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為了避開威爾莫勳爵對自己的莫名吸引力,也為了擁有更寬裕的時間布置些夜間防範小措施,晚餐結束後,裴湘隻在客廳裏停留了不長時間,就提前離開並返回了三樓臥室……

深夜,萬籟俱靜,一聲輕微的悶響和幾聲細碎的金屬撞擊聲驚醒了近來格外警覺的聖費利切小姐。

黑暗中,熟睡的年輕女子忽然靜靜地睜開了雙眼,眼底殘留睡意轉瞬消散。這個由熟睡到清醒的轉變過程絕非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即使是經過某些專門訓練的人也不一定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裴湘此時沒有多餘心思研究自己身上突然多出來的無師自通技能。她靜靜聆聽了幾秒鍾之後,忽然翻了個身,旋即用一種迷迷糊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囈語了幾句,仿佛熟睡之人的夢中呢喃。

而就在裴湘翻身發出響動的那一刻,撬門而入的庫庫默托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繼而眉頭緊皺。

強盜頭子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努力辨認了一下自己剛剛無意中踢到的東西,最後確認是一個金屬材質的雙耳水壺。

這個攔路的水壺正好倒在門前的地毯上,水壺兩側的把手上還鑲嵌著幾枚環狀裝飾物,而剛剛那幾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就是金屬環晃動後發出的。

“水壺怎麽倒在門口了?”庫庫默托心中泛起疑慮。

不過,當他看到不遠處地麵上被隨意亂扔的書籍衣服等物品後,又悄悄放下心來。

“這是大小姐睡前發脾氣了?還是女仆懶惰沒有及時收拾房間?”

強盜頭子一邊琢磨著一位伯爵小姐的房間為何如此淩亂,一麵留意著裏麵房間傳出的聲音。當他聽到臥室主人隻是翻了個身又囈語了幾句,並無蘇醒過來的跡象後,唇邊勾起了一抹殘忍興奮的冷笑。

反手關好門,庫庫默托抬腿邁過地上的障礙物,輕手輕腳地穿過套間外麵的小客廳,來到了內室臥房門前。

房門沒有關嚴,隻是虛掩著。不過屋內倒是拉上了窗簾,不像外間那樣任由月光穿過窗戶給房間蒙上一層朦朧光暈。庫庫默托站在漆黑房間的門前適應了十幾秒,才勉強能看清楚臥室內的一些家居的輪廓。

“這就夠了。”強盜頭子舔了舔嘴唇,心中暗道,“隻要能確定床在哪個位置就行!”

一想到不遠處的豪華軟**躺著正在熟睡的伯爵小姐,而這位高貴的大小姐今夜就會在自己的懷中哭泣尖叫求饒,庫庫默托就忍不住加重了呼吸,隻覺得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他當即就推門而入,並朝著房間中央擺放大床的位置迅速走去。

掀開床帳,庫庫默托勉強看到**有一道蓋著被子的人型輪廓,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蒙頭熟睡的卡爾梅拉·德·聖費利切小姐。他的呼吸又急促了幾分,連忙俯身去看。

隻是,就在庫庫默托要伸手拽開被子之際,他的腦後忽而傳來一陣戰栗的涼意,緊接著,就是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劇痛。

猝不及防之下,幾乎痛暈過記去的庫庫默托朝前撲倒,一下子就倒在了他剛剛誤以為是伯爵小姐的物體上。

“假的!”庫庫默托瞬間恍然。

強盜頭子暗中驚怒,卻不敢立刻表現出來。他強忍著腦後傳來的疼痛和眩暈感,一邊佯裝昏迷並等著偷襲之人過來查看自己的情況,一邊悄悄伸手摸向腰間掛著槍的位置。

隻是,偷襲者顯然非常謹慎,也足夠沉穩。對方根本不管夜襲者是誰、不管夜襲者傷勢嚴重與否,就在庫庫默托即將要觸碰到武器時,第二下、第三下的襲擊接連而至。

然後,庫庫墨托就當真什麽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砸了多少下後腦勺。

片刻後,輪著木棍狠狠砸了五次的裴湘終於在氣喘籲籲中住手了。盡管她總覺得自己不該隻有這麽點兒力氣的,但事實就是,這五下幹脆利落的迅猛攻擊已經算是她爆發後的超常發揮了,此時再也沒有足夠的力氣舉起木棍猛砸第六次了。

