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劍靈此時就是一個普通的失明人族, 沒有那麽敏銳的五感和外放的靈識,因而她並不知曉展昭就在破窯之外, 也不清楚此時坐在她對麵的男子有一身絕佳武功,並且根本不是所謂的生意人。
她隻把白玉堂當成一個來問卦看相的普通主顧,所以在聽到他的問題後,就直接開口詢問白玉堂的生辰八字,又問了兩門親事的大體情況,打算給麵前的顧客認真卜算一番。
白玉堂在劍靈開口說話時,頗為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這位李仙姑的外表, 發現這婦人除了雙目失明缺少神采外,整個人瞧起來十分康健。
麵色紅潤有光澤, 頭發烏黑濃密,呼吸平穩輕緩, 背脊挺直全無佝僂瑟縮之態, 並且五官娟秀儀態嫻雅。倘若不是他已然提前知曉這是一位裝神弄鬼的神婆, 還以為她是哪個簪纓世家出來的夫人。
“怪不得她能那樣蠱惑人心。”白玉堂眼中劃過一抹若有所思, “這樣的氣質和外貌, 確實有些得天獨厚的優勢。她若是邋邋遢遢病弱憔悴,想來這附近村鎮的住戶也不會如此追捧她, 輕易相信那個什麽病中得神仙點化的荒唐說法。”
這些想法在白玉堂腦海中一閃而過,並不耽誤他回答劍靈的問題。
白五爺也是一身好膽量,並不懼怕魑魅魍魎之流用邪門歪道術法謀害自身, 當即就報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還順便胡謅了一些親事上的事情,然後靜等著這李仙姑給他算“姻緣”。
而劍靈聽完白玉堂報出的生辰八字後,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
別看她做人之後為了騙吃騙喝喜歡胡說八道, 她其實是認真學過八卦卜算之道的。因而白玉堂的生辰八字一說出來,她就覺得不太對勁。
“你這生辰八字沒有記錯嗎?”
“吾記得一清二楚,仙姑。”
“這樣呀,這個八字……那你做的是哪行的生意,做了多久了?”
聞言,白玉堂嘲諷地彎了彎唇,暗道這便是常用的騙人套路了。先盡量從問卦之人口中套取足夠多的消息來,同時留意觀察問卦之人的語氣態度等,之後再根據這些臨時打探到的消息編一些似是而非的卦象。而解釋卦象的時候,就既要迎合問卦之人的心思,又要危言聳聽一些,好忽悠問卦之人心甘情願地花錢消災。
“仙姑,吾是做藥材生意的,十幾歲就跟著吾父兄走南闖北,至今為止,吾父兄三人經營這門生意十年有餘。仙姑,吾欲選擇一門對吾生意有助益的親事,就是不知是吳家小姐旺夫還是劉家娘子有福氣,還請仙姑指點迷津。”
劍靈抿了抿唇,沒有立刻回答白玉堂的問題,而是垂下眼眸認真推算起來。
見狀,白玉堂又繼續說道:
“仙姑,吾是聽了你的響亮名聲才特意走遠路過來的,花了不少盤纏,你可千萬別敷衍吾。待吾成親後當真生意興隆了,一定再來草州橋親自酬謝仙姑,吾必定敲鑼打鼓地奉上謝禮。但是,倘若仙姑算得不準坑害了吾,吾也不是好糊弄的,說不得就要帶著家中兄弟和夥計下人來砸仙姑的招牌了……”
一柱香之後,反複掐算了三次的劍靈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出錯,而之前察覺到的違和之處亦不是錯覺。
劍靈眯了眯眼,想著對麵之人剛剛說的那些威脅之言,不禁在心裏冷哼一聲,暗道倘若自己的能力沒有受到限製的話,此刻一定將這個跑來搗亂的家夥一劍抽出十裏地去。
“從生辰八字上來看,此人倒不是小人,命格裏反而有著英武正氣,亦是性情高傲之輩。這樣的人來我這裏誆騙試探,是為了‘為民除害’嗎?嗬!”
