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到了十二月, 裴湘漸漸減少了去威爾遜醫院、工廠和實驗室的次數,開始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留給了籌備訂婚儀式這件事。
尼頓·霍克利老先生的身體恢複得非常不錯,但最近時常抱怨生活中的樂趣少了一大半,因為他依舊需要忌煙忌酒。
好在這位老先生還有另一個終身愛好沒有被剝奪, 就是繼續在生意場上和新老對手們鬥智鬥勇。
他見兒子卡爾忙於籌備訂婚典禮, 就幹脆暫時接手了打擊幕後真凶這個任務, 以免延緩了霍克利家報複敵人的速度。父子兩人在記仇方麵一脈相承, 都不希望討厭之人輕鬆愉快地度過今年的聖誕節。
就在裴湘第三次試穿試戴典禮上的禮服與珠寶時, 丹寧男爵一家和布坎南等客人先後抵達了費城。
見到了分別一段時日的家人和朋友們, 裴湘感到很開心,其中最讓她覺得驚喜的是, 正在南歐度假的洛塔羅斯姨媽也特意趕到了, 並且還帶來了哈克特家老外祖母送給裴湘的訂婚禮物。
在1912年的聖誕鍾聲敲響之前, 裴湘和卡爾·霍克利在費城舉辦了一場正式而隆重的訂婚儀式。而不出意外的話,兩年後的婚禮會在準新娘的家鄉——英國德比郡的教堂裏舉辦。
眾人相聚的溫馨愉悅時光總是飛速流逝, 1913年的春天還未真正來臨, 分別的時刻就已經近在眼前。
卡爾·霍克利專注地望著即將和家人一同返回英格蘭的未婚妻,眼中全是依依不舍。
他需要在費城多停留一段日子,以便繼續展開之前的報複打擊計劃, 同時還要再接手一部分霍克利家的投資項目,因此, 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離開美國。
“這次, 我們大概要分別三個月了。安妮,等處理完這邊的事務,我就去找你。”
年輕的繼承人抬手幫裴湘整理了一下帽子上被風吹亂的絲帶, 溫聲叮囑。
“安妮, 你不要因為玩得太高興太投入, 就把我拋在腦後。記得要認真給我回信,我喜歡看你寫的各種日常小事,絕對不會嫌棄你囉嗦,所以,你不要用類似的借口敷衍我縮短回信的長度。”
“也許不用三個月那麽久,卡爾。唔,我也會記得給你寫長信的。”
裴湘的眼角眉梢間同樣盈滿了不舍之情。可和霍克利相比,她的不舍之中又多了明顯的期待與興奮,似乎非常希望能夠盡快返回家鄉。
霍克利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他暗自琢磨了片刻,怎麽也想不出英國那邊有什麽人或者事,會額外吸引失憶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的計劃?”男人狐疑問道,對未婚妻搞事能力的擔憂瞬間蓋過了離別的愁緒。
“你太緊張了,親愛的。”裴湘輕輕眨了眨眼,格外善解人意地勸道,“不過,我非常理解你的這種心情,因為我也一樣感同身受。卡爾,我現在隻能用‘短暫的分別是為了更長久的相聚’這個說法來安慰自己了。唉,為了排遣離愁別緒,我不得不稍稍暢想一下未來重逢時的喜悅。”
聞言,霍克利微微揚了揚眉,眸色漸深。如果裴湘不解釋還好,可她這樣鄭重其事地剖白自己,反而令他更加懷疑她在胡說八道。
“安妮,你……”
“嗯,難道你不期待我們的重逢嗎?”裴湘立刻挽起霍克利的胳膊,搶先開口問道。
緊接著,不等未婚夫回答,她就立刻轉身望向正在和其他朋友們道別的家人,並笑盈盈地朝著他們擺了擺手,好似在示意自己一會兒就過去,讓他們先上船。
對麵的丹寧男爵夫婦等人也朝著裴湘這邊招了招手,然後就一邊安排男仆和船員搬運行禮一邊朝登船口走去。
雙方這樣一來一往,就打斷了卡爾·霍克利的詢問。
等到丹寧男爵夫婦一行人漸漸走遠,霍克利看了一眼時間,意識到自己和未婚妻道別的時間不多了,而他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和她講。
“算了,如果安妮當真要做什麽,別說我留在美國了,就是在她身邊,大約也阻止不了。況且,她也不會一直瞞著我,總會告訴我真相的。”
這樣一想,霍克利就壓下了心底的所有疑惑,轉而叮囑起其它事情來。他很珍惜這段短暫的送別時光,更不想給未婚妻留下任何不愉快的印象。
等到了不得不上船的時候,裴湘才告別了霍克利,在他的目送下登上了開往英格蘭的巨大郵輪……
從碼頭回來的卡爾·霍克利有些鬱鬱寡歡。他沒有立刻返回費城家中,而是在紐約城中逗留了幾日。在聯絡拜訪了幾位生意上的夥伴,又拍下了兩件價格昂貴的珠寶和一批很有收藏價值的舊書後,他才神色倦怠地返回了費城家中。
“哦,卡爾,你回來了。”剛從外麵散步歸來的霍克利老先生看到客廳裏的兒子,慢悠悠地打趣道,“要不是我的老朋友們一再跟我保證,他們都在紐約見到了你,我還以為你腦袋一熱,已經跟著未婚妻上船了呢。”