“我得先休息一會兒。不過,暫時也夠了。”從陰影裏走出來的裴湘點亮床頭的微弱燈火,然後用提前準備好的繩子把偷襲者的手腳捆綁了起來,同時心中暗自嘀咕著,“也不知道死沒死,還是先防著吧。”

初步處理完臥室裏的不速之客後,裴湘立刻去了外間。她先貼著門認真聽了一會兒外麵走廊裏的動靜,發現一片安靜後,才輕輕開啟了一道門縫。

在裴湘的目光範圍內,走廊裏空****的,但是她不能確定拐彎處和樓梯口那邊是不是還有敵人守著。

她重新鎖好房門,隨後又把之前那個被庫庫默托踢開的水壺擺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讓它繼續履行提示功能。

之後,裴湘返回內室並把這第二道房門給鎖了起來。

暫時阻隔了可能存在的第二波敵人後,已經漸漸恢複了一些力氣的裴湘把**的昏迷之人翻了個身,然後借著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偷襲者的外貌。

“看這人的幾處容貌特征,唔,應該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庫庫默托。”認真打量了一分鍾左右,裴湘心中劃過一抹了然,暗道,“我竟然不覺得意外。隻是,從剛才的經曆來看,這個家夥就是一個普通的、身手不錯的強盜而已,並沒有什麽神乎其神的技能。那麽,他是怎麽做到這麽順利偷溜進來的?”

思緒飛轉之際,裴湘手下動作不停。

她麻利地搜走了這個強盜頭子的所有隨身物品:

兩把槍,一柄匕首,幾枚鑰匙,和一些暫時搞不明白具體用途的小玩意兒。

擁有了熱武器後,裴湘心中底氣更足。

——她此時力氣欠缺,身體也缺少專業的訓練,赤手空拳的話很難和身強力壯的成年男人正麵對抗。

裴湘又把庫庫默托重新捆綁了一遍。這次捆綁的手法更加複雜,可以確保他再無一絲自行掙脫的可能。然後便認真觀察起手中的鑰匙來。

“農莊裏那個勾結外人的內賊職位絕對不低。”裴湘暗忖。

她辨認出其中兩枚比較重要的鑰匙後,便明白了為何敵人能夠這樣悄無聲息地輕易混入聖費利切農莊了。

“之前和父親討論過外麵的安全守衛情況,確實已經很牢靠了,我之前甚至覺得自己在臥室裏弄的這些防範手段有些多餘……”

手中擺弄著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幾把鑰匙,裴湘眸色微深。

她想,既然已經確定了內賊的存在,並且暫時推測出對方職位不低,那自己此時就不能貿然拉鈴呼喚一樓的眾人。

一來,她不清楚那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和庫庫默托勾結,人心易變,善惡難測;二來,她不知道庫庫默托帶了多少同夥潛入小樓之內,而這些人又都守在什麽地方?

倘若此時的三樓走廊裏就有接應望風的強盜的話,那她拉鈴求助之後,極有可能根本等不到自己人的幫助,而是先遭到剩餘強盜的圍攻。

還有一點,也是裴湘最擔心一點,就是聖費利切伯爵那邊的情況。

“父親的臥室在二樓……”

裴湘的腦海中飛快浮現出整座小樓的構造布局,繼而垂眸暗思:

“我們家和庫庫默托沒有深仇大恨,所以,他今晚偷偷潛入的目的極有可能是打算綁架我,然後勒索我的家人……不對,既然他能成功進來,完全可以直接綁架我們父女二人的,沒必要帶走一個留下一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父親那邊此時也一定麵臨著危險。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隻綁走我一個。這樣一來,他就能威脅我父親為他做許多事。除了提供大筆錢財外,還能幫他們對付路易吉·萬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自由的、卻被成功威脅了的貴族老爺,絕對比一個失去自由的貴族老爺更有用處。

“況且,綁架一位伯爵和綁架伯爵的女兒可不一樣,他們遭受的追查通緝力度肯定是不同的……假設父親那邊現在是安全的,如果我這邊突然拉鈴驚動旁人,那麽,父親焦急慌亂之下,會不會給某個內賊可乘之機?會不會在趕來救我的路上反而會遇到危險?”