劍靈低頭喝了一口溫水,心說要是直接揭穿他的謊話並且輕輕放過,委實有些對不住饑腸轆轆還堅持認真賺錢做事的自己,怎麽也得給這人一個教訓。
於是,劍靈佯做為難地歎了一口氣,抬頭對白玉堂說道:
“這位公子,單看你的生辰八字,哪門婚事都與你不合,你這注定是克妻的命格,就別禍害別人家的姑娘了。”
“哎呀,吾竟然是克妻命嗎?”白玉堂麵色驚怔,心裏卻嗤笑一聲,覺得這是神棍準備騙錢的把戲,“那、那可有解法?煩請仙姑直言相告,吾一定盡力按照仙姑所言辦事。”
白玉堂給了鉤子,但劍靈卻沒有像白玉堂想的那樣,順勢提出各種花錢騙錢的建議,而是鎖著眉頭沉聲說道:
“再有,既然你親兄長體弱多病不宜勞累,為何還要讓他走南闖北操心家族生意?而你也不勸他多多靜養,反而說要帶著兄長來我這裏打砸鬧事,是覺得你兄長命太長了嗎?還是說——你一直企圖獨吞家業?”
這段話說得白玉堂是又怒又驚!
怒的是,劍靈信口雌黃汙蔑他有謀害兄長貪圖家產的齷齪想法;驚的是,他確實有一位身體不好的嫡親兄長,名喚白錦堂。
“你……休得胡言亂語!”
白玉堂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不太確定對方這番話是誤打誤撞還是當真算出了什麽來,畢竟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中,可是沒有透露半分家中兄長的身體狀況。而這住在破窯裏的老太太同他白玉堂素不相識,焉何就了解這些事情?
其實,便是白玉堂在江湖中的朋友們,其中也鮮少有人知道白玉堂上麵還有一位親兄長的。每每提起白玉堂,大家都說他是陷空島五義中的“錦毛鼠”,都稱呼他一聲“白五爺”的。
就在白玉堂琢磨是否是自己哪裏不謹慎,才讓這李仙姑發現了端倪時,劍靈又接著說道:
“你給我的這個生辰八字,當真是你自己的嗎?若是按照這個生辰八字來推算,你不該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你這命格,該是應在武道方麵的,非文非商非農。公子,聽我一句勸,你改行吧,在武學方麵下下功夫,說不得將來還能有些功名官運。”
正準備去考取武生員的白玉堂:……
饒是白玉堂之前無論如何堅信這李仙姑是神棍之流,此時也不由得心生動搖。
而門外等候的展昭倒是展顏一笑,並不覺得有多出乎意料。他本就覺得湘女俠不會被輕易蒙騙,既然她願意幫李仙姑借錢,那就說明這李仙姑一定是值得結交之人,哪怕整件事中也許別有隱情。
與此同時,白玉堂半信半疑地瞧著劍靈,試探說道:
“仙姑,吾剛剛記錯了,記錯了,還請仙姑包涵。吾給你的生辰八字不是吾的,是吾趕路糊塗了,口誤口誤,哎,這個生辰八字是吾兄長的。”
劍靈挑眉問道:“你記錯了?那這回可記對了?記準確了?這生辰八字確實是你兄長的?”
白玉堂立刻頷首,連聲說是。
劍靈便歎氣道:“那這件事可就複雜了。”
“如何複雜?”
“依照這個生辰八字來推算,此人命中就隻有一個嫡親兄弟,且這兄弟體弱多病。但我聽公子你的聲音中氣十足,委實不是那種氣虛體弱之人……公子,倘若這生辰八字是你兄長的,那你還是回去問問家裏的長輩,你和你兄長兩個,到底誰是抱養的。亦或者——是不是被調換了?”
