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展昭希望能夠盡快調查清楚神秘聲音的來源, 但他很快就沒有多餘的精力考慮這件事了,因為展母病了。

一開始,展母隻覺得心口憋悶, 不是很爽利。附近的大夫也未診出什麽具體病症來, 隻當是上了年紀的人夜間沒有休息好造成的, 調養休息幾日即可,便隨手開了一副滋補安神的藥方給展母。

哪知道兩三天之後, 展母竟病得起不來床了。

再換了大夫來瞧,對方也隻是搖頭歎息,不肯寫方開藥,也不肯收診費。展昭見此, 哪裏還不知這是何意,心中頓生悲痛。

眼見著展母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請來的大夫皆束手無策,老管家展忠也一邊抹淚一邊悄悄準備喪儀所需的一些東西, 外出遊玩了幾日的裴湘回來了。

她一返回展家,便聽說了展母病重不起的消息,於是便趁著展昭衣不解帶照顧展母的時候,再次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巨闕劍,而後又以“湘女俠”的身份拜訪了展府。

裴湘始終記得自己之前立下的長輩人設。即使她現在已經把展昭當做好朋友對待了,同時也隱約意識到展昭可能早就察覺到她不是那種真正穩重可靠的正經長輩, 但是為了麵子考慮, 隻要不是到了不得不拆穿的時候, 裴湘並不準備主動揭開自己的“真麵目”, 並打算能多堅持一天就是一天。反正這世上還有“忘年交”這個詞語的。

見到神情憔悴的展昭後, 裴湘也不和他多加寒暄, 而是用屬於“湘姑姑”的低啞聲音直接提出, 讓展昭帶她去展母的住處給病人瞧病。

展昭已經親自體驗過裴湘的醫術,雖然——過程有些一言難盡,但展昭不得不承認,她的醫術確實非常高明。因此裴湘一提出要給展母診脈看病,南俠頓時麵露驚喜之色,當即便對裴湘鄭重施禮,並連聲道謝。

“無需如此客氣,你我快些去瞧瞧令堂吧。”

展昭此時根本沒有多餘心力琢磨這位湘女俠的年齡輩分問題。他當即一伸手,便引著裴湘往內院明雲軒走去……

有裴湘出手治療,展母的病情總算是穩住了。但若是想徹底康複,那還得需要一段時間的細心調養,畢竟展母確實年事已高。

展母轉危為安,展昭自然歡喜不盡,同時也對裴湘充滿了感激之意。於是,他一邊在展母床前盡孝,一邊親自安排裴湘在展府的衣食住行。

客院的所有大小事宜他都要一一過問,連房間內用來照明的蠟燭是從何處采買的,是不是最好的,都和展忠反複確認了三遍。展昭一直記得裴湘的眼睛之前失明過一段時間,因而在這方麵格外注意。

與此同時,隨著展母病情的逐步好轉,展昭也漸漸開始在意起自己的穿戴來。他覺得這些天應該格外注意一下外表儀容,哪怕衣飾華麗富貴一些也無妨,隻要自己每天瞧起來都英姿勃發、神采奕奕就好。

他坦然地想道,這樣一來,正在養病的母親瞧見了,肯定會感到欣慰高興的,而家中的客人也會感受到被重視對待。

對此,展母想說她並沒感到多少欣慰,反而越來越對遲鈍的兒子感到無奈。

她是病了,可還沒糊塗呢,這些天以來,她早就看出兒子的那點心思了,也終於搞明白了讓兒子心動的女子到底是誰。

不僅她看出來了,就連老管家展忠也察覺到了,還偷偷問過她,家裏要不要開始準備聘禮了?展母考慮片刻,便讓展忠先私下裏安排籌辦起來,然後就等著看自家兒子什麽時候開竅,什麽時候能征得裴姑娘的同意。

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裴姑娘,展母再次歎了一口氣。她心說裴姑娘的外貌和本事都是數一數二了,兒子的眼光確實非常好,但這裴姑娘大約比她那個傻兒子更遲鈍。

再有就是,若是兒子和裴姑娘的婚事成了,她大約會擁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兒媳婦,或者,她可以當成家裏有兩個不愛回家的孩子。

而就在展母覺得還能再等等的時候,裴湘已經準備“離開”展府了。她這次脫離巨闕劍的時間有些過久了,得回去待個幾天,於是便提出了告辭。

裴湘要走,展昭自然非常不舍。他想把人留下,但又擔心裴湘在展家待得無聊,想去外麵遊玩。

猶豫再三後,南俠到底沒有多加挽留,而是給她準備了特別豐厚的盤纏,又同她約定了時常書信往來之事。

展母見狀,立刻把兒子叫到了房間內。她這次也不拐彎抹角了,而是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

“昭兒,你是不是心慕裴姑娘?”