裴湘的腦海中湧出許多猜測與分析,但實際上並未占用多少時間。在飛快地權衡過利弊後,她便有了決斷,就是不論老伯爵那邊是否安全,她暫時都不能驚動旁人。

她非常清楚,自己能利落打暈庫庫默托,是因為出其不意,而不是因為力大無窮或者身手超群。既然如此,那就得把這個優勢繼續發揚開來,讓自己一直隱藏在暗處。

“要是我現在就有成年男人的力氣和體魄就好了,那根本就不必躲躲藏藏,直接出門去,遇到一個就揍趴下一個,遇到兩個就幹倒一雙,那才痛快呢。”

這樣想著的裴湘再次從床底拖拽出一條長長的繩索,然後把繩索一端綁在床柱上,把另一段往窗戶方向拉扯。

這條繩索是她搬進小樓那天就讓人準備好了的。當時的她擔心再一次發生被困在火海中的危險情況,而屆時卻不一定再有一個萬帕衝進來救她,因而她必須自力更生,於是便有了這根能夠幫助她從窗戶處離開房間的繩索。

不過,在離開前,裴湘為了不留下太大後患,又多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在庫庫默托的大腿根部位胡亂紮了七八刀記。

她的本意是為了限製庫庫默托的行動能力。如果還有其它附加效果的話,比如不小心割掉了什麽,那也是因為她太害怕了,所以才手抖失誤了。

“等平安之後,我就這樣對爸爸和其他人解釋吧,相信誰都能夠理解我的苦衷的。”

紮完強盜後,裴湘就帶著原本屬於庫庫默托的兩把槍和自己的匕首順著繩索爬到了窗外。

她並不打算直接抵達一樓,而是計劃著從她房間正下方的二樓窗戶處再次進入室內,然後迅速探查一番二樓走廊的情況。如果無人監控或者把守的話,那她便直接去聖費利切伯爵的房間。

“如果父親那裏是安全的,那我就把現在的情況告訴他。他經營聖費利切家族多年,肯定知道哪些人是絕對可信的,或者還有暗中聯絡其他人的方法。

“如果父親現在已經被強盜劫持了,那我就得想辦法再來一次出其不意。不過,現在的一個小麻煩就是,二樓這一側的房間都是客房,而今天入住的威爾莫勳爵正好住在我的套間的正下方……”

威爾莫勳爵此時自然在裴湘的懷疑名單上。對於這個今天才認識的英國人,裴湘自然沒有多少信任之情,所以,她也不準備打擾到他。

裴湘拽著繩索踩著外牆上凸起的部位,小心向左側挪了兩步,中間還冒險小小跳躍了一回,才順利抵達二樓正下方窗戶的另一側,也就是客房套間中外麵房間的窗戶處。

隨後,裴湘屏息凝神觀察了片刻,在確定了這扇窗戶對應的房間內沒有人後,才輕輕一悠**,旋即異常靈巧地落在了窗沿邊緣……

進入英式客房套間的外屋後沒多久,裴湘就發現了一個令她覺得事情更加糟糕的事實。就是原本應該在裏屋安然入夢的威爾莫先生,此時根本沒有在這個套間中。

她敢以她變得特別靈敏的五感來起誓,目前這個套間中隻有她一個人。

“深夜,客人不再客房內好好休息。”裴湘冷著臉望向臥室大床方向,將那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盡管此時房間昏暗,心中哂笑,“床鋪平整,幾乎沒有褶皺。顯然,威爾莫勳爵整夜未眠,他甚至都沒有在**坐一坐,嗬!”

客房內的情形令裴湘對威爾莫勳爵的懷疑提升到了最高檔,她再次環顧一遍空無一人的套間,便不再多停留。

伯爵小姐轉身後退,而後輕輕打開外間房門朝著二樓走廊兩側張望。片刻後,裴湘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威爾莫勳爵的客房,又小心地關好房門,這才朝著聖費利切伯爵的臥室方向走去。