年輕商人此時正在欣賞剛剛拍到手的兩件珠寶。聽到父親的調侃後,他不緊不慢地把珠寶放回精美的首飾盒內,抬頭淡聲說道:
“我和安妮都十分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絕對不會妨礙我們本身應該承擔的責任,也不會影響我們的追求與事業。相反,這段感情會讓我們變得更好更強悍。我們相信,短暫的分別之後,我們會擁有更長久更安穩無憂的團聚。”
“你能這麽想,挺好的。”尼頓·霍克利微笑著點了點頭,先稱讚了兒子一句,然後緊跟著又補充道,“卡爾,如果你說這些一聽就非常正確的大道理的時候,不是皺著眉苦著臉,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我可不需要更有說服力。”霍克利挑眉辯解道,“我現在還留在費城而不是在大西洋上,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著話,他把手中的首飾盒往霍克利老先生的方向推了推,遲疑問道:
“父親,你覺得安妮會喜歡嗎?我之後去英國的時候,差不多正好趕上今年的倫敦社交季。我想,戴維斯家肯定會參加的,不過他們應該會把大部分資源都傾注在二女兒凱瑟琳的身上的,難免會忽略安妮。作為未婚夫,我理應替她準備一批新的珠寶首飾。”
尼頓·霍克利認真地瞧了兩眼首飾盒子裏異常華麗璀璨的珠寶,真心覺得挺不錯的。但他到底比兒子多了些送女人珠寶的經驗,所以就比較謹慎。
老先生想了想已故妻子對自己挑選的珠寶首飾的評價,再想了想他們父子二人差不多的審美水平,微微沉默了片刻後,保守而理智地建議道:
“反正已經買了,如果安妮不喜歡的話,就當收藏品吧。其實,你可以和安妮一起去倫敦的珠寶店,然後親自選購一些日常佩戴的新款,你付賬,她挑選。這樣一來,既是約會,又不擔心她不喜歡。”
霍克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記起小時候父親和母親確實經常這樣選購珠寶配飾,便沒說自己嫌棄普通珠寶店裏售賣的鑽石太小,寶石和珍珠也不夠大不夠亮不夠稀有。
解決完心頭的一個問題後,霍克利合上首飾盒子並站起身來。
“父親,我去書房了。在紐約的這幾天,我和麥斯威爾先生他們認真而深切地談了幾次,大家都有合作的意向,我得整理一下相關資料。”
“嗯,去吧。”霍克利老先生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在兒子即將走出客廳時突然好奇問道,“卡爾,你在哈佛念書的時候,住過學校的宿舍嗎?那裏麵的住宿條件怎麽樣?”
霍克利回身望向父親,眼中閃過不解。
“我沒有住過宿舍。父親你忘了嗎?我在學院附近有一套還算舒服的小房子。我的那些經濟情況還算過得去的同學,大多住在私人宅邸裏。不過,我聽說最近的情況有些變了。新任校長一直提倡加強學生們的社會性,他希望不同背景和專業的學生們生活在同一個社區裏,大家有更多的接觸,所以正在新建宿舍樓。我想,等再過兩三年,學生們就都得搬入新宿舍了。當然,新宿舍的條件一定會更加完善。”
“原來是這樣,哎,生了一場病,我都有些糊塗了。”
精神矍鑠的老先生有些浮誇地歎了一口氣,緩聲道:
“因為你很獨立,又是男孩兒,我就很少操心你的衣食住行細節。哎,這就是沒養過女兒的壞處,有時候考慮問題就不全麵。卡爾,我隻記得幫她弄好去學校的手續,又打了招呼請波士頓的朋友照顧她,卻忘了好好安排她的住宿。這……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申請到宿舍,而申請到之後,又能不能住得習慣……”
霍克利:?
“父親,如果你有女兒的話,她也不會去哈佛念書的。嗯,也許你指的是曾經作為哈佛附校的女子學院——拉德克利夫學院?”霍克利驚疑不已地望著尼頓,試探著問道。
他倒是沒有腦洞大開,覺得父親給他弄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十幾歲妹妹來,而是——有了另一個有些不敢確定的預感。
“哦,你誤會了,不是去女校念書。”老先生搖頭笑道,“她在英國那邊念過女校了。她去哈佛,其實是去醫學院的海因裏希教授那裏當助手的。當然,如果她願意在這期間旁聽一些感興趣的課程,比如數學和物理方麵的,那也挺不錯的。”
這次,霍克利終於確定父親口中的“她”是誰了。
他豁然轉身大步衝到尼頓麵前,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
“父親,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我的未婚妻——安妮·戴維斯小姐,她根本沒有和家人一起返回英格蘭。而是、而是在和我分別之後,獨自一人去了波士頓的哈佛,去給一個姓海因裏希的老教授當助理去了?”