展昭:……

“娘,兒子和裴姑娘之間赤誠相交,並無……”

“娘知道,你覺得裴姑娘是你的至交好友。那娘問你,你在江湖上的好友不少,倘若那些好友成親時請你去喝喜酒,你會高高興興地去嗎?”

“這是自然。”

“那我再問你,假若你的好友裴姑娘這次離開後,就會和旁人成親,你也會高高興興地去喝喜酒嗎?”

“裴姑娘怎麽會成親?”展昭脫口反駁。

展母微微挑眉,慢條斯理地問道:“她為什麽不能成親?”

展昭神色微怔,半晌,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的風景沉吟不語。

房間內靜悄悄的,展母也不準備再多說什麽了,她心知這樣就足夠了。自己今日捅破的這層紙其實早就脆弱不堪了,便是她不使勁兒,晚一些也會破碎的。

而她之所以不願意像之前那樣耐心旁觀了,也和這場突然而來的重病有關。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展母深感世事無常,有些事就得抓緊時間完成,否則很可能會抱憾終身。

展昭也確實不需要更多的提醒了,畢竟文武雙全的南俠並不是當真遲鈍木訥。

他之前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真實心意,一方麵是因為初次動心而有些茫然失措,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裴湘一開始是以高人前輩的姿態出現的,雖然很快就“露餡”了,但這個初始印象還是讓展昭下意識避開了男女之情這方麵的聯想。

就在展昭恍然之際,裴湘來給展母診脈了。

她次日就要返回巨闕劍內,臨消失前,需要再給展母做一番檢查。

“老夫人,今日感覺如何?”

裴湘笑吟吟地走進房間,同展昭頷首致意後,便來到展母床前探看。

“我今日再給老夫人把把脈,之後調整一下藥方,嗯,吃三副就可以了。對了,濟和堂的沈大夫醫術不錯。我離開後,夫人若是還想繼續喝些湯藥調養身體,可以請沈大夫來府裏看診。”

展母感謝一笑,隨即也關切地瞧著裴湘,溫聲問道:

“裴姑娘,你此行離開,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另外,展家的庫房裏收藏了幾樣不太常見的藥材,品相也還算不錯。一會兒我讓昭兒陪你去看看,若是與你有用的話,盡可取用。千萬莫要推辭,否則放在庫房裏也是憑白損耗藥性。”

裴湘推辭了一番,但見展母堅持,展昭也跟著點頭附和,便接受了這份好意。不過心裏卻盤算著,等她用那些藥材製成了成藥,便分一半給展家,也就不算是占展家便宜了。

展母見裴湘爽快答應,心情更好。

她這幾日和裴湘相處下來,越來越喜歡她的性格脾氣,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和裴湘一起閑聊說笑,其實比和親生兒子聊天還要暢快自在。

“裴姑娘,老身好奇問一句,你明日離開後,是打算去哪裏遊曆?”

裴湘笑答道:“我打算先去辦一件私事,大約會花費個三五天的功夫,然後便計劃去西湖一帶賞景遊玩。”

說到這裏,她轉頭望向展昭,語氣親切而隨意地抱怨道:

“前些年你給我寫的那篇西湖遊記,可讓我心動羨慕得不行。偏偏那時候我行動不便,便隻能強行按捺下去西湖一遊的衝動。現在好了,我眼睛複明了,自由出行的時間也多了,完全可以把想去的地方都一一遊覽一番。”

聽到裴湘提起兩人書信往來的過往,展昭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濃濃的笑意。

他想起裴湘在信中不止一次提過,要把他描繪過的美景美食都親身體驗一遍,心中微微一動。

旋即,展昭十分自然地提議說,倘若裴湘途經他描繪過的地方,不如也寫下她自己的所見所聞然後寄給他。這樣一來,他們兩個就可以對照一番彼此眼中風景的異同了。

裴湘對這個提議非常感興趣,當即就點頭答應了。

展昭得到這個承諾,也心滿意足地彎了彎唇角。

房間內唯一不滿意的人就是展母。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暗道這開竅和不開竅有什麽區別?就知道寫信寫信寫信,要是寫信有用的話,早就可以成親了。現在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和妻子一同出門了。

“咳,昭兒,為娘有件事你要交代你去辦。”

“娘,盡管吩咐。”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草州橋有一位李仙姑,是一位得到老神仙點化的真正奇人,不僅精通八卦卜算之術,還在符籙一門上十分厲害。昭兒,娘想讓你盡快去一趟草州橋拜訪李仙姑,並且幫為娘求一道平安符。”

聞言,展昭有些為難地說道:

“兒子自然願意去為娘求一張平安符。隻是草州橋距離常州府還有些距離,來回路上要花費不少時間,娘,你大病初愈,兒子並不放心在此時離家遠行。”

展母瞧著兒子眉宇間真切的擔憂與為難,不由得欣慰一笑。她此刻已然清晰意識到,兒子剛剛沒有提出陪同裴姑娘一起出遊遠行,應該是擔心自己的健康情況,心中更是熨帖。

展母暗道,既然兒子孝順,那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怎麽會舍得為難自家孩子呢?