隻是,裴湘剛剛才走了二十幾步路,就聽到一陣似乎刻意放輕放緩的腳步聲從樓梯口處傳來——普通的聽力察覺不到,這腳步聲由下至上,由遠及近,一步步靠近她所在的方位……

裴湘抿了抿唇,心知此時已經來不及退回威爾莫勳爵的那間客房躲藏了。但是,她也不能就這樣滿懷戒備地站著。

如果來人是威爾莫勳爵或者任意一個強盜的話,她都很難正麵抵抗對方,說不定還會引來他們的同夥甚至暴記露自己之前的所有行動。

腳步聲更近了。

三秒之後,衣著整齊的威爾莫勳爵出現在了二樓走廊上,緊接著,這位先生便看到了裹著一件黑色鬥篷的聖費利切小姐。

“也許不是聖費利切小姐……”剛剛解決掉了樓下兩名潛入者的男人暗藏慎重地凝視著不遠處的那道倩影,心中疑慮不已。

由於他自己就是易容改裝的,再加上今晚情況特殊,所以很容易產生聯想,懷疑這位深夜徘徊於燈光昏暗的走廊中的女子是在假扮聖費利切小姐。至於目的,自然是為了讓旁人放鬆警惕。

“不,也有可能是要去暗害住在二樓的聖費利切伯爵,畢竟做父親的不會防備心愛的女兒。”

愛德蒙·唐泰斯不動神色地緩緩靠近裴湘。

他一邊在心裏琢磨著今夜到底有幾名不速之客“拜訪”聖費利切家,一邊用一種受驚的口吻遲疑開口道:

“聖費利切小姐,您——您是要去找伯爵大人嗎?抱歉,呃,我的出現可能驚擾到您了。我之前睡得不太安穩,是因為胃部的老毛病犯了,就想去樓下問問還有沒有吃的。可惜時間太晚,大家都休息了,所以我又回來了。”

裴湘想著此人房間內那張幹淨整齊根本沒有睡過人的床鋪,心裏冷笑一聲,更覺得這個威爾莫勳爵有鬼。

但表麵上,她微微側頭,露出噙著淚水的眼眸,有些哽咽地歎息道:

“是您呀,威爾莫先生。您不必道歉,也沒有驚擾到我。我之前一直在這間屋子裏想事情,舍不得離開,一時之間忘記了時間,沒想到已經是深夜了。”

又走近了幾步的愛德蒙·唐泰斯在看清楚裴湘的哀愁幽怨模樣後,表情一怔。隨即他突然反應過來,對方所說的屋子就是自己昨晚以基督山伯爵身份入住的房間。

“這間屋子很特殊嗎?據我所知,那是一間客房,如果它讓您非常留戀的話,為什麽不改成其它用途的房間呢?”

基督山伯爵說這些話,一半是為了分散對麵這位不知真假的伯爵小姐的心思並讓她放下戒心,一半是真的好奇,畢竟他昨晚就入住過那裏。

而裴湘見自己的話勾起了威爾莫勳爵的好奇心,便再接再厲地編瞎話道:

“昨晚之前,這間客房對我來說就隻是一個待客的房間而已。可是昨晚之後,在那位神秘又高貴的人物留宿之後,這間客房對我來說就完全不同了。”

基督山伯爵:……

“咳,據我所知,聖費利切小姐,咳,我聽男仆說,這間客房,嗯,昨晚住進去的客人,好像是一位伯爵。並不是格外神秘又高貴的大人物。”

裴湘的笑容有些飄忽,她輕輕搖了搖頭,喟歎道:

“勳爵先生,你不懂,他很——對我來說——算了,夜深了,勳爵先生,晚安。”

說著話,裴湘就欲轉身往回走。但也不知道是太傷心了還是之前站立太久了,回身之際,她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偽裝的英國紳士連忙上前兩步,似乎想要攙扶住柔弱的淑女。

然而,也許是礙於夜深人靜記明白了一個困擾了她一整晚的問題——易容!

“我之所以會覺得威爾莫勳爵的臉不協調,是因為易容!”

下一瞬,裴湘迅速伸手抓向男人的下顎處。她心裏十分篤定,易容改裝之人會格外注意保護自己進行偽裝的部位。

果然,男人察覺到裴湘的攻擊,下意識地一偏頭,瞬間暴露了咽喉要害之處,而裴湘的掌心也露出了一根鋒利的長針。

隻是,就在那根致命的小東西即將紮進人類柔軟皮膚中的前一秒,男人的另一隻手——那曾經與海上風暴較量多年的手,牢牢握緊了伯爵小姐纖細的手腕,力道極大,難以撼動。