沒想到劍靈竟然開始懷疑白家血脈問題,白玉堂有片刻沉默,心中隱隱產生了些自作自受的鬱悶感。
半晌,他遲疑問道:“仙姑,你能幫吾詳細解算一番這個生辰八字嗎?”
聞言,劍靈微微一笑,也不過多推搪為難,當即便點頭應允。
“依照生辰八字來看,此人七歲左右有一場水劫,不過有驚無險,反而因禍得福。”
白玉堂心頭一跳。他七歲那年確實意外落水,險些溺亡,而救他性命之人正是後來傳授他武藝的師父。
“此人十二歲時,大約遭受過一場刀劍利器之禍,最後也平安度過。”
白玉堂不知不覺間正襟危坐起來,並且目露嚴肅之色。
他十二歲時自覺學有所成,便瞞著師父下山闖**江湖,結果交友不慎被人背叛,險些喪命。此事隻有他、師父和背叛之人知曉,而那背叛之人當年就已經命喪黃泉。
劍靈又說道:“另外,此人雖然隻有一個親兄弟,但在朋友義氣方麵倒是挺有運勢的,想來身邊不會缺少義兄義弟之類的同道知己。不看壽數的話,這是個非常不錯的命格。”
這下,白玉堂徹底信服。
他性情高傲,行事疏狂,但卻不是固執狹隘之輩,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劍靈,當即便想起身道歉。
但……
正欲承認錯誤的白玉堂猛然記起了門外的展昭,坐姿便有些僵硬,更是覺得雙腿雙腳仿佛十分沉重,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站起身來。
白五爺極為清楚地記得,他進來見李仙姑之時,為了讓南俠展昭親眼目睹自己是如何揭穿李仙姑的騙術的,特意敞開了房門……
所以,倘若他現在就向李仙姑承認錯誤的話,豈不是全被南俠瞧了個一清二楚。
“罷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必要敢作敢當!”白玉堂咬牙想到。
此時,年輕氣盛的白五爺隻覺得臉頰上有微微熱意,暗道經此一番曲折,不知這南俠在心裏如何笑話自己。但無論多難為情,白玉堂心裏並沒有逃避錯誤的念頭。
稍稍遲疑片刻後,做好心裏準備的白玉堂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就打算起身致歉,向劍靈坦言之前的欺騙隱瞞。
然而,白玉堂的猶豫沉默落在劍靈眼中,就是這人還打算找借口或者編瞎話忽悠她,頓時更加不滿。
她可不願意和此人繼續周旋浪費時間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想要小小教訓一下這個貌似來砸場子的男人,於是,在白玉堂剛要起身道歉之際,劍靈就半真半假地說道:
“公子,這個生辰八字的人,有遠禍,也有近災。遠禍大約會應在壽數方麵,老身暫時無能為力。而這近災則應在義氣兄弟方麵,說不得就要有紛爭吵鬧出現了。倘處置不妥,則會徹底傷了兄弟朋友之間的情分與義氣。”
聞言,白玉堂起身動作一頓,他顧不上施禮道歉,連忙追問道:
“仙姑言下之意,是說我和結義兄弟之間要有爭端,還可能會傷了兄弟和氣嗎?”