“昭兒,裴姑娘的醫術十分高明,堪稱妙手回春。我這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今就是需要再臥床休養一段時間而已,並不礙事。

“隻是,娘的這場病來得突然,如今一想起來就心中惴惴的,委實需要一枚平安符壓驚。你要是真心孝順娘,就再奔波一趟。

“對了,裴姑娘,昭兒往草州橋方向去的話,應該和你順路吧?不如讓他護送你一程,再幫你打點一番。他常年在外遊曆,有不少出行經驗,還算能借得上力的。”

裴湘此時沒怎麽注意展母的同行提議,因為她認為展昭沒必要特意去一趟草州橋。

此時的草州橋破窯裏可沒有會畫符的“李仙姑”了,而是隻有一位日夜思念兒子並以淚洗麵的李娘娘。

“現在去草州橋找李仙姑的話,應該是求不來符籙了。”裴湘遺憾地搖了搖頭,溫聲解釋道,“我離開那裏之前,聽李仙姑提過,她的劫數要滿了,不能再替他人卜算畫符了。她需要安心住在破窯裏,等著劫滿離開的那一天。”

這番解釋讓展母臉上露出了非常明顯的失望之情。

這時,展昭忽然反應過來,所謂的求取平安符應該隻是一個借口,母親是想讓他和裴湘一同出行。

而裴湘見展母如此失望,便以為是求不到平安符的緣故,她想了想,補充說道:

“老夫人,我之後還會去一趟草州橋,看看李仙姑的日子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受人欺負?到時候,我幫你問問天齊廟裏的劉道士,看看他那裏還有沒有不曾被人求走的符籙。若是有的話,我就求一枚,之後寄來常州府。”

雖然是這樣說,但裴湘知道,天齊廟那邊肯定已經賣光了所有符籙,尤其是像平安符這樣的熱銷款。但是她完全可以再畫一個新的,然後假裝說是從天齊廟得到的,再寄給展老夫人。

聞言,展母輕輕搖了搖頭,緩聲提議道:

“既如此,還是讓昭兒跟你去一趟草州橋吧,也不隻是為了求平安符。昭兒,我記得你提過,李仙姑雙眼失明,生活不便,如今要是不能繼續卜算畫符了,那日子豈不是更加困難了?

“哎,也不知為什麽,也許是人老了又病了一場,我現在總是忍不住同情像李仙姑那樣的孤苦老人。昭兒,你還是去看看李仙姑吧,幫幫她,就算是做善事給娘積福了。

“之後你也別急著回家,繼續四處轉轉行俠仗義,遇見孤兒寡母的就幫一把。為娘一向相信善有善報,你好事做得越多,為娘心裏就越舒坦。”

展昭見展母說得嚴肅又語重心長,隻能頷首領命,表示一定會去草州橋探望李老太太。

而裴湘見展昭當真要出門並且還和自己去同一個目的地,欣然地彎了彎精致的眉眼。她一點兒也不排斥和展昭同路,甚至還有些隱隱期待。

展母瞧著屋內這對年輕男女的各自反應,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不知怎麽,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夫君當年的一些生活瑣事。當時覺得有苦有甜,可如今再回憶起來,幾乎就都是淡淡的甜蜜溫馨之感。想著想著,展老夫人的目光就有些悵然……

裴湘給展母把完脈後,又認真修改了一遍藥方,然後就告辭離開了展母的房間。

她打算回住處抓緊時間把之前的話本故事讀完。明天一早離開展家後,她就得返回巨闕劍內了,此後三五天內都要在小空間內靜心修養。

次日,裴湘清晨出門,展昭送行。

他已經答應了展母要去草州橋探望李仙姑,準備三日後出發,也和裴湘約定了五日後的匯合地點。

雖然很快就能再相見,但對於剛剛認清自己心意的南俠來說,五日時光還是有些漫長。

他望著晨風中一襲紅衣的裴湘,心中有千言萬語湧動,但話到唇邊,不知怎麽就變成了一句有些唐突的詢問:

“裴姑娘,昭……冒失一問,可否請教芳齡幾許?”

裴湘:……

——這可要從何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