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霍克利的表情有瞬間空白。
不知為何,在聽清楚問題的一刹那,他竟恍惚產生了一種自己從此以後就要成為男人中的叛徒的預感……
“肯定是錯覺吧?”他想。
深吸了一口氣,這位一向驕矜的黑發先生垂眸認真看向滿臉好奇天真的戴維斯小姐,嘴唇微微動了動,半晌才用一種有些虛張聲勢的語氣回答道:
“小姐,這不是你該詢問的問題,有身份的女士……”
“但他們都希望我嫁給布坎南先生。”裴湘理直氣壯地打斷了霍克利的敷衍解釋,並直率地詢問他,“難道我不應該了解清楚他的感情狀況嗎?”
霍克利想,姑娘嫁人前確實應該打聽清楚男方的一些感情經曆和為人做派。但是……那都是私下裏進行的,再由關係親密的家人長輩告知相關消息,而不是貿然詢問一位同樣年輕未婚又沒有親戚關係的男士。
“這可真不夠淑女。”他在心裏無奈抱怨,不過,看在這姑娘一個月前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的份上,他倒是不能太苛求她的交際禮儀,畢竟她能恢複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很出人意料了,“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布坎南那家夥惹出的麻煩,嘖!”
“咳,戴維斯小姐。”霍克利下意識避開了裴湘充滿信任的眼神,狡猾地反問道:“你難道不相信你父母的眼光嗎?”
——如果相信,就無須多問。
裴湘眨了眨眼,心說我又不能大聲說不相信丹寧男爵夫婦,於是,她也不正麵回答霍克利的問題,反而幽幽一歎,輕聲道:
“雖然我忘記了許多事,但經過一個月的學習,還是有所收獲的。上帝的旨意是,一個男人要和一個女人組成家庭,要對配偶忠貞不二,祂教誨信徒,婚姻關係是神聖的,聖壇前的誓約也該是真心的;詩人說,愛情是嫉妒,是唯一,是相互吸引和不離不棄。所以,如果布坎南先生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那我就祝福他,然後親自告訴我父母,我和布坎南先生不合適。”
“戴維斯小姐對婚姻和愛情的認知很全麵。”霍克利幹巴巴地附和了一句,隨後語氣一轉,繼續避重就輕地說道,“但是,我想布坎南先生不會讓……那種女人成為他婚姻的障礙的,更不會愛上那種女人。”
“那種女人,是哪種女人?咦?!你的意思是……布坎南真的有一個金**婦嗎?”裴湘先是疑惑地蹙了蹙眉,旋即眸色一亮,立刻追問。
“……不,我隻是舉個例子。”
“那就是沒有啦?”裴湘燦然一笑,放鬆說道,“我很高興聽到這個答案。這樣的話,就說明我落水的事肯定和布坎南先生無關了,不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真好!”
裴湘的這個結論令霍克利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不該幫布坎南徹底撇清某些嫌疑。
可不等霍克利做出“當好人還是當叛徒”的決斷,他就聽到麵前的漂亮姑娘用清亮婉轉的嗓音胡言亂語道:
“那麽,我記憶裏的那個抱著布坎南先生的金發女人是誰呢?不是情人的話……是他的姐妹親人嗎?那樣的深入纏綿親吻……是你們美國人的特殊禮節嗎?啊,抱歉,我都記不得了,最近隻來得及跟老師學習英國人的禮儀。”
道完歉,裴湘還特意靦腆羞澀地笑了笑,又用一種好奇驚歎的目光飛快打量了一眼卡爾·霍克利……的嘴唇。
霍克利:……
霍克利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在一場談話中產生這種無奈又狼狽的感覺了。
“不,戴維斯小姐,咳,我認為你完全不需要道歉。”
男人捏了捏鼻梁,他現在煩透了托馬斯·布坎南。
清了清忽然有些幹澀的嗓子,霍克利快速而堅定地說道:
“我們美國人絕對沒有你記憶中的那種……過於熱情的禮儀。”
“是纏綿。”裴湘認真地輕聲糾正。
霍克利閉了閉眼:“我突然記起來了,戴維斯小姐。之前確實恍惚聽人提到過,布坎南來倫敦後就認識了一個金發的女人,他們關係親密,非同尋常。”
“真的嗎?”裴湘露出狐疑表情,“隻是聽說而已,也許是個無聊的謠言呢。仔細一想……對了,霍克利先生,我落水時出現的那兩人中,金發的那個,真的和布坎南先生認識的金發女人有關嗎?我認為是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上帝知道倫敦城裏有多少位金頭發。雖然,嗯,最近我一聽到有人建議我們一家乘坐泰坦尼克號去美國就感到非常抵觸,甚至連有機會體驗那艘豪華巨輪的初航都不感興趣了,但那也不能說明什麽的,是不是?”
“感到非常抵觸?”