劍靈眨了眨眼,有些沒想到這人竟不急著問壽數隱憂,反而如此看重兄弟情誼,這樣一看,倒是個義氣漢子。
不過她轉而又想到,這人的義氣終歸沒有用在她身上,反而特意跑來誆騙她糊弄她,所以,自己捉弄他也是應當的,畢竟一碼歸一碼。
於是,她十分篤定地點了點頭,表示未來半年內,白玉堂的結義兄弟之中,必然會發生紛爭,一旦處理不妥,就會留下很大後患。
說這話時,劍靈是一點都不心虛的。她就不信幾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會一直和和氣氣的,並且從來不爭吵不打鬧。
至於所謂的後患麽,她剛剛不是說了,處理不妥才會留有後患。要是大家都不放在心上,那自然就皆大歡喜了。
而對於白玉堂的未來壽數問題,劍靈倒是確實沒有一絲妄言,可惜依照她目前的卜算本領,還參不透也無法完全化解。
“仙姑,可有化解我結義兄弟之間紛爭的法子?”白玉堂此時倒是比較相信劍靈了,或者說是一種寧可信其有的心態。
聽見白玉堂詢問,劍靈莞爾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
“常言說,情義值千金。所以,這化解紛爭的法子也不能便宜了。這樣吧,你現在就出門去,先往南走一裏地,然後轉向朝西走一裏地,接著,你繼續往北邊走一裏路,最後再向東走一裏路。走完了這東南西北四裏路後,你見到的第一個曾經交談過的人,就是有緣人。你給有緣人十兩金子,算是破財消災,然後我再告訴你破解之法。”
這方法一說出來,門外的展昭就忍不住彎了彎唇。
他心說怪不得湘女俠和這李仙姑之間似有不淺的交情。如今一看,這兩人倒是都挺促狹的,想來早就發現了白兄的試探和隱瞞,打算小小捉弄白兄一番。
白玉堂此時也反映過來了,這位李仙姑教他的東南西北四裏地走法,最後可不就是又繞回這破窯來了嗎?
而在這破窯門前,隻有展昭和那個愛嘮叨的範宗華兩人。到時候,這李仙姑隨便找個借口把展昭支開或者把人留在破窯裏算卦,那自己見到的第一個說過話的熟人隻能是範宗華。
而給範宗華十兩金子,豈不就是給李仙姑送十兩金子。
“白某願意直接奉上雙倍金子,還請仙姑為白某排憂解惑。”
劍靈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是有風骨的神算子,說十兩就是十兩,少了不行,多了不要,還必須是白玉堂在外麵繞一圈之後給的。
況且,她也沒說金子是給自己的。和仙姑談錢多俗氣!她說的是有緣人——像範宗華那樣喜歡孝敬老人家的有緣人。
白玉堂輕歎了一口氣,心道今日這麵子是怎麽也保不住了,早知如此,剛剛就毫不猶豫地利落道歉了,說不定就無須去外麵繞圈子了。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隨即二話不說起身便往外走。
經過展昭身邊時,白五爺假裝不經意地斜覷了一眼這位江湖中出名的厚道人,卻發現厚道人此時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頓時臉色一黑。
白玉堂走遠了,劍靈也不急著見下一個問卦卜算的主顧。
她到現在也沒聽見門外之人出聲說話,但卻知道對方是和白玉堂一起來的,便以為對方同樣是來砸場子搗亂的,因此便不再客氣對待,而是直接讓範宗華給她端來一些點心。
劍靈決定趁著白玉堂在外麵左轉左轉左轉左轉的時候,吃些香香甜甜的糕餅填填肚子,再喝一杯熱熱的濃濃香的茶水潤潤喉。
範宗華一向待劍靈周到,所以劍靈一喊餓,他就立刻撇開展昭進屋忙活起來,又是燒水又是分揀點心糕餅,沏好茶後還弄了個幹果果盤。
待範宗華幫劍靈準備好吃食並且也跟著吃了幾塊後,就聽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是黃土崗的崔老八,他和劍靈匆匆打了個招呼後,拉著範宗華就往外走。原來崔老八的隔壁突然鬧了起來,三個兒子嚷著要分家,眼見著就要打起來了,需要範宗華這個地方立刻趕過去調解和作證明,去慢了說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崔老八來得急,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後,就拽著範宗華風風火火地離開了。而這兩人的身影剛消失,白玉堂就回來了。
此時的破窯門外,唯有展昭一人。
白玉堂:……還不如把金子給範宗華呢。
而劍靈也沒有了吃糕餅時的輕鬆心情,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金子最後會落在人家的“同夥”手中。
——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