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基督山伯爵隻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猶如身在美夢當中。
對於這位本來已經有了極為悲觀念頭的男士而言, 心上人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一道特赦令,讓他從自我囚禁的樊籠裏望見了越來越多通往自由的機會。至此,他的漫長黑夜裏終於有了明月與星辰,他的陰霾冬日裏終於有了陽光和晴空。,
他想, 有這些話就足夠了。她對他存有異性之間的特殊好感, 她正視並接受了他的愛慕並心存期待, 這樣, 真的足夠了!
哪怕她明天天一亮就改主意了, 哪怕她之後會拒絕他的追求, 哪怕她很快就遺憾地告訴他,還是回歸朋友的位置才更合適, 他都覺得人生已然不會再有太大的遺憾了。因為,他曾經被她喜歡過,他曾經以情人的形象在她心底留下痕跡,而她也被他吸引過,在偶爾投向他的溫柔目光中,一定曾蘊含著那種獨屬於女人對男人的欣賞……
對於基督山伯爵來說, 在發現自己愛上了好友後, 他想要的, 敢要的,真的不多, 此時甚至都不認為自己將來還有追求裴湘的機會與資格。在他眼中, 裴湘樣樣都好,都趨於完美, 而他自己則是一個不知未來在何方的複仇者, 並且也不再年輕。
“卡爾梅拉,”基督山伯爵的嗓音低沉而喑啞,“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從未如此感激天主的安排。”
聞言,裴湘微微揚眉,很輕易就讀懂了基督山伯爵眼底的悵惘與掙紮,但並不認同。
不過,她今晚並不準備再多說什麽了,既不會逐條列出他的好,也不會坦誠傾訴自己動心的緣由。因為一旦說得詳細了,就容易變成她對他的告白,或者變成她手把手教他如何追求自己……
她不要麵子的嗎?
“所以呀,有些事情總得自己去琢磨去領悟的。”特別要麵子的年輕女郎垂眸暗忖,“尤其是追求心上人這種事,不積極主動些,不勇敢自信些,說不定就真的會失去機會了。”
這天之後,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前一後返回羅馬城內,繼續處理和巴羅內強盜團夥有關的事宜。
裴湘親自接手了審問調查工作,隨後陸陸續續問出了好幾個“大客戶”的真實姓名與身份。但遺憾的是,這幾個人中並沒有裴湘要找的那個。
一直到了四月初,強盜雷安在裴湘的逐步誤導下對“叛徒”亞昆塔和莫裏斯的恨意達到了極點,才在情緒激動之際吐露出了莫拉尼爾公爵的名字。隨後,作為巴羅內第一心腹的雷安不情不願地交代了莫拉尼爾公爵“挑選貨物”的條件,就是要求他們盡量尋找和聖費利切伯爵小姐長相相似的年輕女子。
至此,裴湘徹底確定了莫拉尼爾公爵對自己的不良企圖與覬覦心思。但可惜的是,除了強盜雷安的指控外,短時間內,她根本找不到其它證明莫拉尼爾公爵犯罪的證據。
哪怕她親自去調查莫拉尼爾公爵,並且親眼目睹、親耳傾聽了莫拉尼爾的一些卑劣虛偽行為,但是卻始終無法掌握實質性的證據。自然,那個關於莫拉尼爾公爵陷害算計聖費利切家族的猜測就更得不到任何佐證了,就仿佛是裴湘的一場憑空妄想。
“莫拉尼爾這個人……他本就是位高權重的大臣,時常接觸各種機要文件,身邊自然少不了安全保衛人員。”
書房內,獨自一人的裴湘一邊翻閱著她自己的調查記錄,一邊凝神思忖:
“再加上他深知做壞事時留下任何書麵痕跡都可能成為敵人的把柄,所以在這方麵一向謹慎小心。他還喜歡親自動手,很少讓心腹手下參與,這是在防著有人策反或者收買他身邊的人,疑心很重……這個人確實不好查,而且有些事也許此時尚未發生,所以才找不到任何線索……但也不能就此放棄,還是要提前做些準備……”
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裴湘的思緒。當她重新整理好手中的記錄冊後,就見管家阿爾弗雷德先生托著銀質托盤走了進來。
“小姐,郵差送來了今天的一部分信函。另外,基督山伯爵先生來訪,是來向大人和小姐道別的。”
“伯爵先生來了,我這就下樓去。”裴湘聽到基督山伯爵的來意後,立刻起身,“這些信函先留在這裏吧,我晚些時候再讀。對了,阿爾弗雷德,爸爸現在在家嗎?”
“大人在半個小時前就出門釣魚去了,小姐。”
想到聖費利切老伯爵每次在釣魚上花費的時間,裴湘無奈一笑,繼而搖頭道:
“那好吧,看來他今天注定要錯過和基督山伯爵先生道別這件事了,不過,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阿爾弗雷德微笑著陪同自家小姐離開了書房,並沒有太留心裴湘最後的半句話,隻以為是朋友分開前期待重聚的美好願望。
可唯有裴湘自己清楚,重逢之事並不是她隨口一提,而是早就放在她的行程表中了。因為,不僅基督山伯爵需要去巴黎完成他的複仇計劃,她也需要到那裏卻尋找破解謎團的關鍵線索。
在二樓的會客廳裏,裴湘見到了站在窗邊的伯爵先生,兩人望向對方時,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眷戀和不舍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間靜靜流淌,無需說出任何一個親昵曖昧的詞語,兩人便已經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淡淡甜蜜。
“卡爾梅拉小姐,日安,我是來辭別的。”伯爵先生一如既往地克製著內心深處的熾熱感情,彬彬有禮地問好。
“伯爵先生,您要離開羅馬了嗎?”
