先跟老閆說一聲,他指不定要過去帶你。”

“不是吧……”許德龍滿臉不可思議,老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聽起來像血包一樣跟著鍾嘉聿跑。

鍾嘉聿陷入沉思。

那年他爸媽相繼倒在崗位上,半年後老閆做了一個讓所有人詫異的決定:他對外宣稱因為離婚想換一個環境開始新生活,從雲南調過來。

那時鍾嘉聿剛上初三,正在決戰中考。失恃失怙以來,雖有親戚和父母同事照拂,但他們各有家庭,他始終遊離在核心圈之外,直到老閆的到來,兩個不同年齡又同樣孤獨的男人奇妙地彌補了彼此的缺憾。

熟人都說老閆追著鍾嘉聿喂飯,才把他拉扯成年。老閆隻有喝高了才承認,不配擁有後代的他,是鍾嘉聿幫他圓了當父親的夢。

“還是說有女朋友了,不能輕易走動了?”厲小棉幽幽拋出話題。

鍾嘉聿淡嘲道:“你給我介紹?”

厲小棉翻白眼,“就你這張臉,還用得著我介紹?我隻求你兔子不吃窩邊草,別找我熟人下手。”

鍾嘉聿發誓般,“打死不找同行。”

“你不要我要,”許德龍說,“小棉姐,我不介意姐弟戀,給我介紹。”

鍾嘉聿古怪一笑,“許咚想讓你自我介紹。”

許德龍:“我槽!”

厲小棉:“……”

下一個要罵人的是鍾嘉聿,嘴角快咧到下巴,是給厲小棉拎起一隻耳朵。

厲小棉板起臉,“還嘴賤不?”

鍾嘉聿抽過桌上沒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打開厲小棉的手腕,當然給避過。

許德龍像被鍾嘉聿的血色倒灌了,一張臉比他的還精彩。

“看那邊美女。”鍾嘉聿識趣轉移話題,下巴示意隔了一桌的年輕服務員。

美女心有靈犀般瞥了他一眼,一臉來不及收束的待客笑容,把他看愣了。

許德龍偷偷瞟厲小棉一眼,訕訕跟著話題,“是挺漂亮,哎,看著好像有點眼熟,在哪見過……”

厲小棉說:“拉倒吧,這麽漂亮的你還見過,你以為讀的是師範啊。”

許德龍嘿嘿一笑,為了洗清嫌疑,豁出去道:“你們說我去問個聯係方式行嗎?”

“上!”

“不行。”

鍾嘉聿淪為目光焦點,鎮定自若,“一看就是暑假工,說不定未成年。”

厲小棉嗤笑,“她身份證蓋臉上了嗎?”

許德龍撐著膝頭起身,“這還不簡單,我去問問。”

鍾嘉聿看著許德龍的背影,往一次性塑料杯倒啤酒——

陳佳玉被叫住,以為顧客需求,嫣然相迎,越發迷人。他幾乎能想象許德龍五迷三道的表情。

“嘿!滿出來了!”厲小棉扶起啤酒瓶口,笑吟吟問,“喜歡這一款?”

啤酒隻溢出一點點,不礙事,鍾嘉聿置若罔聞,仍盯著許德龍方向,心情如同滿滿當當的酒,表麵晃顫,稍一不慎就灑一身濕。

不一瞬,笑容如酒麵**漾。

許德龍铩羽而歸了。

“我就說沒要成吧。”鍾嘉聿樂道。

許德龍算不上多失望,但麵子總有點過不去,“她說有男朋友了。”

厲小棉樂道:“那麽漂亮沒有才怪。”

鍾嘉聿一本正經道:“你跟她說,多一個沒事。”

另外兩人麵麵相覷,繼而哄笑,接力吐槽鍾嘉聿。

許德龍說:“隔籬飯香是嗎?”

厲小棉講:“許咚你就該多學學,早日脫單。”

許德龍難掩落寞,“那不是隨便學得來,鍾嘉聿泡妞都不用主動,衣服一扯,腹肌一露,美女自來。”

“滾你的。”鍾嘉聿給他倆倒酒,偶爾瞟一眼忙碌的陳佳玉,多數時候隻能捕捉到背影。

這一頁一揭而過,他們繼續回憶警校,談論未來,半推半就應了厲小棉的雲南之約,除了中途許德龍咕噥一句“美女怎麽不來服務我們桌”,陳佳玉激起的水花就像鍾嘉聿滿出的那一小灘酒,即便沒蒸發,也無人在意了。

散席,厲小棉說要打包奶茶回酒店醒酒,許德龍表示撐了,鍾嘉聿跟店員說打包1+2杯。

許德龍強調,“我喝不下了。”

鍾嘉聿付了錢,“沒說給你喝。”

許德龍霎時靈醒,“你今晚不回宿舍?”

鍾嘉聿的答案寫在臉上。

許德龍爆發一陣有失風度的大笑,厲小棉一頭霧水,“許咚笑什麽?”

於是,那個晚上成為“鍾嘉聿回家關水龍頭”這一桃色佳話的起點。

厲小棉不太意外,“難怪老閆有點著急,說鍾嘉聿可能談女朋友了,還帶回家了,讓我旁敲側擊一下。”

家屬院巴掌大的地方,雞毛蒜皮的八卦都能傳得沸沸揚揚,陳佳玉天天進出,沒話題才怪。

鍾嘉聿一麵告誡自己那是一個未成年女孩,任何意動都是卑劣,一方麵又不得不承認,陳佳玉說得對,四舍五入她已經成年,而他早已膚淺地色迷心竅。

鍾嘉聿簡單也認真說了一句不是,是女朋友肯定不會藏著掖著。

本可以解釋更多,反正老閆認識陳佳玉,許德龍跟她有一麵之緣,或者工作穩定前他根本沒有貿然開始一段新戀情的打算。

也許跟陳佳玉短暫的緣分即將終了,不必要留下太多痕跡,也許為了掩飾內心羞於示人的脆弱,他在照顧的是十七歲的自己。

陳佳玉在外麵“忙”了很久才打道回府,走的正門,碰上蓮姐端點心往主樓去。

她不由止步,“這是、又來‘客人’?”

同胞間的暗語,蓮姐很快明了,“不是女的,這次是男的,長得又高又俊,上次跟你在水景園講過話。”

陳佳玉心裏一驚,麵上鎮定,“你看見我跟他說話了?”

蓮姐識趣低首斂眉,“隻是遠遠看到一眼,什麽也沒聽見。”

陳佳玉難得擺譜,拿出阿嫂氣場,不著痕跡敲打她:“他是替叔叔管橡膠園的張老板,以後見著客氣一點,不要在背後多議論。”

“是。”蓮姐示意蓋了玻璃罩的椰汁西米糕,“阿嫂,那我先送去了?”

“我也正要過去。”

陳佳玉提著今天的購物袋款步相隨。明明見麵很危險,容易草木皆兵,還是忍不住自甘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