尼頓·霍克利喝了口茶,眼光微閃,猶豫片刻後,暫時沒有否認。
得到默認後,卡爾忍不住咬了咬牙,心情頗為複雜。
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歡心雀躍隻想盡快趕去波士頓和未婚妻團聚,一部分又強迫他冷靜下來並稍稍耽誤幾分鍾,好弄清楚家裏這兩個人是如何“合謀”的?
閉了閉眼,勉強壓下急切出門念頭的黑發青年冷聲追問道:
“你為什麽會答應幫忙,並且還瞞著我?父親,安妮她用什麽好處打動你的?”
“什麽好處?我一向是個好說話的和藹長輩……”
“我很了解你們!”
“好吧,安妮給我喝了些藥,又用一種銀針紮了我幾次,然後我就再也不想吸煙了,並且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這種輕鬆的感覺真是太好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治好了我的牙疼。卡爾,你知道的,我這一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去牙醫診所了。”
“牙疼?煙癮?嗬,可真是大好處!怪不得你瞞得這麽嚴實,沒漏一絲口風。”
“是啊,我根本拒絕不了。而且,我一直是個講信用的生意人,答應了就得做到。”
尼頓故作為難地幽幽一歎。卻絲毫不提裴湘“好心提醒”他年紀大了以後每一顆牙齒都可能會出問題這件事。同時也有一種預感,就是以後說不定還要“不得不”坑兒子很多次。
卡爾自然不會相信尼頓的“講信用”,但也知道再問下去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了,便提起了另一個疑惑不解之處。
“父親,我親眼看她上船,而且丹寧男爵夫婦從始至終也沒有提過安妮會留下來。我不認為、不認為他們也會跟著你倆一起胡鬧。”
“哎呀,你怎麽能用胡鬧這個詞來形容你父親和未婚妻呢?”霍克利老先生責備地瞪了兒子一眼,又語氣一轉,“當然了,查爾斯·戴維斯先生那樣的古板英國貴族,肯定不會同意我和安妮的計劃的。所以,我們並沒有告訴過他們真相。”
霍克利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你現在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這次,尼頓·霍克利變得相當好說話,他語速平緩地炫耀著解釋道:
“這還是我想出來的主意。安妮抵達英國後,就會接到緊急電報,說我病了,並且希望她能折返回費城來看看我,順便好好安慰和陪伴一下她那個傷心欲絕、魂不守舍的可憐未婚夫。有了這個理由,安妮就會從南安普頓港口重新出發返回美國,然後直接去波士頓找海因裏希教授。”
卡爾在心裏默默算了算時間,發現未婚妻這時候還在海上飄著,自己的準備時間比較寬裕。可又一想到裴湘需要在船上待十多天,他就忍不住皺眉。
“她完全可以直接留在美國的,何必非得經曆一番這樣的旅途波折?誰都知道,海上航行並不是非常舒服。而且,你們為什麽要瞞著我,難道我是這個家裏最古板專橫的人嗎?”
“哦,卡爾,你也許不算古板專橫,但也絕對不是個大方開明的年輕人。”
尼頓·霍克利實事求是地評價了一句親生兒子,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不讓你提前知曉內情,是因為安妮從可靠的渠道打聽到,那個新來的德國教授海因裏希先生是一位,嗯,用女士們的評價來總結,他是一位非常、非常、非常英俊的未婚先生,並且學識淵博,嚴謹正直,還有一種內斂深沉的溫和。總而言之,海因裏希教授十分受歡迎。”
卡爾:……
半晌,卡爾·霍克利冷冷嗤笑一聲,語氣輕慢地揚聲質問道:
“難道你和安妮認為,我是那種心胸狹隘喜歡嫉妒的男人嗎?難道我會因為一個男人受歡迎,就想方設法阻止未婚妻和對方接觸嗎?”
尼頓·霍克利沉吟了片刻,最後選擇用沉默來維護父子之間的珍貴情誼。
卡爾不屑地“嘖”了一聲,非常不喜歡這種被誤解的感覺,並認為整件事都很荒謬。
他擰著眉頭背著手,繞著客廳的沙發走來走去。
幾分鍾後,他非常不滿地問道:
“難道整個醫學院裏,就那個海因裏希教授在招聘助理嗎?如果我捐贈一批實驗器材給醫學院,他們願意把我的未婚妻安排在一位資曆深並且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身邊嗎?”
“難道整個醫學院裏,就那個海因裏希教授在招聘助理嗎?如果我捐贈一批實驗器材給醫學院,他們願意把我的未婚妻安排在一位資曆深並且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