“是的,我打算動身去法國了。”
“是旅行嗎?”
“算是吧,我計劃在巴黎停留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那您將來離開巴黎後,還打算返回羅馬嗎?”
“肯定會的。對我而言,這座古老的城市意義非凡。”
“那這座城裏的人們呢?”
“有人會同我漸行漸遠,有人卻令我終身難忘。”
“那好吧,我知道不該因為不舍就任性地挽留一位旅行家。所以……祝您法國之行一切順利,得償所願。”
“也祝您今後一切順利,永遠快樂健康,卡爾梅拉小姐。”
基督山伯爵這次的拜訪時間並不長,看望過這座城裏最放不下的人後,他就道別離開了。
聖費利切伯爵府大門之外,基督山伯爵乘坐著旅行馬車向城外而去。他懷著一種及其深沉複雜的情感,神色冷峻地奔向了新的目的地。
六月末,巴黎,聖奧雷諾區。
當維爾福夫人和她的繼女瓦朗蒂娜·德·維爾福小姐走進鄰居德姆維潘家的大客廳時,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優雅端坐在眾人之間的卡爾梅拉·德·聖費利切小姐身上。
當然,此時的維爾福夫人和小姐尚且不知道這位美貌出眾的年輕小姐的姓名。不過,經過最初的驚豔之後,兩人同時猜出了對方的姓名和身份,就是德姆維潘夫人近來時常提起的那位即將從羅馬來巴黎旅居的伯爵千金。
果然,今天的女主人德姆維潘夫人很快證實了維爾福母女的猜測,並把裴湘介紹給了她們。
“卡爾梅拉和她父親,哦,也就是我表兄聖費利切伯爵,他們昨天才抵達巴黎。哎,他們父女二人本該早一星期到的,但是因為我那位表兄貪看沿途風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拖延了行程。”
維爾福夫人笑道:“旅行本該如此,喜歡哪個地方的風景就多看看,不喜歡就轉身離開。不過,倘若是我的話,一定還會在外麵繼續多轉轉,哎,這個季節的巴黎可是夠熱的。”
“確實,今年六月末就這樣熱了,還不知道七月的巴黎會怎麽樣呢。”另一位夫人立刻附和了一句,又順著這個話題同裴湘聊起一路上的旅行見聞來。
裴湘則一邊和新認識的夫人小姐們聊天說笑,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維爾福夫人和她的繼女瓦朗蒂娜。
當她得知父親的遠房表妹德姆維潘夫人一家就住在巴黎有名的富人區聖奧雷諾後,就猜到自己也許很快就會認識基督山伯爵的仇人之一檢察官維爾福,以及他的家人們,因為維爾福府就在附近。
“這就是維爾福的第二任妻子愛洛依絲·德·維爾福嗎?也就是維爾福幼子愛德華·維爾福的親生母親……”裴湘想到調查資料上有關現任維爾福夫人的記錄,暗自沉吟,“她嫁妝微薄,愛子如命,想給親生兒子謀劃更多的家產卻無能無力,自然就對能夠繼承大筆財富的繼女瓦朗蒂娜看不順眼,甚至極其不願意看到繼女帶著一筆巨大財富嫁人。”
裴湘想到記錄中提及的,維爾福夫人對礦物學、植物學和物學都極有研究的這個細節,覺得自己已經嗅到了陰謀漸漸形成的味道。
她又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維爾福小姐。這個秀美高挑的十九歲姑娘有著一雙透著憂鬱的深藍色大眼睛,她幼年喪母,將來會繼承親生母親、外祖父母和祖父的所有財產,但她並不快樂。
又過了一會兒,門口處的仆人大聲通報說,埃布爾·杜德蘭先生到了。
裴湘此時正在和維爾福小姐討論客廳牆壁上的某幅油畫,並沒有立刻看向門口處。不過,她身邊夫人小姐們的反應,已經間接說明了這位即將進門的杜德蘭先生的不同尋常。
裴湘能夠明顯感覺到,除了維爾福小姐外,附近的幾名夫人小姐都暗自振奮了起來。她們有的略微調整了坐姿,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婀娜嫻雅,有的假裝正在喝茶,“恰好”露出姣好的側顏……
幾乎是眨眼之間,大客廳裏就彌漫了一種飽含期待與興奮的雀躍氣息。
裴湘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笑容始終溫柔靦腆的維爾福小姐,然後才順著眾人的視線往門口方向望去。
幾秒鍾之後,有著一張極為漂亮俊俏麵孔的杜德蘭先生含笑著走進了房間。一露麵,這位高大挺拔的青年便和其他賓客一樣,下意識就把視線落在了客廳裏最光彩奪目的羅馬美人身上。
四目相對,天生一雙含情眼眸的杜德蘭先生在微怔後迅速回神。他朝著裴湘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溫柔淺笑後,又狀似不經意地移開了目光,並把注意力放在了裴湘身邊的瓦朗蒂娜·德·維爾福小姐身上。
與此同時,裴湘腦海中的旁白再次開啟。
“在巴黎,哪個女人能逃得開杜蘭德的深情凝視呢?我不能,所以當他向我求婚時,我完全忘記了父親的勸告,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