霍克利目光微凝,順著裴湘的暗示飛速思考著:
“金發這個線索確實說明不了什麽,但為什麽戴維斯小姐回想起落水相關的細節時,偏偏就記起了布坎南和情人親密擁抱的畫麵?她是在哪裏見到的?肯定不是她日常出入的場所。還有,她有沒有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旁人?是沒有,還是來不及?所以,那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管發生了什麽,在權衡過利弊後,霍克利決定參與到調查中來。雖然這件事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但是卻能賺回人情。
還有,如果落水之事真的和那個叫做艾拉的金**婦有關,那事情可就格外有趣了。
到時候,戴維斯家族和布坎南家族之間的聯姻計劃也許就會出現變故了,這對同樣是美國豪門的霍克利家族來說,還是有些好處的。
再加上丹寧男爵的感謝、布坎南不得不支付的“封口費”,以及麵前這位雖然失憶了但卻非常值得交好的戴維斯小姐的友誼……林林總總的好處加在一起,足夠彌補他調查真相時花費的人力物力了。
就在卡爾·霍克利衡量利益得失的時候,裴湘也在琢磨這次的臨時起意會給自己帶來的幫助。
她已經下定決心調查托馬斯·布坎南。
但說實話,對於一個未婚的貴族小姐來說,如果想避開父母家族獨自進行類似的調查,其實挺困難的。她沒錢沒幫手甚至都沒有多少人身自由,要想順利實施心裏的計劃安排,大約會費許多周折。
中午的時候,她甚至都考慮過要不要請傑克幫她打探一些消息,但是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她迅速否決了。
雖然她和傑克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經過早上那場輕鬆愉悅的交談後,她大約能判斷出傑克的為人和脾氣。
那是個熱愛自由的好人,也有獨到的生存經驗,應該會樂意幫忙的。可一旦把他牽扯進來的話,說不定會給他帶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
裴湘並不願意讓笑容明澈開朗的傑克·道森遭到布坎南那樣豪門子弟的記恨,所以,她很快排除了請傑克當幫手的選擇,開始琢磨另外一些更加有風險的非常規手段。
然而計劃不如變化快。
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裴湘一開始隻是想拖延返回水晶方廳的時間,並順便安慰一下一臉不高興的霍克利先生。
她停下腳步禮貌寒暄……然後就突然得到了對方的忠告,緊接著,就是兩人關於傑克是不是好人的討論,後來,她為了轉移霍克利的注意力,主動提起了布坎南……
雖然卡爾·霍克利還沒有正式許諾會幫忙調查,但裴湘非常清楚,這位十分有城府的先生是不會拒絕這件事的。
與此同時,對於把霍克利先生牽扯到調查中來這件事,裴湘卻沒有產生類似對傑克·道森的那種擔憂。
她的直覺告訴她,不管最後調查結果如何,這位黑發黑心腸的先生都不會讓自身吃虧的,而布坎南那家夥——不論是不是無辜,大約都要倒黴了。
當然了,對於裴湘來說,霍克利先生能夠通過調查之事撈取到足夠好處,那是他自己的本事。而對於被幫助的她來講,確實又欠下了一筆人情。
裴湘有些無奈地想著,自己的“債務”倒是越來越多了,就是不知道資本家先生是不是已經在心裏認真計算利息了。
就在裴湘把卡爾·霍克利想象成一隻黑漆漆的張牙舞爪的巨大螃蟹的時候,“債主”開口說話了。
他矜持地表示,自己會幫她調查清楚有關布坎南身邊的金**人的事情的,尤其是出事那天早上的具體情形。
兩人分開前,卡爾·霍克利再次彬彬有禮地給出了承諾。
“戴維斯小姐,請你放心,我不會放任真凶逍遙法外的。我非常珍視戴維斯家的友誼,願意盡我所能幫你解開心中的疑惑。當然,這次調查也是給布坎南先生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裴湘莞爾,心道布坎南一定“非常感謝”你給他的機會,不過,誰在乎呢?
有了新計劃的霍克利暫且拋開了之前的那些煩心事。他一邊往男士吸煙室走一邊吩咐戴維斯家的仆人去找勒傑。
他想,明天中午的時候,也許可以邀請警察局的德溫特局長一起喝幾杯。說實話,他一個美國人想要在倫敦這邊探查些不大不小的隱蔽消息,還真離不開地頭蛇們的幫忙。
與此同時,裴湘再次返回了聚會的房間,並很高興地發現托馬斯·布坎南正在對另一位愛笑的年輕小姐獻殷勤。
她假裝沒有留意男爵夫人的暗示催促眼神,直接走到窗台前和一名叫做多莉絲的女士說起話來……
下午茶之後,丹寧男爵府上還有一場比較正式的晚宴。
除了參加下午茶的幾位客人外,另有兩位比較年長的男性賓客將在晚宴開始之前抵達男爵府。
裴湘自然不記得那兩位中年紳士,隻是聽男爵夫人介紹過一些情況。他們是丹寧男爵查爾斯·戴維斯的朋友,在同一個郡擁有地產和莊園,都出身當地的名門望族。
其中一位姓馬歇爾的先生,雖然沒有貴族頭銜,但身家卻比許多貴族都豐厚,並且還非常有影響力。因為他除了擁有土地、工廠外,還經營著一家很有名氣的報社。
裴湘一開始並沒有對馬歇爾先生多加關注。
但下午茶聚會結束後,男爵夫人親自告訴裴湘,她會在晚宴的時候,把馬歇爾先生安排在她旁邊的位置上。
“如果你確實不打算和布坎南先生有進一步發展的話,可以考慮一下和馬歇爾先生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